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桃葉走了,青荷一拍腦袋,道,“桃葉姐的水晶鏡還在我這裡呢!武比後我幫她拿着,她應該還沒走遠,我去拿給她!”
玄睿肩頭撞了一下楊晟,衝青荷道,“她回居院了也沒關係啊,反正也想看看她的甲字院是什麼樣子的,以前只是聽說過,可誰又能過去呢,正好有楚桃葉在那邊,我們也去開開眼界,看看和我們乙字院有什麼天壤之別!?”
“走,一起啊!”
他和修遠一左一右,攬着楊晟,楊晟本來是想拒絕的,畢竟這時候夜了,青荷拿的水晶鏡明天白天什麼時候不能給,但聽他們這麼一說,也心思活泛起來。
看看楚桃葉住的地方也不錯。
於是幾人立即起身,把白文武和張樹丟下了,趕忙追着出了門。
……
楚桃葉從乙字院出來,溯溪而上,行走在她前往甲院的居所道路上,她的甲字院居所其實比楊晟四人的四開間院加起來還更大,分區更多,外院臨崖開敞的環境,足夠她練習御劍,而內部有景觀室,有沐浴的山水溫泉池,有她收藏了很多經注的典籍室,陽光正好的時候可以在紗帳隔開的房間裡看書,她平時出任務回來,最喜歡一個人於自己的屋子獨處,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更可以避免對外打交道的繁瑣和叨擾,可以自己靜靜的問心,澆花,拾掇院子,做一些自己單獨想做的事情。
然而現在,她發現那個乙字院,已經代替了她的居所,成爲她出任務後回來第一時間,就會想去看看的場所。
溪水在月夜下清澈,離了那個院子的心情卻是極好,她突然想到一個此前從未會想過會去做的事情,她脫了鞋襪,跳進了淺不足以過膝的一截溪水裡,興致盎然的踩着冰涼的水行走,時而會想到方纔乙字院的事情,露出笑意。
離她的居所已經不遠了,門口站着一個身影,看到那個身影,楚桃葉趕忙上了岸,調動靈炁蒸發了水漬,穿上鞋襪,暗中吐了吐舌頭走了過去。
那是她的授藝師長洪漓。
洪漓沒有揹她的大劍,可能收入了她的空間法器之中,畢竟不是正式場合,她也不必隨時把自己的劍掛在身後。
“恩師!”楚桃葉微微躬身,“你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你去了哪裡?”洪漓看着自己這位弟子,難得她冷着的臉露出柔和之色。
“去和朋友聚了一會。”楚桃葉輕聲道。
要是換成以往,從楚桃葉口中說出這句話,足以是破天荒的,她平時雖然處理弟子間人際還行,但卻極少參加弟子間的集會,而她的實力和個性又讓她足以超然物外,不用融入人羣裡,也能收穫很多的簇擁和好感。
但洪漓卻知道這弟子越來越和她很像,某種程度上她並不願楚桃葉如她一般,到頭來只會在峰內給人以冰山長老的形象,大家更多的是對她天然的冷淡而產生的畏懼,她距之千里,他們何曾不是距她萬里?
洪漓開口,“你最近……在峰內的時候,此類聚會有些頻繁……”
楚桃葉微微一驚,洪漓恩師感到不滿了?她以往教授弟子御劍的時候,哪怕是面對弟子犯下的大過錯,都是一如既往冰冷的糾正,像是沒有感情的石頭,還從來沒有流露過半點不滿的情緒。楚桃葉心頭有些慌亂,這……怎麼辦?
楚桃葉連忙以犯錯的語氣道,“我知道了,我往後會更加努力修行用功,把更多的精力用在這上面的。”
洪漓看着她,眉頭蹙了蹙,她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她果然沒辦法和人正常交心溝通。
不管了。
洪漓“嗯!”了一聲,語氣有些生硬道,“張樹的事情,是藍九成提出來的,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不過這件事,我已經否決了。”
這說的就是那件藍九成提出座下首席張樹和洪漓的座下首席楚桃葉強強聯手,結爲道侶的事情。道侶這種事情,在蜀山宗內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蜀山宗有浩繁的卷帙,記載無數雙修之法,不過有利有弊,不是主流。
道侶的結合並不一定就意味着雙修。也可以是情之所至使然,雖然身爲山中人煉炁士,但煉炁士誰說又不能煉七情六慾?非得要無慾無求,六根清淨?那只是修行的一條路徑而已。
佛門密宗更傾向於選擇這種獨於世的修行之法。但那很容易就會把煉炁士修行成爲人間之事於我不過過眼雲煙的“非人”,而不是包羅萬象的終極追求“天人”。
道侶在蜀山宗並不會禁止,但也不會鼓勵,而且若想結爲道侶,普通弟子慣例是至少要達到中位修行者的地步。也可能是藍九成這樣,由宗內說得上話的長老,人爲的安排手下最出色的弟子。這就有些政治聯姻的味道,強強聯合。
楚桃葉“嗯”了聲點頭。心想洪漓師伯對自己是有很大期待的,是希望自己成爲更厲害的煉炁士,繼承她的衣鉢,也讓蜀山力量更壯大,以應對未來連番的波瀾局勢,畢竟古妖對人道的侵蝕,這是關係世間生靈存亡的大事。
停頓一下,洪漓又道,“藍九成那邊我已經拒絕了,他想籍此把控我最優秀的弟子,乃至未來掌握我器修一脈,只能說他算盤打得太好,但卻只是空算計。這些不提……還是你,我可以否決藍九成的建議,但是感情一途,關鍵還是在於你。”
楚桃葉“嗯?”的愣住,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這話居然是洪漓師伯說出來的?
