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賈芸,雖說是公主婢女,自小就已經在聚賢殿接受培養,是以在三公主接手聚賢殿後,賈芸早可以幫助正陽打理和處置諸多事宜。
此時的烏衣巷一間不起眼的房舍中,正陽手中端着一盞茶,注視着院落,來到她面前的是個身着灰衣,雙下巴,給人和善,看不出特別的微胖中年男子。
如果此前說這樣一個男子是樑都地下世界統管,她是半點也不會相信的。
只是眼前院落倒着的兩具屍體,讓她有些信了賈芸的說法。
那是兩個身子都裹在斗篷裡的人,掀開斗篷,露出的是兩張胡蘇人模樣的臉,胡蘇人是北方遊牧,樑國平定北方之後,接受北方朝貢,戰事已經消停百年,亦有胡蘇商隊,胡蘇人到來大梁做生意定居,也從事南北往來的駝商。只是這些年北方受災,亦有些過不下去生計的胡蘇人部落,有些不安分,蠢蠢欲動。
正陽看那位名叫做高皓風的人,她要一個解釋。
高皓風道,“這兩人就是製造和研發燃燒煙罐的人。我方兄弟趕到的時候,兩人陷入圍困,心知必死,服藥自盡了。這等剛烈之人,想必是在隱瞞巨大的秘密。”
正陽公主面紗上的一雙目光凌厲的注視高皓風,她目光如炬,凝聚通明慧心,感受到高皓風言語所帶來的呼吸和瞳孔等細節,都沒有太大破綻,便出言道,“兩人犯事,爲何不是司衙衙役動手拿人,而是你們出手,難道我們這大梁沒有國法嗎?”
她聲音帶着斥責,蘊含着隨時降罪之意。
高皓風卻在她注視下,並未有半點退避,只是依據江湖規矩做個揖手禮,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司衙代爲行使的是國法,然而我兄弟們,行使的卻是規矩。什麼是規矩,樑都不能亂就是規矩,這些人當道丟擲可燃之物,亂街擾民,更協助賊子逃脫,就是壞了規矩,這會導致很多兄弟們的生活過不下去,出現生計問題,這就是壞了我們的規矩。所以我兄弟有義務幫助司衙拿人。”
三公主敏銳的聽到了這一句話裡的某些含義,“你方纔說生活過不下去是什麼意思?你意指朝堂行事!?”
高皓風躬身告罪之後,開口,“小人並無指摘朝堂之意,但這是事實,事實就是每每樑都出現大案要案,令各區各府司衙承壓不得不着力辦事查案之時,就算是寒冬臘月天,亦都有一批只能棲於洞窟地下橋拱的貧民困苦之人,被趕出王都,往往凍斃於沿路風雪,易子而食於流放路途……”
正陽公主逼視着高皓風,那股子皇家凜然氣勢之下,高皓風亦沒有半點退避,這個外觀普通的男子,只是拱手相對,姿態雖然給足禮節謙卑,但實際上氣勢,卻半點不讓。
“你的意思是……若是沒有你們,我們這樑都就要死很多人了。”
高皓風道,“我們不是救世主,相反,樑皇是仁君,二七年放濟民款,原本石塔巷三保的邊戍軍遺孀遺孤家屬,都能分到樑皇濟民錢用,三保邊卒遺孀家屬共計七十四口,銀錢三千兩。
可這錢到了趙侍郎那裡,卻生生扣下了,那些遺孀遺孤本就因爲生存困頓,住在破敗的石塔巷,在最底層,依靠着手工勞作爲生,有的身患重疾,本就等錢救命,根本不知樑皇仁心,對他們仍有一筆發放,即便是知道,也因爲這種事太多了,而不敢爭取自己權益,任由得中間官員把這些救命錢給貪墨了。”
“得知這些,我兄弟爲他們奔走,終使得貪贓枉法的趙侍郎入了大獄,讓他們拿到了天子施與的仁義撫卹,當時石塔巷三保遺孤,無不向南而拜,口頌天子恩德!”
