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阿九說的話,“人早死了還保持活着的狀態”,這句話何其吻合我看到的情景。
別人說無形的東西最可怕,比如鬼。我覺得鬼不可怕,至少知道鬧鬼了。可我們正在經歷的事情,連鬼都不存在。
如果女人們是鬼,阿九第一時間就能感覺到,可是她反覆強調過,她什麼都看不見。
“什麼都看不見?”我咂摸了一遍這句話,便皺起了眉頭。
難道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醉酒的人都會說自己沒喝醉,見鬼的人反而說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我忽然萌生出一個可怕卻符合邏輯的想法,六家五女恐怕已經死了,她們正在帶走自己的親人。
五個女人怎麼死的?秀秀的男人害死的,秀秀的男人是誰?和我同名同姓,生於中元節零點,死於中元節零點,被我撞死,被大頭送回來,被娜娜搞錯,被啞婆化妝……它前幾天晚上回來過,它就是我們要找的它。
突然,我看到大溝對岸黑暗中,有一個東西在動彈。
“誰!”我騰愣站起來,一手拿着洋炮,一手攥着張皇上的辟邪法器。
唰!砰!砰!砰!
“臥槽!大頭,大頭,抓住了,快來!”
這是“捕鼠機”機關啓動的聲音,我交代過,這臺驚爲天人的機器,沒有任何金屬零部件哪怕是一根釘子,因爲有靈性的動物會嗅出來,每一個機關齒輪傳動裝置,都是用木隼、楔等方式鏈接。這種手藝,你讓研究核彈的同志來,他也得挑大拇指。
只聽劉青家的大門咣噹一聲踹開,大頭虎虎生風的往家裡跑。
“咋了咋了?”
“抓着了,在溝邊!”
阿九哆哆嗦嗦的趴在窗臺看我們,大聲說:“快去啊!它要跑!”
我和大頭跟頭流行的下溝,慘白的手電光照過去,正是大頭送到陝西的野狸子中的一隻,小畜生正把腦袋往欄杆外鑽,機器的間隙很大,眼瞅着就要鑽出來了。
大頭把槍扔給我,從背後扥出一副馴鷹的皮手套,一把就把它腦袋給按住了,像抓兔子一樣,直接給拽了出來。
“油炸!管它是鬼是妖,下了油鍋,我讓它立馬現原形。”張皇上已經在門口吆喝。
隨着這隻野狸子的落網,籠罩在我們頭上的陰雲忽然間消散了很多。誰心裡都清楚,最初的四隻小野狸子,一隻代表一條人命。而最後這一隻,就是來索命的。
大頭抓着野狸子,張皇上給它的四肢繫上紅毛線之類的。
我和阿九着急麻慌的刷鍋點火。
“海仔,用草木灰把鍋好好蹭一遍。”
木柴、冷油、鐵鍋,準備就緒,阿九趴在竈臺下面好一番的吹,不管火多旺,總覺得火力還不夠。
半鍋熱油漸漸冒起青煙,大頭順手扔進鍋裡一條泥鰍,熱油一滾,泥鰍燒成了黑炭,用漏勺搭出來,脆生生的嚼了一口。
“加柴火,不夠滾。”
阿九的小臉已經被火烤的通紅,我示意這姑娘一邊休息一會兒,就算你鑽進竈火裡,火也不會太旺。對於她這種沒有一點生活經驗的小姑娘來說,連基本的燒火常識都沒
有。
當我把竈火弄旺,油鍋嘎啦嘎啦的滾起來,滾油咕嘟嘟冒着泡,在表面打起一層層翻滾的油花。
而準備下鍋油炸鬼的時候,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就算張皇上本人,也不知道這一炸,會是個什麼效果。
或者炸出個天神下凡,或者它只是一隻無辜的小動物,更或者姜海洋從鍋裡爬出來,跟我們短兵相接。
東屋炕上,瑤瑤撩開簾子一角,驚恐的看了一眼油鍋,馬上又縮了回去。佟姐和秀秀嫂手裡拿着一張麻將牌,手指定格在空中,等着聽外面的動靜。
張皇上給我們使了個顏色。
大頭把貓拿來,我準備好大木頭鍋蓋。
“發昏當不了死,做好心理準備。”
野狸子懸在油鍋上空,它意識到這些人的殺氣騰騰,目光陰森森的盯着我們。
這種目光不是無辜,也不是憎恨,而是嘲諷,它在嘲笑我們。
屋子裡的氣氛很怪,怪就怪在我們要炸一隻貓。
首先,一隻活生生的生命,被扔進油鍋裡,這是個讓人忍不住閉上眼的殘忍過程。
其次,炸了貓之後呢?籠罩在我們身上的詛咒消除了,還是懸在我們頭上的刀子會紮下來。
最後,我怕,大頭也怕,阿九也害怕。怕什麼?怕這隻野狸子是我們中一個人的原形。我在夢中變成過野狸子,而現實中劉青家的親眼目睹過我變成的那隻野狸子。
還記得我和阿九在煙囪底下的那一夜,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只有我和阿九知道。發生在大頭張皇上身上的事情,只有他倆知道。而發生在娜娜身上的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一隻野狸子叫張正陽,張皇上。這是野狸子親口告訴我的。
就在這時,阿九從裡屋出來,手裡哆哆嗦嗦的拿着一張身份證。
“大頭哥,你叫……皮子滕!?”
