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莨欒轉身進了酒肆, 剛剛那一鬧,也沒打擾到該喝酒風月的人,而安言緊隨身後。

莨欒在第一次坐的地方坐定, 小二哥仍是醒目, 端了樂紅塵爲他斟酒, 酒香瀰漫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有了貪婪。

安言對眼前的人瞭解不多, 卻知道他信得過, 也會莫名其妙的去認定,他是一個不一樣的人,所以她才答應幫他找人。

而這半個多月來, 他話不多,對找人之事更是閉口不提, 彷彿那個寒夜下的對話只是她的一場夢。

他會很瀟灑的喝酒, 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 目光透徹,好像一潭清水, 讓人易懂,他也可以很複雜,他愛坐在桃樹下,看書飲茶,兀自焚香不顧其他。

安言也知, 這樣的人是輪不到她過問的。

但是……“你剛剛對文卿說的話, 是真的?”

莨欒知道她會問這些, 也準備好了讓她問, 所以並不驚訝, 她與文卿之間的事,是文卿自己不夠自信, 莨欒將空酒杯斟滿,也不急着喝,放下酒壺輕聲道:“你信便是真,不信就是假。”

他長身玉立,容貌清雅,不爭繁華。

第一次見他,就知道這人不簡單,所以二話不說,幫他找人。

可怎麼看也沒看出這人會知過去曉未來!

“前幾年文卿家經歷了一場變故,父母雙亡,如今只剩他與文娉姐,而家中大大小小事,也是文娉姐在管理着,可文娉姐和文卿風華正茂,身體均好,又怎會?”

她未免太天真了些,一個人的生死,只靠年紀和身體決定嗎?

照她這麼說,看來剛在煙霧中看到的年輕女子,就是文娉了,難怪會覺得輪廓跟文卿有些相似!

“你若是信,便去告訴文卿,不管何人前來求助,都不要搭理!”言盡於此,他們也好自爲之,畢竟他一向不做虧本的生意!

對於安言信不信,其實他沒多大感想,這只是她的事!

安言不再吱聲,起身便走向門外,衣袂的翻飛昭顯出她的腳步有些急。

在她轉身離去時,莨欒又飲了一杯酒,同時轉身離開,只不過是和她相反方向。

吹落桃花的風是溫柔的,拂過窗,落在牀畔,吹起帷幔。

莨欒知道文卿不會相信他說的話,這個事實在小二哥嘴裡得到了證實,他說,文卿跟安言起了爭執,安言面色不佳的回了房。

莨欒在窗戶旁站定,院子內的那棵桂花樹被春風吹拂的枝葉搖顫。

不信……是理所當然!

從那天之後,文卿再也沒來過酒肆,安言一如當初,只是眉間多了幾分掩不住的憂愁。

莨欒不與安言交談,小二哥也看的明白,知道她爲何神傷!

日子慢慢悠悠的到了莨欒說的最後一日,今夜無雨,天上寥寥幾顆星,光影暗淡。

小二哥挑起燈籠掛在門口的木架上,籠內的燭火,將大門照亮。

酒肆並不像青樓,夜幕之後,已經不像白日那樣多客,同桌吃過晚膳,依舊等小二哥點了燈之後,莨欒才轉身回房,任着身後的燭光將身影拉長。

關門閉戶的後院着實安靜,前樓酒肆內客人喧鬧的聲音,都能隱約聽見一二。

莨欒在牀上翻了又翻,心頭終是有股不安。

大概,是該發生的避免不了!不然也不會看見文娉的魂魄!

咚咚咚的腳步聲急速而慌張,踩在木板上,音色可尋!

那腳步聲離房門越來越近,莨欒也從牀上坐起!

門吱呀一聲被小二哥重重推開,閃進來的風蕩了一下燭火,影子一晃,又歸於安靜!

小二哥推開門眼神便向牀上看來,正好與莨欒碰了個正着,他表情先是一愣,稍後又開始緊張:“公子你沒休息呢?”

虧他問的出來:“你的腳步重的都快把樓踩破了,我能睡得着?”

他的嘴脣揚了一下,不是很深的弧度,卻能讓人知道他是道歉:“公子……我……主子讓我來問你,你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莨欒?”

莨欒的心猛的一跳,不因爲別的,而是因爲這大半個月,從沒人這麼叫過他,也更沒人問過!

眉頭不禁微蹙,問道:“掌櫃是從何得知?”莫非是……他?

小二哥一聽這話,立馬一掃憂愁,喜笑顏開:“是文娉小姐說的,主子請您去一趟文家,公子快隨我來。”

文娉……那個即將死去的女人……這麼說,不是他!

將心頭的失落用無言掩蓋,莨欒起身走向門外!

從側門出來莨欒才發現安言早已經摒退所有客人,先去了文家。

小二哥打着燈籠走在前頭,驚蟄後,有風,微涼,吹起髮絲衣衫。

涼風竄進衣領,撫摸過肌膚,舒服至極:“小二哥,掌櫃可有說爲何請我去文家?”

