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每到中元節這日,酆都城便有典禮舉行,白日先是地藏王菩薩講法,豔骨減刑,晚上則是酆都鬼民自己的活動。

這日全鬼出動,一大早,酆都城內便熱鬧非凡,酆都城內,閻羅殿前,衆鬼森森。

卻見在閻羅殿的最前方,及腰高的法臺,衆鬼的視線中,有一法相莊嚴,頭戴毗盧冠,身披袈裟,一手持錫杖,一手持蓮花的菩薩在喃喃講法。

雖說在地府半年,流景卻是第一次見地藏王菩薩,他心慈悲,一直在枉死城內欲渡衆鬼,傳聞菩薩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所以才稱爲地藏,如今看來,是不得不沉浸在他的佛法下。

堂下一片安靜,只餘地藏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卻落入每個鬼耳的聲音:“地藏受如來重託,遂在佛前立下大誓願,爲是罪苦六道從生廣設方便,盡令解脫 ...”

菩薩立下重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正菩提,他之法,因果循環,欲讓世人覺醒,皈依三寶,所以聽着,不禁覺得內心清明。

菩薩講法持續了兩個時辰,不曾間歇,可沒有鬼厭煩,直到菩薩離去時,衆鬼朝他跪拜,異口同聲:“我佛慈悲。”

聲音響徹,地藏王菩薩微笑,腳踩蓮花座,飄然而去。

講法結束後,是豔骨對酆都城內的鬼魂減刑,此鬼有什麼事蹟,減刑多少年,或者該是喝孟婆湯步入輪迴,豔骨都會一一說明,所以等這兩件事完全結束,已經是日暮。

因着今日是鬼節,加上地藏王講法,狐禾也很難得的從月華樓走了出來,他極少出門,可一出門就一場貼心,豔骨審判結束,流景還在整理文本,聽見狐禾說道:“今夜可還是在屍正香設宴?”

曾聽謝必安說過,每到中元節,豔骨都會在屍正香設宴,宴請衆鬼差,告慰他們的辛苦,雖然流景覺得不去赴宴很可惜,也覺得豔骨着實是個好上司,但是今夜有更重要的事,只能拂了豔骨的心意。

流景正想開口拒絕,卻聽見豔骨說:“一切照舊,不過今夜你主持,我和流景去人間一趟。”

狐禾的視線望了過去,在流景的身上看啊看:“人間有事?”後又看着豔骨問道。

“不是什麼大事,你無須擔心,我會盡快回來,流景,你去吩咐庫房,將今年份的金元寶取出送至酆都城民家中。”

“屬下遵命。”流景也聽謝必安說,豔骨這個閻王做的鬼鬼喜愛,他對下屬大方,對城民慈善,每年鬼節,都會從庫房支出爲數不少的金元寶送給每個鬼民。

流景當即去了庫房,管賬的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看着年紀大,手腳卻異常麻利,進去時他正看經書,一見到流景,連忙起身:“見過判官,判官是過來支錢的?”

流景訝異他居然未卜先知,而老者對視他的目光中甚是坦然,老者笑道:“每年這時候大人都會吩咐判官過來支錢,即便你不說明來意,我也能知曉。”

原來如此:“那老伯知道該支多少吧。”

老者笑,滿臉皺紋如溝壑:“清楚清楚,心內有數呢,判官放心吧,待會我就讓夜叉派送。”

“那麻煩老伯了。”

“判官客氣了,您慢走,屬下不送了。”

免送免送,流景想着,老者年紀不知多大,雖說手腳麻利,可若真是不甚閃了腰骨,流景可負擔不起。

交代完這件事,任務就算完成,只等夜至和酒青一起去人間,流景不是非要想着去礙眼,是怕出了什麼紕漏,自己看着總要安心些,唉,雖說瞞着酒青這事不好,可也別無他法。

現下還能去鬼市觀賞燈會,但在那之前,流景得先去草屋找酒青。

衛紙月被孟婆放假在家,此事流景已經與她通過氣,所以即便是知曉酒青最後還是要去人間,她也沒再阻攔,更沒表現出什麼異常。

去到草屋,他們已經用膳完畢,由於他們兩個現在是屬於酆都鬼民,所以地藏王講法完畢之後,他們在這定居的都先告退,所以說這次的恩赦跟酆都內的鬼民並無多大關係,也因此纔會有豔骨賞銀一事。

想是因爲馬上就能去人間見到辛夷,酒青一整天臉上都難掩興奮,見到他時,他四處走動,不肯安坐。

“還真是服了你,轉來轉去,不累嗎?”還沒走進屋內流景便說道,酒青聽見聲音,忙走出來。

“現在就要去了嗎?”聽他聲音,十分雀躍,與剛開始怎麼都不肯見面的態度完全不同。

流景走進屋內,看見衛紙月也在屋內坐着,因此向她點頭示意:“再等一等吧,此時人間尚未入夜,不如我們先去城內看看花燈?”避免他一再催促,於是提議道。

酒青知道急不得,只好妥協:“好吧。”

...酆都城內有一條河,此河流向不明,卻源遠流長,彼時岸邊鬼來鬼往,川流不息,熱鬧非凡,見那寬闊城河上,荷花燈漂流,燭光閃閃,竟將河面照的通徹。

有鬼說,此水從天上來,經過人間,流入地府,再回到天上,所以這河,異常清澈。

第一次見城內這般盛況,流景竟一時看呆,岸邊放燈鬼,街道上也有大鬼小鬼舉着荷花燈,言笑晏晏。

底下燈影綽綽,上方光暈成團,聚結成一片一片,映的灰色屋檐都染上了色彩,地府裡除了附骨花和彼岸花之外,及其少植物,最出名且最有神聖意義的,除了月華樓內的荼蘼,便是這酆都城內僅此三株的優曇婆羅樹。

