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金鑄像是明白了什麼。他擡起頭，朝周圍看了看，立刻邁動腳步，向另一臺拆卸了木箱的設備走去。
他朝那臺設備底部伏下身去，看到，設備底部顯出了剛剛打磨過的痕跡，那個位置，正是鑄了“中國南方機械公司製造”的部位。
“中國人制造，再賣給中國人！”美國工人那帶有嘲笑般的聲音，再次震響在他的耳邊。
李金鑄憤恨的牙，頓時咬得格格響了。
西格瑪公司銷售部的副經理辦公室裡，波斯慕正在悠閒地閱讀報紙。
李英傑坐在靠近窗戶一側的辦公桌上，整理着一堆堆的文件。
波斯慕看完了報紙，看了看忙碌的李英傑，突然想起了那件事情。他低下頭去，用鑰匙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揀出一份漢語、英語寫就的文件。
“李英傑，請你看看這份文件。”波斯慕用漢語招呼他。
李英傑放下手裡的活，走到他的寫字檯前。
“這是孫水侯提出的個人條件。他怕我說話不算數，要我簽字後交給他。”波斯慕不加提防地告訴李英傑，“你看看，有沒有……漏洞？哈……”
“波斯慕先生，你的漢語說得很好，像箇中國通了。”李英傑讚賞了他一句。然後拿過文件，走到辦公桌前認真地看了起來。
“有什麼問題？”波斯慕扶着椅子的把手轉了一個圈，仍然用漢語問道。
“嗯……有。”李英傑立即告訴他。
“怎麼？”波斯慕覺得有些意外，站立起來，走到李英傑面前。
“波斯慕先生，他要我們把他的兒子弄到西雅圖社區學院做留學生，這事兒並不難。可是……”李英傑猶豫了一下，又委婉地提醒他說，“他要我們負擔學習期間的全部費用。這就麻煩了。”
“麻煩？”波斯慕皺了皺眉頭，“你說你說……說下去。”
“貴國大學實行寬進嚴出的制度。入學比較容易，拿到畢業證卻很難。據我所知，即使是一流的好學校，畢業率能達到70%，就算是很樂觀了。”李英傑解釋說，“如果他的兒子學習成績不好，總也拿不到畢業證，難道我們要爲他承擔無限的責任嗎？何況，西雅圖社區學院座落於富人區，這可是貴國生活水準最高的城市呀。”
“對，對呀……”波斯慕突然猛醒了，用地道的中國話說道，“我怎麼就忘記了這碼子事兒呢。他兒子，很可能是個大笨蛋……”
“我建議，我們只負責五年的學習費用。最多，也不要超過七年。”
“五年，就是五年。你改過來。”波斯慕堅定不移地說道。
“好吧。”李英傑俯下身子，開始修改文件。
“李英傑，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波斯慕由衷地稱讚着李英傑的精明，“等我提了經理，一定要你當我的助手。”
“謝謝。”李英傑改完了文件，放到他的手裡。
“好、好、好。”波斯慕看到改後的文件，不住地點頭。
“波斯慕先生，有件事兒……不知道能否問你？”李英傑看到他正在高興的樣子，趁機提出了一個藏在他心中的問題。
“問題，儘管講好了。”波斯慕完全放鬆了戒備。
“請問，在你們賣給中國人的那些配套設備裡，是不是摻雜了一些中國生產的部件？”李英傑問完了，擔心地看着他的神情。
“摻雜？哈……”波斯慕立刻開心地大笑了，“那些個配套設備嘛，完完全全都是‘中國製造’！”
早晨要，薛振華剛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市紀委書記已經坐在沙發上等他了。
“書記，你怎麼來了？”薛振華覺得十分奇怪。
“薛總，美國採購設備出現了嚴重問題……你知道嗎？”市紀委書記端起小苗秘書沏好的茶水，來不及喝，先告訴了他這一消息。
“嚴重問題？”薛振華懵懵地搖搖頭，顯然是不知道。
“那個孫
水侯，與對方達成了私下交易。”書記臉色沉重地說，“美方負責把他的妹妹安排到柏林上大學，並負責五年的費用。”
“他怎麼回報人家？”
“採購70%的配套設備。”
“70%？這……不可能吧？”薛振華的神情顯得十分迷惑，“我告訴他只能採購少量配件。最多不能超過10%呀。他答應執行呀。”
“我想，他會編造出種種理由來，推翻你的10%。”
“不行！……我馬上給他打電話。”薛振華說着說着站立起來。
“請你冷靜點兒，坐下坐下。”紀委書記站起來，將他按在椅子上。
“書記，這可是件大事兒啊。”薛振華十分着急，“他真要是簽了字，我們怎麼給人家張董事長、薛利厚交待呀。人家可是投了幾千萬哪！再說，幾千名職工要靠這批活兒開工資呢。”
“是啊，確實是大事兒。”書記站立起來，憂心如焚地說道，“可是……現在這位孫水侯，不是我們用電話就能指揮得了的嘍。”
“那……總不能眼看着他胡作非爲呀！”薛振華氣得搖晃着腦袋，顯得沒有了主意。
“當然不能。”書記說道這兒，在屋子裡踱了幾步，果斷地說，“薛總裁，立刻撤他的職！”
“臨陣換將？”
“你捨不得？”
