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兒漸漸的緊了,鴻雁兒哀哀地叫着往南飛去。
昨夜一場寒霜,鎖陽的秋天變成了楓葉紅遍的世界。
一輛疾馳的轎車穿過了楓葉叢,沿着山勢駛向了鎖陽市區。
坐在車子前面的一位老者攏了攏灰白的頭髮,睜大了眼睛往車窗外望去。
遠遠的藍天下,出現了那座遼塔。
他習慣地掏出望遠鏡,細細端詳起了山頭上那尊直聳凌空的塔體。
看了一會兒,臉上竟意外地顯示出一副遺憾的表情:唉,這塔,被修繕過了。
修繕後的塔體雖然令人耳目一新,可是,沒有了那些斑駁陸離的古磚和塔尖上冒出的枯草,也就失去了“古”的韻味。
倒是山間那漫山遍野火紅了的楓樹,依然像過去一樣,熱烈地歡迎着他的到來。
李處長,請把車子停一下,我去看看這座塔。
老總裁,你……對塔感興趣?李處長陪客人下了車,問道。
呵呵,你不知道,我也曾經是鎖陽人啊!
“國家公司”總裁人行政級別是屬於部級,今天來到鎖陽市,雖然是來指導下屬企業工作,對地方政府並無領導關係,但是出於禮貌,地方政府還是要盡地主之誼,晚宴之後,又在賓館舞廳舉辦了舞會。
音樂一響,舞會就在薛振華的遐想中開始了。舞曲響起來,陪伴領導跳舞的漂亮女士紛紛來到領導面前邀舞。可是,第一個下舞場的張曉麗沒有邀請薛振華第一曲,她邀請的是“國家公司”總裁。薛振華儘管知道張曉麗這麼做是出於禮貌,但是心裡依然有些不快。幸虧“國家公司”總裁是他非常敬重的人,如果張曉麗邀請的是別的男人,他一定會心裡很難受,或者會生氣也不一定的。大概公司機關的舞會形成了習慣,舞曲一開始,張曉麗就會第一個邀薛振華跳,今天一換位,大概是有些不適應吧!看到張曉麗與“國家公司”總裁舞得很高興,他就邀請了一位紅色女郎,這位女郎穿一件超短紅皮衣紅皮裙子,頭髮染成棕紅色,自稱是從香港來的。薛振華一邀請她,她就成了舞會上最耀眼的女郎。你瞧,今晚薛副總裁舞曲一響毫不躑躅地走向她,不惜怠慢自己的舊相識張曉麗,這讓張曉麗的那些女朋友們禁不住罵了起來:男人啊,真是靠不住!
但是,儘管這樣,薛振華與紅色女郎也擋不住張曉麗與“國家公司”總裁舞步出彩的勢頭,兩個人不過是第一次跳舞,在舞場上卻像是久久磨鍊的完美一對。“國家公司”總裁姿優雅嫺熟,標準的紳士風度,張曉麗年輕時髦,有一股火辣辣的風情,讓人們覺得時光疾速地倒退,或者說是飛快地流逝,總之,會覺得不是生活在現在這個時態。
第一支舞曲結束了,舞伴們相互致意,紛紛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薛振華看到張曉麗沒有回原來的位置,而是陪“國家公司”總裁走向了舞廳特意爲領導安置的沙發。沙發旁邊的玻璃茶几上,有服務員送來了水果盤和飲料。他看到張曉麗
爲“國家公司”總裁擰開一瓶飲料,微笑着遞過去,然後兩個人坐下,親熱地談起了什麼……沒容坐多大一會兒,第二支舞曲接着奏響,男人們紛紛走向漂亮的女士們開始邀舞。這時,薛振華準備走向張曉麗,卻發現有一位男人已經捷足先登。平時,在機關的舞會上,總是有不少年輕的女士主動邀請他跳舞。今天,因爲這兒是政府賓館的舞廳,沒有人認識他就是公司副總裁,所以,也就沒有女士主動往他這兒來獻媚。他無聊地舉起了一瓶飲料,往肚子裡灌裝着,立刻覺得尿急,腳步不由自主地走向了衛生間,完事出來洗臉的一瞬間,他的眼睛往鏡子一瞅,才發現自己像是老了不少,脖頸有些鬆弛,肩膀和臀微微下墜,在自己的同齡人中,自己一向是顯得年輕的,可是,這幾個月裡,怎麼就突然顯老了?也許是舞會上的小夥子、姑娘們過於明媚了?還是在這青年人歡樂的場合,讓他感受了某種憂愁?