小二哥兩手握着燈籠,擡起頭看向莨欒,不假思索回答道:“那倒沒說,我是看見文娉小姐的貼身丫鬟進來和主子說了幾句話,主子就急匆匆的讓我上樓尋你,稍後辭退所有客人跟着那丫鬟走了。”

看來要讓文娉付出性命的,並不是外人,但是安言說過,文卿父母雙亡,只剩一個姐姐,那這個人是他們什麼人?又是如何得知,他能救他?

既然知道他能救他,肯定也清楚他的規矩,還是說?那人並不知曉,最後爲之犧牲的是誰?

莨欒懷着這樣的思緒走到了文家,文家雖不是大戶人家,可在東城,還算是有點臉面,府宅說大不大,可佇立在黑夜之中,雖是點點燈火透出,依舊能感覺的到它的氣派所在!

守在門口的家丁和小二哥是熟識,直接讓他們通行,半句話語都沒詢問過!

莨欒在小二哥做了個請的姿態下毅然走了進去,文家府邸曲折迴廊,燈影搖晃!

下人行色匆匆間,小二哥領莨欒去了後院!

院門口有兩個硃紅大字,字體婉轉,是“靜女”二字。

取這名字的斷然不會是文卿,這裡更不是他的院落,文娉點名道姓要找自己,一來更是直接領向她的院落,而那人的身份,也在瞬間有了七八分着落!

“小二哥,這文家大小姐可有婚配?”莨欒望着對面不遠處房門緊閉的閨房,語氣平靜的詢問!

小二哥忽然被這麼一問,思緒沒跟上,看了他一會,才醒悟過來:“啊...有婚配,但是尚未成親。”

“哦?這文家大小姐少說也到了花信年華……”既然有婚配,就不該等到花信年華還未嫁!

小二哥聽了他的疑惑之後,呵呵一笑,緩緩說來:“如若不是幾年前那場意外,文娉小姐現在,估計是一對孩子的娘,三年前,文老爺病重,不治於世,文老夫人受不住打擊,清況愈下,而那時,文小姐早已許配給傅家公子傅信良,也該在同一年嫁入傅家,可就因爲這事,文小姐守孝三年,至今未嫁!”

聽他這樣說,感情又是一對深情伉儷,苦命鴛鴦?

“這守孝期已過,文小姐爲何還不成親?”

“哦,我聽掌櫃的說,好像是傅少爺因家中生意之事,常年奔波在外,因此便耽擱下來!”

傅少爺,這可真是個關鍵人物!

儘管莨欒對傅信良有幾分疑惑,也不敢完全確定裡面的人就是傅信良,但是文娉要死,總得去送她一程!

“進去吧,別讓文小姐等急了。”說罷莨欒先擡腳邁進院子,小二哥提着燈籠,晃晃悠悠跟在身後。

小二哥將燈籠掛起,搓了搓掌心,擡手敲門:“文小姐,掌櫃的,我把莨欒公子請過來了。”

小二哥纔開口,便隱約聽見屋內咚咚的腳步聲,而後吱呀一聲,木門被一秀氣可人的丫鬟打開。

丫鬟擡眼看望,稍後眼色一驚,顫顫聲說道:“公...公子快請進。”

將丫鬟的窘迫置之身後,便是在她開門的那一剎,莨欒就被一股熟悉的味道牽引住。

循着味道走進去,剎那間,視覺被溫馨靜怡的閨房猛烈衝擊。

莨欒是第一次進女子的閨房,這房間顯然不像他在小鎮的屋子,也不像酒肆的後院,雖簡單幹淨,可卻太過隨性,而這裡,琳琅滿目,秀雅紛馨,這第一次,竟讓他有些呆。

安言挑起帷幔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見他茫然四顧,不禁也有些疑惑:“怎麼了?”

莨欒將目光收回定在她身上,不慌不亂岔開話題:“你找我來所爲何事?”

安言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對着他身後的兩人揮揮手,不一會,就聽見腳步聲走出屋內,關上了房門。

安言望了他一會,莨欒對上她的目光之後纔看清,她的眼睛有些紅:“你隨我來。”

所謂的隨她來,不過是由外室走進內室,不過不得不提的是,內室很大,除卻一張大牀之外,更有文卿站在一旁,牀邊坐着背對着莨欒的一位女子,這人大概就是文娉。

文卿見他們進來,視線掃了過來,只是一眼,又是臉色沉重的轉過頭,垂直着雙手站在原地。

莨欒知道他沉重的心情來源於何處,是牀上的那人。

雖說牀上那人被被子蓋住,可怪異的臉色卻突顯出了問題所在。

越是靠近,那熟悉的味道就越是清晰,莨欒認真嗅了嗅,那味道是從牀上傳來的。

安言走到牀邊,將手搭在文娉肩上拍了拍,柔聲說道:“文娉姐,莨欒來了。”

牀邊那人低微的抽泣傳進耳畔,莨欒負手而立,侯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