大頭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你從哪兒找到我的身份證?”
皮子滕?好熟悉的名字。
當初阿九跟我說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名字熟悉,原來大頭的真名就叫皮子滕!
皮子滕,皮子疼,阿九說她在夢裡,被一隻名叫皮子滕的野狸子剝了皮,這件事我記得清清楚楚,還是我給她解的夢。
張皇上也意識到氣氛怪異起來,詢問阿九怎麼回事。
阿九說:“我……我在夢裡夢見過大頭哥。”
大頭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我還夢見過張子怡呢。”
“可是你在我夢裡,不叫大頭,而是叫皮子滕!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連海哥的姓名都不知道。”
大頭似乎被雷劈了一下:“妹子,你啥意思?”
“天啊,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夢見皮子滕,而不是大頭!”
“草,你別瞎說了,肯定是你再哪裡看到過我的名字。就因爲我這個名太饒舌,所以認識我的人都管我叫大頭。”
“可是,海哥哥可以作證,我夢見你把我的皮扒了!”
大頭有些不耐煩,“然後,我就把你弄了?”
“大頭說什麼呢,阿九是個女孩兒。”
阿九說的扒皮不是扒衣服,而是剝皮。
鍋裡的熱油已經冒煙,被阿九突然一攪合,我們的疑心就更重了,尤其是大頭和阿九。
“快點炸,一會兒着火了。”張皇上打破沉默。
大頭一咬牙,猛地將野狸子扔進鍋裡。
噗通!吱啦啦,一股焦臭的青煙升起。
“嗷!”野狸子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叫。
我二話不說,把木鍋蓋給扣上。
這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野狸子濺起的滾油珠子,紛紛落在我的手上,燙的我媽呀一聲,往後一退。
大頭和張皇上同時拔出傢伙事。
“草!沒蓋緊!”
這麼燙的鍋,我怎麼可能蓋的嚴絲合縫。
就在這時,鍋蓋縫隙,一個黑影一躍而出,嗷的一聲慘叫。
“跑了跑了!”張皇上一口連勝的說。
大頭動作有多敏捷,看着野狸子跳出油鍋,一個箭步衝上去,正好把它的前爪子按在地上。
呲啦!
慘不忍睹的一幕出現了,野狸子現在被燙的失去理智,使勁渾身解數想要躥出去,連它那被炸嬌的皮子都顧不上,蹭的一下,跳到窗臺上。
大頭的手裡只剩下一張焦黑梆硬的貓皮。
誰能想到,下了一次油鍋,它居然還活着,紅彤彤的肉像一隻剛被剝皮的野兔,一隻眼睛被燙瞎了,另一隻眼睛和五官扭曲到一起,吱吱的叫着。
大頭害怕了,如果阿九沒有說剛纔那番話,他這種硬漢肯定不會害怕。
我們的目光同時轉向阿九,這隻野狸子不會真是小阿九吧,難道說她的皮……
就在這時,屋裡傳來一聲歇斯里地的痛嚎。
“啊……媽!”
阿九沒事,屋裡出事了!
我們衝進房間,佟姐的女兒瑤瑤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打滾,揪扯自己的頭髮,口吐白沫。
“丫頭你咋了,你別嚇唬媽啊。”佟姐嗚嗚的按着女兒哭。
瑤瑤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痛苦的看着天花板,一把一把的往下揪自己的頭髮,每揪扯一把頭髮,髮根都像被剝了皮一樣,一股股的血和肉冒着泡往外沁。
我們全懵了,難道說因爲我們炸野狸子,中招的人是瑤瑤?
張皇上踹了大頭一腳:“愣什麼愣,按住她!”
我一回頭,阿九抱着她的腦袋縮在桌子底下,這麼驚恐的時刻,我看到這一幕差點氣笑了,阿九的雙手上下其所,正在檢查她的皮膚是否被破壞。
炕上,張皇上大頭幾個人按住瑤瑤,她畢竟是個小孩,能有多大力氣,沒折騰多大會兒,就虛脫了,雙目無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
“糟糕,張叔她直眼了!”
張皇上一探鼻息:“還沒死,海仔,趕緊去阻止那隻貓。”
“啊?喔!”
我馬上反應過來,這隻貓沒死,瑤瑤就不會死。
草,從一開始我們的方向就錯了。六家這四隻野狸子並不是索四條人命,而是他們的保命符。已經死了三個人,卻只回來一隻貓,恰恰說明一貓一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