正陽公主稍微沉默,點了點頭,“……你們確實,也做了些實事。”
正陽修行聚賢殿通明彗心,能夠觀人入微,從細節處判斷對方的言辭是否屬實,眼下高皓風言語之間的氣魄和姿態,慷慨陳詞,都不是一個奸猾之輩,而且所言沒有出現任何左顧右盼,睫毛跳動,呼吸異動等謊言表現,她看了婢女賈芸一眼,續道,“那你們要如何追索魏大武和那名賊子去處?”
高皓風道,“城中很多地方,都有我們的兄弟眼線,他們不現身則已,一旦現身,必能尋找到他們的蹤跡,貴人稍安勿躁,只需靜候等待便是。”
正陽道,“我讓我的人跟隨你的人行動,對方是修行者,如果遇上事情,他們能讓你們少死很多人。”
高皓風大喜,“再好不過,事實上貴人若不提,我也想要出言有此非分之請。見過那人力扛天雷之後,我們實在不敢貿然行事!”
如果剛纔高皓風一旦有所推遲,正陽可能立即把他視爲與魏大武相關聯之人拿下。現在既然有聚賢殿的人監控他們作爲,正陽點了點頭。
等聚賢殿衆人隨着高皓風手下離開,正陽再看立於那裡的高皓風,開口,“你既然敢稱樑都地下世界通曉,那我問你,樑都有個地下墟場,你知不知道其存在。”
高皓風點頭,“一直有所察覺,實不相瞞,我也一直在尋找其入口。很想進去一探究竟。”
正陽公主目力收回,根據其細微處判斷高皓風說的是實話。
他一直在尋找,而且很想進去。
如果高皓風說他不知情,或者說他不感興趣,她纔要懷疑。
她敏銳的把握到,這樣的人可以用,而且必須要將這個人收入自己的手中,此人通曉地下世界隱秘,知道很多官府和太浩盟都不可能知道的事情,這樣的人,也是隱患,但如果被她聚賢殿掌握,那麼便可以增強她手裡的力量。更重要的一點,在尋找那個地下墟場的過程中,將是一個巨大的助力。
他將成爲她的耳目和探子,做到很多她聚賢殿也沒法做到的事情。
“你有沒有想過,加入我聚賢殿?爲我辦事。”
“感謝貴人提攜,高某這輩子也沒有遇到過貴人這樣的人,對高某如此舉識,但實在是因爲我身份實在不適合,二來遊閒慣了,恐難以遵守很多規矩。還不如就像是高某現在這樣,一身輕,卻也可以爲貴人辦事。”
正陽公主心忖強行要高皓風加入聚賢殿,此人未必識恩承情,他本就沒有要爲朝堂辦事的意願,另一方面,也會不會讓聚賢殿一些隱秘被旁人所知。
但這個人確實是可以利用的。
正陽道,“我需要的是盡心爲我辦事的人。我要找到那處地下墟場的存在,你一旦有任何線索,便跟我聯繫。高皓風……你是修行者吧。”
高皓風聞言微驚,但隨即就重重點頭,凝重的看着正陽。
正陽心忖這個反應合理,如果他表現得大驚失色,那就太過了,此人勢必在隱瞞什麼。
現在這樣警惕着,心中震動,而又心知肚明這可能瞞不過人,這幅欲認命,又隨時可能魚死網破的態勢,纔是正常的。
正陽又道,“你還有一個女兒,七歲。小名叫做小囡,大名叫做高露,很好聽。”
高皓風方纔還生出的警覺,警惕之態,瞬間頹然瓦解。
正陽公主很滿意自己言語之間,就瓦解了對方心防的這種感覺,道,“你要盡心爲我辦事,那麼你身爲修行者的身份,我便爲你擔了。你女兒也會繼承你掙得的榮譽。但若是稍有異心,你該知道,叛國的結果是什麼罪責!”
高皓風掃盡腳下灰塵,單膝跪地,“高皓風,必盡心爲貴人辦事!”
目視着跪地的高皓風。
正陽公主白紗之上的挑長睫毛輕輕律動,舉手投足,恩威並施就收復了此人。
她覺得自己棒棒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