9.9

豔骨請吃飯的地方不是在鬼市,而是在月華樓,而此時的月華樓,燭光從遠方穿過竹林,殘紅點點,若隱若現。

其實地府就算到了夜晚,也很熱鬧,只不過月華樓位置偏,遠離鬼市,沒有那些喧譁聲,所以覺得安靜無比。

在竹林徑上,除了幾個鬼的腳步聲,就是陰風穿過竹葉的聲音,沙沙響,平緩而自然。

月華樓前,紅色妖冶,那片見花不見葉的彼岸鮮花怒放,濃郁芬芳,看見它,流景又想起了那在花上作舞的人,那究竟是神是鬼,是男是女?

“判官,你怎麼了?”見流景忽然停下腳步,望着彼岸花出神,差點撞上他的範無救板着臉好奇問道。

被他這一問,已經走上階梯正準備進去的豔骨也回過頭,一時間,他們的視線都在流景身上。

感受到萬衆矚目,流景仰起頭,看向在燈籠光下,紅衣豔豔,容貌出塵的豔骨:“大人,有件事我一直想請問你,我既然是暴斃,爲何會在彼岸花海里醒來?我曾在那花海里,看見一個人,但我不清楚他是誰?他哼着一首曲子,曲子裡的提到的正是大人你,大人,你可知那人是誰?”

豔骨雙目無波,燦如月華,嘴角上揚,似乎被流景的話引起了興趣:“哦?關於我?都哼了什麼?”

流景將那日只聽了一次就記得清清楚楚的詞一字一字唸了出來,想捕捉豔骨表情的變化,可他除了感興趣還是好奇:“若我記得沒錯,這首曲子,應當是六十年前,我在人間時有個人寫的,只是那人早就死了,這麼多年,我也一直掛念他呢!”

額。。。。如何感覺關注點變了似得?

“這麼說,大人也不知道是誰?”

豔骨又不說話了,轉身往月華樓內走去,流景有些失望,本以爲只要問豔骨,就能知道一切,結果還是不清不楚。

範無救看流景垂頭喪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慢慢來,如今你已是判官,以後有的是機會找尋真相,雖然大人不知道,但你怎樣都還是知道了一點線索。”

是啊,沿着寫下這首曲子的人找,定然能摸索清楚,流景對着範無救感激一笑:“你說的也是,謝謝提醒。”

範無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客氣:“進去吧。”

月華樓內,紅蓮綻放,池上偶有白花飄零,絲絲零落之美,凋落在霧裡蒙光,更添月華樓的靜逸淡雅之美。

那棵老樹下,那張石桌上,珍饈美酒,樣樣具備。

豔骨先落座,他的一聲坐吧流景三個纔敢坐下,落座之後,流景的目光四處轉了轉,依舊沒看見狐禾。

範無救起身斟酒,香味飄來,是那日豔骨所飲的荼蘼花酒。

流景有些興奮,今日豔骨是請他們來吃酒,是不是說,這次不用飲茶水了?

不止是人,每個鬼的骨子裡也有花前月下,吟詩送酒,撥琴賞舞之樂。

那是流景醒來後記憶裡的第一口酒,學了豔骨的樣子,卻學不出他的風雅,一口酒入喉,果真是嗆得溢出淚花。

“咳咳咳。。。”嘴裡的花酒香綿延在喉中,呼吸間,盡是濃香,想不出荼蘼花這般清雅,遇上酒後會這麼烈。

豔骨有些想笑,這一世的他有點傻:“誰教你這般飲酒的?”

那人不就是你嗎?

範無救不適合笑,一笑就怪,不是怪他,而是他生了張該是嚴肅的帥氣臉蛋:“判官,你若是怕不夠,這還有一壺。”

怎麼說的好像他沒見過世面貪戀一壺酒似得?這樣恨恨想着,流景一把撈過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豔骨看流景跟範無救較起了勁,出言勸道:“你這樣容易醉。”

流景不顧他的好意,逞強道:“不醉一場,怎能知曉我會不會喝酒?”

謝必安本也想勸勸,這醉酒的滋味不好受,但是一聽這話,乾脆不吱聲了。

範無救一向是嫌不夠糟糕的鬼,哪裡有熱鬧哪裡湊,見謝必安和豔骨都不勸了,他乾脆也加入行列。

“判官爽快,這杯敬你。”說罷一飲而盡,流景也不甘示弱,回敬他一杯。

這一來二去,範無救敬個幾杯,在回敬幾杯,十幾杯下肚之後,流景的感覺就不是很好了。

頭暈眼花之際,就連身邊的豔骨都在眼前搖晃,就在想伸手觸碰之時,驀然聽見一段樂聲,那是從月華樓內院傳來的,悠悠揚揚,仿似天籟。

豔骨知道那是誰在吹奏這首曲子,曲子上揚之際,流景撲通一聲,醉倒在桌上。

流景醉後,謝必安放下了酒杯,看向豔骨:“大人,方纔判官所說的人,是你吧。”

豔骨的雙眸倒映着一個小小的人影,他還在喝酒,鼻喉間酒味濃郁:“你想問的,應該不是這個。”

要說謝必安有顆玲瓏心,眼前這個容貌絕世,謂之傳奇的神,更是通徹透明:“既然你有心不讓他記起往事,爲何又給他線索?”