一棵在地藏王菩薩那,一棵在閻羅殿前,另外一棵,便是在鬼市西邊的婆娑樓,雖然流景第一次聽婆娑樓的時候覺得有如此名號的樓宇定然是美輪美奐,典雅美觀,再不濟也是雕欄玉砌。

但事實卻是,位於鬼市西街中心的婆娑樓,只有一副門架,門架由沉香木製作,插入泥底,雖然簡陋,但是因爲它門上的婆娑樓三字而被賦予了神聖的意義。

大千世界,婆娑堪忍,從人間而來留在地府的鬼魂踏過這扇門,便有如在人世間,再臨煩惱苦難,而在門後,就是這優曇婆羅樹。

這道門對鬼民的意義很大,鬼節當天除了齊聚聽地藏王講法之外,便是來此祭拜,所以婆娑樓旁的香爐,香火鼎盛。

酒青也在旁邊店家置辦了香燭,和衛紙月朝拜,流景趁隙進了婆娑樓,再觀這優曇婆羅樹。

優曇婆羅樹身形巨大,幾人合抱,才能抱之,可它長花不易,三千年難得一見,儘管此時它碩果累累,果香四溢。

此樹珍貴,相傳只有佛陀出世才能看見其花,但是這帶着鬼民的希望,流景在想,如果對它朝拜,可否保佑自己早日查清身世?

正暗自沉思着,忽然一道鞋子踩碎落葉的聲音從對面傳來,正好奇是誰而側目去看時,卻見一盞華美蓮花燈先顯露出來,接着便是驚爲天人的妖冶紅衣。

此人眉目清冷,薄脣緊抿,雙眸似月華,眉角那栩栩如生的鳳尾蝶平添他的優美,雖然裝束簡單,一頭青絲只撩起鬢後一縷,繞成一個圈固定住,可額前散落的碎髮卻滋生了他的風情。

被華麗紅衣襯出邪魅氣質的人,正是豔骨。

這是一場沒有預演的偶遇,在優曇婆羅樹下,流景沒想過豔骨,豔骨也沒想過流景,卻不期而遇。

“大人。”喚了一聲,流景也從優曇婆羅樹下走出,豔骨回眸,對上他的視線,表情也有一絲的訝異。

“你怎會在此?”待豔骨完全走出,才知他手上提着的蓮花燈是如何的華美,瓣角勾起,燭火透過白紙映出,提杆上雕刻着酆都名花,彼岸,提杆下的紅繩中間繫個盤長結,紅繩下,牽扯着瓣角。

“不忍良辰美景夜虛設,故來觀賞。”豔骨的視線瞄了過來,顯然是對流景這咬文嚼字的模樣有些不習慣。

豔骨問道:“酒青呢?”酒青在門外祭拜,被婆娑樓遮掩住看不見也是理所當然。

流景笑了笑,道:“門口呢,跟紙月在祭拜。”

豔骨的眉頭在看不見的情況下蹙了蹙,語氣有些恍惚:“衛紙月也在?”

唉,這是對父女,在一塊很奇怪嗎?

“時辰將至,可以啓程了。”豔骨說完,邁開腳步,他所說的到了,是去陽間的事。

婆娑樓外,香菸嫋嫋,鬼影竄動,喧譁聲不絕於耳,衛紙月和酒青在鬼羣中異常明顯,酒青沾了他女兒的光,這可是個窈窕淑女,鬼也好逑。

酒青和衛紙月分別被一羣鬼圍着,圍着酒青的是生意上的夥伴,圍着衛紙月的,是酆都城內的翩翩鬼少。

唉,這幫見色起意的少年啊...

“是大人。”鬼羣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將所有的視線吸引到了婆娑樓門口這邊,見到豔骨後,原本還躁動的鬼羣一下子就安靜了,全部依序排好,向豔骨行禮。

“祝大人佳節歡愉,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鬼民異口同聲說道,頓時一片響聲齊天。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這是個好詞,流景這樣想着,而豔骨卻不說話,提着蓮花燈,邁出了婆娑樓,朝着衛紙月的方向走去。

塞在道上的鬼民即刻讓開一條道,豔骨風華無雙,舉着燈籠,就這樣步步生蓮的走到了衛紙月面前。

豔骨伸出了手,燈籠遞到了衛紙月跟前:“這燈籠送你。”他的聲音彬彬有禮,清冷悅耳,話語卻在鬼羣中炸開。

“大人這是將燈籠送給衛姑娘。”

“郎才女貌,大人這般風華無雙的人,該是衛姑娘這樣的姿色才配。”

當然,也有懵了的,比如酒青,比如衛紙月,比如流景。

特別是流景,完全陷入茫然,搞不懂現在的情況,爲什麼豔骨要送紙月燈籠?

衛紙月的雙眸也劃過疑惑不解,但她還是矜持的將燈籠接過,並行了一禮,聲音柔柔的:“多謝大人賞賜。”

酒青還在懵,流景也還在懵,豔骨卻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他伸手招來兩個鬼差,那憑空出現的鬼差,也在懵懂中:“送衛姑娘回月華樓,好生招待。”

兩個鬼吏點頭,遵旨:“是,大人。”說罷分別站在了衛紙月的兩邊,一手扶一邊,帶着衛紙月消失在眼前。

衛紙月消失後,豔骨轉過身,看着流景:“時辰到了,還不走。”

流景想,他倒真會給人驚喜啊!

“流景,我們走吧。”酒青這一聲喚,纔將流景飄遠的思緒拉回,流景點點頭,連忙向他們走去,這才並肩走出酆都城。

出了鬼門關後,他們直奔南郡,這次方位明顯,所以不用兩刻鐘,就已經在了南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