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許家小姐和修遠是關係挺好的,這趟人世行走完結,是怎麼也要跟人家道別一下才對……”
玄睿憂鬱而深沉,“年少慕艾,雖不逢時,但既然有緣起,緣滅之際也該有個交代吧……哎,年少的愛戀就是這樣的無奈啊……往往沒有結果,那是苦澀的花呀……”
楊晟道,“麻煩你一本正經說事的時候,眼睛裡不要冒着這樣的熊熊八卦之火,順便口水擦一下。”
青荷鄙視道,“你肯定又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了吧……肯定在想修遠和許小姐告別時,兩人會不會親吻告別呢,會在什麼場景下呢,哎呀……”
“哇,我怎麼可能是想這種事情的人,不過你既然都這麼說了,那也可以小小的期待一下嘛……”
碰!碰!兩聲,修遠忍無可忍的在兩人頭上一人敲了一拳。
青荷和玄睿捂着頭委屈的看他。
“來了來了!”玄睿眼尖,“是許小姐一行,正在逛柳堤呢……”
玄睿這麼說的時候,修遠怔了一下,最終還算是三人中最後一個,向玄睿所示方位看去的。
鏡泊湖,是大寧王都最負盛名的遊覽之地。
秋有黃柳,春有楊花,夏有風荷,冬有殘雪斷橋。
不知在那片湖堤上,發生過了多少公子小姐偶遇生情愫的風流佳話。
許山山一襲輕裘,身邊有拜劍莊李娥眉,還有一些男男女女同遊。
“好多人嘞,許小姐簡直是衆星拱月,都是這大寧朝的王公世族吧……許小姐很受歡迎嘛。”玄睿在那邊口無遮攔,青荷從下面擰了他腰一下,提示旁邊的修遠,他齜牙咧嘴,倒也收斂許多。
他們此時處於旁邊小山坡的一個有花叢遮掩的偏僻小亭裡,河堤那邊的情況能一目瞭然。
湖堤邊有個畫舫,專門有供遊人休憩的場所和售賣一些小食。
“他們坐下來休息吃東西了。”
“有人在給他們吟詩,哇,這羣公子哥這麼無聊嗎……哎,女的都笑了,有沒有這麼誇張,吟得很好嗎?”
“那個誰家的公子給許山山端了涼蝦去了,照顧挺周到啊,這小子我剛纔就看不順眼他了,搶着吟詩的就是他!”
修遠黑着臉轉身欲走,楊晟和青荷拉着他衣角把他給攥了回來,“回來回來,她拒絕了……”
“你看旁邊又有人獻殷勤了,不過這次是李二小姐,哇,她拔劍了,那小子跑路了……哈哈哈……”
“李娥眉把劍插地上了,咋地,拜劍莊不都把自己劍當第二生命嗎,她撿木枝幹什麼,哎楊晟你看她拿木棍耍得那個劍勢,是不是就是教你的那招……好好好,我閉嘴,你們把拳頭收起來……”
沒有了玄睿的聒噪,瞬間清風朗靜了許多。
只是他們也沒有下去和許山山李娥眉碰面,就這麼遠遠的看着這場萍水相逢。
片刻後,修遠道,“我們走吧。”
其實,也不一定非要有道別。
有的離別,其實就是目送的短短一程。
……
如約回到了奎光樓,看着玄睿和青荷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都是好吃的,攜帶的回峰小物件。黃閏仕師兄有些無語,“不至於……”
常年處於要什麼有什麼比人間君王還要逍遙的黃師兄,哪能知道這四個峰上窮光蛋平日過得有上頓沒下頓之生活。
黃昏戌時已至,夕陽下,斜射的光柱通過雲紋隔窗射入這閣樓,空氣裡遍是鍍了金的飛絮粒子。
楊晟問,“下一次人世行走,還是師兄接引我們嗎?”