洪漓負手,這位女子師伯從側面看,鬢角和柳葉眼尾,都帶着一種英氣,她站在這間臨崖的甲院之上,迎着夜晚清風,雙目看着遠方山河,“如果遇上了,若你覺得值得,便可以去嘗試,體會感情這件事……”
楚桃葉看着自己的師伯,她有些震驚,因爲從她的眼睛裡,神情上,看到了以往從未見過的神情。那像是遺憾,或者說憧憬。
她在憧憬什麼,又在爲曾經遺憾了什麼呢?
蜀山萬峰崩裂,修士星散,每一座離散的峰,都是一團星火,那些帶着這些星火遠離的人們,註定會割捨了很多的東西。
所懷念的,所憧憬的,那些發生又未曾發生過的很多的事物。
楚桃葉不禁會想,洪漓師伯,又有着怎樣的過去呢?
可是,她爲什麼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呢?
“所謂的修行,問心是修行,問情難道就不是修行?爲什麼蜀山會有各種各樣的外派,爲什麼要你們去善事堂擔當補殤人,人間行走,爲什麼叫做人間行走?僅僅是爲彌補天道之殤嗎?非也,人間行走有評級,評級是問心,是你求事,也何嘗不是一場修行。修行不僅僅是追求力量的強大,駕馭這種力量,亦是修行。否則空有力量,但內心會軟弱,扭曲,那麼這力量也就成了壞處。但如你能懂得把這些力量用到最正確的道路上,不是高高在上的山中仙人,你體會七情六慾,明白七情六慾,知道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那你便懂了整個人間,你只有知道人間是什麼樣子,纔會明白自己怎麼做纔是正確的道路。你懂得人們爲什麼疼痛,於是你會學會正確引導這樣的疼痛,讓人們在適度的疼痛中,改變自己。你知道爲什麼怨恨,痛苦,爲什麼愛,那你便知道,怎樣才能激發生而爲人最大的熱情,知道如何讓人們懂得向善的道理,那麼你會把你手上的力量,用到正確的地方,所換來的,將是更了不起的力量,更大的助力。這不是天道……這是可以和天道抗衡的,性靈之道。”
“哪怕世界會死亡,生存,也是我們最大的權利。”
“修行吶,如何經歷一場修行?就是體會過,做出總結。”
洪漓道。
楚桃葉怔住。
但片刻後,她輕聲道,“我明白了。”
洪漓微微點頭之餘。
楚桃葉又道,“但是……眼前又面臨我峰門身處大梁勢力夾縫,目前又有古妖爲禍,要製造殤增,以蠶食此間人道基業,喚得更多的妖族入洲,此時峰內時刻處於威脅之中,桃葉現在不敢過多奢求個人之事。”
洪漓微怔,道,“這非……”
“謝謝恩師對我的這番開解,並允許我追求和選擇。但我也不會讓恩師失望的!我個人之事,在目前峰內安危,以及古妖那支部族隱患面前,微不足道,也不該着眼於這些。當務之急,是要把這一切先解決。我個人之事,等到那支古妖禍害平息之後,我峰轉危爲安之時,桃葉再說這些私事吧……”
洪漓還想出口,但看楚桃葉的堅定目光,她微微一嘆,自己這個徒弟,自己哪還不知道她呢?她善良,胸懷寬廣,這是個真不忍心看到她受傷的女子啊。
楚桃葉這番金石之言說完之後,微微愣神,回頭,目光所及,就看到了順着溪流上到甲字院這邊的楊晟幾人。
顯然方纔楚桃葉和洪漓的後半截對話,在這個寂靜的夜風裡讓人都聽到了。
青荷立即轉身,冬菇頭晃動,齊步一步二步三步走到牆角邊面壁,好像從頭到尾她就沒注意到這邊,沒聽到她的話。
玄睿,修遠面面相覷,然後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身旁的楊晟。
他們看到楊晟目光望着前方,注視着楚桃葉。
然後,在他們目光中的楚桃葉,眼眸子流露的是意外和不豫,但她還是忍隱着轉開了目光,撇開頭轉身,身子在那一刻停留了一下,然後她拾步,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洪漓看着楊晟,看着在楊晟目光下背過身去,把身後一切關起來,突然顯得有些孤單的煢立纖影。
洪漓嘆了一口氣。
萬般執念總是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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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點啊,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