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醒來時是在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屋頂茅草縱橫,身子下的牀板躺的人骨頭生疼,撐着牀板而起,頭腦確實昏沉。

待清醒一會纔打量起這間草房,不大的空間裡,只有一張四方木桌,一張勉勉強強擠下兩個身子的硬板牀,四方木桌上僅有一盞油燈,一個茶壺,三兩個杯子。

這是哪?

正當流景疑惑之際,有個瘦弱身影推門進來,灰色麻衣,清秀面容,嘴邊一抹笑,正是酒青。

酒青手上端了個碗,看不見碗內,只見嫋嫋白煙,基於流景今日所聽所見所受到的打擊,他纔剛進來,那胃便恰當的翻滾起來。

酒青掩上門,將碗放在桌面上,看着流景說道:“寒舍簡陋,你就多多包涵。”

流景蹙眉,試探性問道:“這是……你家?”

酒青點頭:“嗯,你剛來,可能不知道,其實這地府和人間並無兩樣,有住的有吃的,也是好玩的緊。”

這地府……有吃有住有玩?

酒青沒看見流景的疑惑,自顧自的說道:“你忽然暈倒在地,我只好收了攤子將你帶回家,今日沒能見到無常二爺,不過你別擔心,無常二爺每日都要來我這喝一碗肉湯,等明日我一定幫你問。”

酒青這般熱切相助不禁讓流景又感動又蒼涼,沒有記憶的在這個鬼地方醒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連叫個什麼名字也不清楚,真真是悲慘的很。

面對此時此景,流景除了欣然接受,似乎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於是朝酒青笑了笑,道:“不管能不能問出來,我都多謝酒青大哥幫忙,你對我這般好,還真是不知要如何報答你。”

酒青擺擺手,急切道:“你這是在跟我客氣,以後別說這些話了,見外。”

雙方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大笑出聲,笑聲未消,酒青又道:“對了,我剛剛去月華樓向狐禾公子討了碗粥水給你,快些喝下吧。”他將桌子上的瓷碗端起,向流景走去

粥水?那就不是人肉湯了!餓極了的流景顧不得欣喜,連忙下牀,接過瓷碗,將溫熱的粥水送至嘴邊一口吃盡。

酒青看着流景狼吞虎嚥的吃相,真像餓死鬼一樣,噗嗤一聲笑道:“還好豔骨大人吃陽食,不然啊,你恐怕會成爲酆都城第一個被餓死的鬼。”

豔骨?好熟悉……對了,這不是剛醒來之時聽那人在彼岸花海哼的一曲調子嗎?

流景放下碗,輕聲問道:“豔骨大人是誰?”

“豔骨大人便是閻羅王,有史以來,最好看的閻羅王。”

最好看的閻羅王?在歌謠中出現的人竟然是閻羅王!那在花海里起舞的人又是誰?

腦海裡始終有那人的模糊面容出現,身影是清晰,那張臉本也是容易看清,可就是不知道爲何,總覺得模糊!

流景並不知曉地府還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是在一覺醒來之後,油燈滅,白光照進窗,蔓延到牀榻。

酒青還是昨天那套裝扮,走出房門之後正好看見他在院落的磨石磨刀,嚯嚯聲響。

他磨一會大刀還時不時拿起來用手劃過刀刃,表情認真,臉色蒼白,若不是他身子瘦弱,沒有鋪頭蓋面的迫壓之氣,不然流景肯定會以爲他是來自地獄深處的修羅。

許是被流景盯着看久了有感覺,酒青轉過頭,咧嘴對他笑:“你醒了?”

流景看着他問道:“酒青大哥,你磨刀做什麼?”

酒青揚了揚手上的大刀,答道:“哦,剛剛屍正香的掌櫃來信通知我,說屍正香來了一批新貨,讓我去看看。”

屍正香?“那是什麼地方?”

酒青從石頭上站起來,走向流景:“類似於陽間的酒樓,專門從陽間收取那麼無人收葬,暴屍荒野的屍體,我用來熬湯的肉就是從那買的。”說着揚起刀,笑的天真無邪:“你第一次來,要不要同我去看看?”

就算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一定不好,因爲僅僅是這一句話,剛還跳動的心停頓了一會,手心溢出冷汗,腳步也本能後退:“酒……酒青大哥……你就別拿我……說笑了……小弟……小弟……”昨日見到的那些,在腦海怎麼也挪不出去。

酒青仰頭大笑,後拍拍流景的肩膀,安慰道:“難得來一次地府,你不去瞧瞧太虧了,不過你不願去我也不強迫你,那場面也不是一般的血腥,我剛做這行的時候,也是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流景點點頭,其實那場面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酒青將大刀用布收好,扔進一旁的竹簍,將竹簍背在肩上,扭頭吩咐道:“你在家等着,我先去忙了”

流景不語而點頭,他哼着曲子離開,望着這四處只有一條土路的寬闊地方,想還是回房間窩着比較安全一些!