事實上,薛振華舞步生澀,他從來不想在這種地方出風頭,這兒是青年男女們社交起步的地方,他們還有更多的快樂在別處。這時,有一股悲愁的情緒蔓延了他的心頭,他好像在爲自己失望,一個男人假如失去了跳第一支舞曲的機會,他在這裡還靠什麼在異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優秀?在這個擁擠的帥哥成羣,美女如雲的空間,沒有邀請跳舞的他,就是一個近五十歲的男人,男人到了這個年齡本來就是暗淡無光的。平時,他在公司機關裡看到那麼多異性的笑臉,那是因爲他的職務、權力。試問,假設自己不是副總裁,張曉麗會對自己表示好感嗎?如果道理就是這麼講,那麼,張曉麗看到職務比自己更高的“國家公司”總裁,爲什麼不能主動去邀舞呢?可是,被自己的紅顏知己拋棄在靠牆的木椅上。他在感情上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時他才發現,人生的陷阱就在自己的腳下,在自己意想不到的時刻出現了,比如,你來這兒原本是爲了獲得快樂,卻給自己開來一堆創傷。
第二支舞曲響起,人們開始了第二輪邀舞和重新派對。舞會剛剛開始時,人們還顯得有些拘謹,一個個坐在椅子上,像是等待有人帶頭,到了第二支曲子,大家就顯得隨便了。這時,薛振華開始尋找張曉麗,才發現她依然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裡。
張曉麗當然會感覺到薛振華的冷漠與傷感。與“國家公司”總裁跳完了第一支舞曲,她本來是要找薛振華的,沒想到眼前站了一位很有紳士風度的男人。下了舞池之後,她擡起眼簾首先看到了男人的褲子,是褲縫筆直的西褲,價格絕對不會低於五百元。白襯衣袖子長出一寸在西裝外面,完全符合那些生活雜誌上寫着的着裝規範。只是領帶顏色豔了些,頭髮顯然吹過,顯得蓬鬆有致。張曉麗立刻覺得這男人高大中帶點兒飄逸,很斯文,也很有都市味兒,讓人有春風拂面的感覺,而且這個人的舞步很熟悉,像是舞林高手。一下舞池,他就拉起張曉麗的胳膊來了個大拉花,弄得張曉麗倒顯得舞步很生疏了。
“先生,你的步子太難,我不太
會。”張曉麗看到薛振華孤單地坐在那兒,心裡有些不忍,想辭掉這位男人。可是,這位男人卻將她緊緊摟住,不放她走,“沒關係,走這種舞步女人最省力,你只要跟定我……”他竟像教練一樣教起張曉麗來。
因爲心中想着薛振華,她的步子就是跟不上,一不小心就踩在男人的腳上,或者被老男人絆個踉蹌,她頓時手腳冰涼,脊背上的冷汗從額上溢出來,她咬住嘴脣,那神情像是在痛經。
“呵,不要緊。”高男人邊安慰邊指導,“你的腳步跟着節奏走,聽到了嗎?節奏?蹦嚓……蹦嚓……蹦嚓蹦嚓,變成數字就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但是張曉麗聽不到節奏,旋律像有覆蓋面的物質罩住了她的聽覺器官,她覺得自己胸悶氣急,像是患了幽閉症。她發現現在自己的心情不好,不是尋歡作樂的時刻。她掙脫了高男人,說了一聲“對不起”。不過,高男人並不怪她,反而說:“我和你們這麼年輕的女孩子跳舞感覺真好。你的細腰握在手裡,味道真是與那些老女人不同。”這句話帶有些性的意味兒,但是從這個高男人嘴裡說出來毫無色情意味。男人瘦高的個子,臉部輪廓富有魅力,年輕時大概是很風流的,最搶眼的是他的潔淨,跳舞時口裡含着有薄荷味兒的口香糖,彬彬有禮的手,顯出他內在的文雅。
即使是這樣,張曉麗覺得對薛振華有了歉疚,覺得自己剝奪了薛振華的快樂。他平常是不跳舞的。今天來,完全是看她的興趣纔來的。可是,當自己陪伴了“國家公司”總裁跳舞后,他不得不找了那些時髦女郎。當然,她不知道此時薛振華的苦楚不是因爲她陪伴了“國家公司”總裁跳舞,而是突然間發現了自己的衰老……與此同時,卻又發現了張曉麗的年輕和她的年輕美貌對男人的吸引力。等到她從男人的懷抱裡掙脫出來,尋找薛振華時,卻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一直到舞會結束,她也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公司的通勤大客車開了過來,陪舞的女士紛紛上車,張曉麗本來是坐薛振華的轎車來的,這時候找不見他,只好上了大客車回家。
“喂,振華,你去了哪兒?”她不好意思打電話,只好發了一條短信。
“我在總裁的房間裡。”他回短信告訴她。
“在總裁房間?”張曉麗的心裡立刻突突跳了起來,她剛纔對國家公司總裁說了一件事。“國家公司”總裁會不會告訴薛振華?如果告訴了,薛振華會不會怪她?
“振華,你怪我嗎?”
“當然怪你。”
“怎麼,生氣了?”
“是的。”
“今晚……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的。跳舞……選舞伴自由嘛!”
什麼,舞伴自由?原來是他吃醋了。張曉麗後悔自己沒把事情說明白,她想問的是自己向“國家公司”總裁要求的一件事,哪兒會想到薛振華這麼個大男人也會在舞場吃別人的醋,唉,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