黃閏仕笑道,“下一次是什麼情況,誰都不知道。興許你我再見,就是百年以後,亦或者我出山海關,迎戰古妖去了。所以你我這回一見,就是有緣極了。否則我這麼懶的人怎麼會一開始親自做一桌子的好菜款待你們,不就是希望你們能記得我這個‘孟婆花少’……黃仕郎。”
他說着眨了眨桃花眼,幾人感覺背生寒氣。
“不過,我仍然相信……後會有期。”他手上展出一個手訣,他們面前的一道門突然發生了峰內善事堂那樣的變化,呈圓形按照某種規律旋轉着開啓,露出內部的迷霧。
他朗聲道,“人世橋歸路開,弟子即回峰!”
說完後,玄睿深吸一口氣,第一個邁入迷霧。
然後是青荷。
楊晟對黃閏仕道,“黃師兄,能破例幫我送封信嗎?”
黃閏仕微愕,旋即聽楊晟對他說了什麼。
隨後楊晟回頭,看到修遠正望着窗戶,他也越過他,看出去,那是大寧的王都,在光照下映照出磅礴的氣勢,安寧的氣息。
之前黃閏仕說過,人心裡的力量,是他們給不來的,也只有許介這樣的人的存在,他們纔可以爲這個世間行走。
他們把許介安然送到了這裡,未來的大寧王朝,又會有一個怎樣的改變和未來呢,對人道氣運,會不會有那麼一些裨益呢。此間的安寧,能否一直持續下去呢?
很多問題沒有答案,因爲答案需要獨自去找尋。
無論如何,這個世道,這份安寧,一定會有人守護着的吧。
楊晟和修遠最後對視一眼,兩人一同,雙雙沒入人世橋。
……
右相府,許山山似有所覺,驀然朝着一個方向回頭望去。
旁邊的丫環道,“小姐,你今天怎麼魂不守舍的,下午在湖堤踏秋之時也是……”
“我也……不知道啊。”
丫環惆悵,“李二小姐明天就要走了……好捨不得啊……”
“不也約好了嗎,每年會來見面,以後我們也可以去拜劍莊找她呀……如果有點消息……就互相通報。”
第二天清晨,李娥眉撥馬,和許山山道別,然後掣劍挎馬,追自己早行了三天的父親和哥哥一行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有丫環輕聲嘆道,“她終究也沒等到‘小書童’。”
路途之上,有樹葉飄來,李娥眉掣馬之間,將那枚“樹葉”抄入手裡,是一張筆墨間凝滿她平生僅見不似人間劍意的手書。
“小姐書童,江湖一程,相逢何必曾相識。”
她眼圈頓時紅了。
……
又一年定州月見節。
仍然是滿城的燈火。
許山山回了定州,看了燈會。
燈會將持續一旬十日。
這一年裡許介朝堂上幾番作爲,圍繞着他們右相府的各種風波不斷,連帶她也成長了不少,甚至幫父親分擔起部分要務,如今的她已然有女傑之名。
又在那個涼茶鋪,許山山看着眼前輝煌的燈會,腦海自然回想到了當初。
那是她曾經認爲的,會一輩子平靜如水的生活。
“駱公子,你說以後你在書院求學,我每日給你來送綠豆湯可好?”
“駱公子,王都聽說也很漂亮了,待你休沐之時,我們就去遊玩踏青……”
“駱公子,你知道這定州最好吃的龍鬚糖在哪一家嗎,就在那邊的鋪子下面,以前小時候最饞那家了,每回母親要讓背了書才能讓馮姨捎回來一盒。”
“駱公子,定州城最好看的景你知道你什麼嗎?一就是晚上的月見節燈會,要持續這一旬天呢。另一個就是你我眼前的……這落日了。”
每一年這個時候,不管外界的局勢是如何的跌宕起伏,許山山都會一如既往準時在白鶴樓看落日,在綠豆湯鋪觀河岸花燈,或者在等着,某個身影驚鴻一瞥映入眼簾的那一刻。
一等三年。
可能三年復三年。
每一年白鶴樓餘暉中,她回過頭去,總能看到城樓上那個迎着夕陽的紅衣俠女。
二小姐橫鋏在膝,手上有酒。
酒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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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天之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