那是之前,在流景問出這個問題之前,豔骨的確那樣想,可是現在,他的想法變了:“若是隻有我一個人記着以前就太沒意思了,你知道我想做的,不止這些。”

謝必安當然明白,自他在這裡,自多少年前,他就知道了。

“那屬下提前恭喜你,希望你計劃不落空,完成心願。”謝必安一直明白,所有人都要一個成全,這個高高在上的神一樣,他這個在地獄裡擔任着小小職位的鬼差也一樣。

範無救到底還是矛盾的,他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好是壞,但這是流景欠下的,該還的還是要還,可是現在的流景...罷了罷了,就讓一切順其自然。

“大人,判官是送回酒青家還是...”範無救見夜晚風起,地府本就陰冷,鬼也會着涼,若是中了夜風,於鬼體也不好。

“酒青家是要去的,不過是去傳個消息,就說流景今夜宿在月華樓,時候不早了,你們也散了吧。”

謝必安範無救起身,行禮拜別。

豔骨飲了口酒,看着昏睡過去的流景,沉思着,今夜的請酒,不過是讓他有個機會問出心中所惑罷了。

月華樓內,白光穿過籠罩着的煙霧落下,投在硃紅木漆上,折射出琉璃之感。

坐落於後院東廂房的一間房間內,蠶被下,一個掙扎的修長身體。

頭疼的就像是要爆裂,這種撕扯的感覺,難道就是醉酒?

一睜開眼,軟牀木樑,牀帳掛起,身下一片柔軟。

這不是酒青的茅草屋,不是那張硬板牀,酒青家沒這般豪華。

不顧疼痛,連忙掙扎起牀,這房內雖然裝飾簡單,但是樣樣具備,茶桌書案,錯落有致,更有舒適怡人的薰香,酒青不可能一夜之間發家致富,就換了個這麼豪華的房子。

那只有一點,這是在月華樓內。

掀開蠶被下牀,往門口走去,那暗淡白光雖然感覺不到溫暖,卻也在門縫中照的塵埃飛揚。

吱呀一聲,房門被開,白光聚集一點,落在身上,刺得眼睛生疼,流景連忙用手遮眼,待習慣之後纔打量這院子。

果真是在月華樓內,到哪都看得到的荼蘼樹,荼蘼花開放着,流景是有點想不明白,怎麼豔骨就這麼喜歡荼蘼花,至於在月華樓內四處栽種着?

“既然醒了,就趕緊出去。”清冷聲音傳來,循聲望去,正是狐禾。

狐禾今日穿了件黛藍色長衫,這回衣衫上面,沒有那隻半垂着眼眸而臥的白色大狐,卻有含苞待放的青蓮,都說青出於藍,這朵含苞待放的青蓮在黛藍色衫上更顯色彩。

狐禾氣質清冷,眉目淡然,生得絕色,雖然流景覺得這件長衫並不一定能將他氣質托出,卻也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經他一番提醒,流景纔想起自己是個有事做的鬼:“大人呢?”

第一次見面,狐禾就這樣覺得,這個人儘管是重生,外表並無差異,可腦子卻是殘了:“這時辰,你說他能在哪?”

言未罷,卻見流景閃進屋內,大門一關,兀自倒騰,狐禾冷冷看了眼,轉身離開。

流景匆匆趕到閻羅殿,所幸鬼數不多,豔骨正在審判,靜悄悄站在旁邊,無視堂下衆鬼訝異的眼神。

生死薄上,已經被劃掉四五十個鬼名,也就是說,遲來的那段時間裡,豔骨已經審判了四十多個,流景晚來不久,不過是半個時辰。

豔骨在審判,流景趁機望向堂下,而目光注意到範無救,卻見範無救揚脣一笑,笑裡有安慰的味道,估計他是以爲自己在爲遲來抱歉,不禁爲他的關切感謝,雖然事實上也是有着不安。

豔骨審判完最後一個,黑白無常繼續勾魂,流景看了看生死薄,今天至少還要死上幾百人,本以爲今日是不能閒了,豔骨卻忽然發話:“流景,你今日且去十八層地獄巡視一番。”

額...十八層地獄?那可是酆都城最恐怖的地方啊!

“你剛上任,總得對地府熟稔,閻羅殿的事情我能解決,你去吧,狐禾會陪着你。”

狐禾...

但是豔骨吩咐,流景豈能不辦?“屬下遵命,那屬下告退。”

遊歷十八層地獄是好事,這起碼說明,豔骨是在接受自己,認爲自己是能堪此重任,但是...流景興致缺缺啊

出了閻羅殿,果然看見將雙手反在背後的狐禾,他側對着閻羅殿大門,長身玉立如瓊樹一枝,氣質出塵如雪中白梅。

酒青說的是沒錯的,狐禾是很好看,可能是因爲豔骨和狐禾關係親近的原因,流景總覺得,他們兩個,有哪裡相像,可卻說不出來。

走到狐禾身邊,見他還是保持着那姿勢,像是沒注意到自己到來,見他第一面流景就有那預感了,狐禾這個人,肯定是要自己遷就的:“狐禾公子。”

狐禾轉身,見他一臉興致缺缺,不由說道:“先前是想告訴你這事,但是你甩門太快,嚇得我把事忘了。”

“......”

“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