酒青去屍正香分了一個剛死兩天的肥胖屍體,將屍體熟練的解剖,去除肥油,洗掉髒污,這纔回到忘川河旁架起大鍋,熟練的熬湯。

酒青已經死了二十年,剛死半年,就在這見到了爹孃,一陣寒暄之後,酒青只能感嘆世事無常,看着父母紛紛踏入輪迴,人生人死,其實是很簡單的事,可他就是沒膽問心中的她怎麼樣了?過得好嗎?是否還和以往一樣溫婉,一樣堅強?

二十年的光陰,在地府可能不會很長,可在他這個靠着一點信念從而放棄輪迴的鬼來說,真的很漫長,可他又希望長一點,再長一點,這樣她才能多活幾年!

揮動大勺滾動着發出陣陣香味的肉湯,酒青滿足的吸口氣,笑了出來,幹了二十年這個,自己是越來越在行了!

渡船上,擺渡老人又送來幾個新鬼,陪着一起的,還有酒青熟悉的無常二爺,一黑一白,在這灰暗色彩的空間裡十分明顯,等把新鬼壓上岸,擺渡老人一劃船槳,又消失在忘川河上。

無常二爺押着五六個新鬼路過酒青的時候,腳步未停,只是朝着酒青點頭示意,酒青回以一笑,看着他們緩緩離開。

他們走了之後,酒青又開心的熬湯,邊攪邊哼唱:“薤上露,何易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小酒青,你昨日是上哪去了?勾個魂回來就不見鬼影了。”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酒青驚喜回頭,果然看見一白一黑身影。

白無常穿着白色麻衣,身材高瘦,面色若□□,頭戴白色高帽,上面寫着“一見生財”,手拿哭喪棒,紅色的長舌伸出,陰森的悽悽慘慘。

黑無常就好些,雖然面色較黑,表情嚴肅,身材較矮,但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帥鬼,他和酒青處的好,剛和酒青說話的便是他。

酒青回笑道:“我又不像無常二爺,責任重大,日夜忙碌,我啊,累的時候還能歇息歇息。”

白無常粉臉多笑,雖然陰森,可酒青卻明白他的和顏悅色,白無常舉着哭喪棒,用另一頭敲了敲酒青的頭道:“你這是幸災樂禍啊。”

酒青用手握住哭喪棒,小心翼翼的拿下,看着白無常陪笑道:“我哪敢啊,我這是爲兩位爺心疼呢。”

黑無常扶了扶帽子上寫着“天下太平”的高帽,無奈嘆氣:“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白無常聞言,深沉的眼目看向黑無常,長舌伸出的臉不知笑是何意味。

酒青呵呵一聲,從竹簍裡拿出兩瓣荷葉,折成碗狀,交給他們兄弟:“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說罷用勺子給他們各勺了一碗湯。

荷葉經過特殊折法,又被賦予了鬼力,即使是裝着熱湯也不會垮掉灑出

無常二爺同時將熱湯送到嘴邊,啜了一口,黑無常嘆道:“你熬湯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每次喝湯,黑無常都會這麼說,酒青聽多了,也不知道這些話是恭維還是客套!

“二位爺喜歡就好,對了,二位爺,我昨日遇上件奇事。”

黑白無常對視一眼,手捧熱湯,同時問道:“是何奇事?”

酒青坦白道:“昨日渡船老伯載了個鬼過來,此鬼沒有路引,而且也不是由鬼差領來的。”

白無常一聽,同是驚訝道:“那倒真是奇了,這鬼魂都是由我們兄弟負責,沒有路引還不是由我們兄弟領來那他是如何進鬼門關的?”別看白無常伸着長舌,那絲毫不影響他說話,一樣流利。

酒青應道:“我也是不清楚,所以纔來問二位爺。”

黑白無常點點頭,白無常又道:“此鬼在哪?”

酒青道:“在我家呢。”

黑無常一聽就不是味了,連忙反駁道:“你怎麼這般亂來,隨隨便便就領回家去?”

“他是個好鬼,沒有記憶,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能把我怎麼樣?”酒青笑了笑,不置可否,又接着道:“起先他還不知道這裡是地府,看見我這一鍋湯,還差點把胃給吐出來呢。”說到這,酒青笑的更歡了。

可黑白無常聽到這些,不由得眉頭緊蹙,倘若真是這樣,不用路引沒有鬼差領路還沒有記憶搞不清楚狀況卻能出現在這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封印在彼岸花海里的那個人!

也許該去問問豔骨大人,是不是他等的人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