“不是不是。我是說……”薛振華急得出了汗，“他們在國外。這麼遠……我們無法派人去接替他呀。”
“這有什麼困難的？”書記果斷地說，“派一位副總裁，馬上飛美國，替換他。”
“可是，這手續……來不及呀！”
“你們公司的領導，不是都有出國護照嗎？”
“有哇！可是，這具體手續……麻煩着哪！”
“沒問題。”主席揮了揮手，像有早有了準備，“我已經通知了市公安局和外事辦，要他們連夜工作，保證你的人明天起飛登機。”
“嗯……那好，我把常務副總裁老霍派去。”薛振華咬了咬牙，堅定不移地說道，“10%，一個百分點也不準超。”
“呵呵，10%？”書記微微一笑，“薛總裁啊，你們去了個常務副總裁，還想買他的配套設備？”
“我是怕……萬一……”薛振華擔心地解釋說，“我只想採購少量技術性強的部件。”
“技術性強？呵呵……”書記笑着，一語道破了天機，“薛總裁呀，根據我掌握的情況，他們賣給我們的配套設備，都是中國人制造的。”
“什麼？！”薛振華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書記啊，你是從哪兒聽來這麼多令人驚訝的消息啊？這些事兒，我怎麼一點兒也不知道呢？”
“你要是都知道了，還要我們紀委幹什麼？”
“難道……你們在國外也有眼線？”
“呵呵，薛總裁啊，眼線倒是沒有。可是，我們有一名忠誠於黨的事業的共產黨員在那兒。他提供的消息，千真萬確！”
“共產黨員？誰呀？”
“李金鑄！”
“金鑄？！”聽到這個名字，薛振華頓時大吃了一驚。
天色已近黃昏，西斜的太陽照進了窗子。一天的工作時間又將結束了。
談判桌上，人們的臉色異常凝重；那副僵滯的局面顯示，雙方接觸到了極不愉快的話題。
“孫團長，我們的馬拉松談判已經進行了這麼多天，應該結束了。”波斯慕一臉焦急，顯得很不耐煩了，“你們內部，不應該再爭來爭去……作爲一團之長，你應該拍板決策了！”
孫水侯聽到這兒，臉上連續地抽動了幾次，像是要立即做出一個重要決定了。
“樑處長，你還有什麼意見啊？”他笑眯眯地看了看身邊的樑處長，一副虛懷若谷的神情。
“我……初衷不改。”樑處長堅決地說道，“只購主機，其它免談。”
“怎麼，10%你也推翻？”他顯得有些驚訝了，“這是薛總裁定的，你同意過啊
。”
“情況有了變化，我的意見當然也要改變。”樑處長平靜地闡述着自己的想法。
“嗯？”孫水侯看到樑處長的態度，搖晃着腦袋微微一笑；又把臉轉向了旁邊的總會計師，“老總，你的意見呢？”
“我和樑處長意見相同。”總會計師也冷冷地回答了他。
孫水侯看到這種氣氛，覺得有些尷尬，便情不自禁地把臉轉向了小秘書，“你呢？”
“哦。”小秘書顯得受寵若驚，“我不過是個翻譯。可是，爲了防備萬一，我同意多采購些配套設備回去。孫廠長，你是團長，你說了算啊。”
“好吧！”孫水侯終於聽到了微弱的支持者的聲音。他咳了咳嗓子，微笑着對波斯慕說道，“經過徵求大家意見，考慮到未來工廠的需要，本團長做出如下決定：一、依照原來的約定，購買新裝置主機。二、購置部分配套設備。包括：主體鍋爐、管件、動力部分、傳動部分以及供將來維修用的十臺數控機牀。如美方無其它爭執事項，請彼此交換備忘錄。”
小秘書異常流利地將他的話翻譯過去了。
“好，成功！”波斯慕樂滋滋地站立起來。
“等一等。”總會計師立刻舉起了手，“我有問題要問。”
“老總，你還有什麼事兒？”孫水侯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
“孫水侯，按照你剛纔列出的單子，這些配套設備的採購比例達到百分之多少了？你知道嗎？”總會計師生氣地質問他。
“我是根據實際需要列出來的。”孫水侯迴避了總會計師提出的問題。
“實際需要？”總會計師冷冷地警告他，“你知不知道，配套設備的採購比例已經達到70%了。比薛總裁規定的10%超出了六倍。你這樣做，是在執行薛總裁的指示嗎？”
“哼！”孫水侯的嘴脣抽搐了幾下，小聲說道，“薛總裁的事兒，將來由我回國給他解釋。”
“孫廠長，中國人歷來講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波斯慕興奮地用漢語說道，“我的字已經簽好了。請交換吧！”
“好。”孫水侯立刻坐下來，龍飛鳳舞在談判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交換！”波斯慕急不可耐地把文件遞了過來。
“不！”樑處長看到這兒，大喝一聲，然後迅速伸出手，把孫水侯手裡的文件搶了過來。
“你……你要幹什麼？”孫水侯頓時惱羞成怒了。
“我不准你簽署這種賣國文件！”樑處長手裡高高地舉起備忘錄，大義凜然地警告他。
“你胡說。我代表國家採購設備，怎麼是賣國？”
“你擅自擴大采購範圍，糟蹋國家外匯，砸工人的飯碗，不是賣國是什麼？”
“我是團長，我有權力決策。”
“你有工作的權力，沒有搞腐敗的權力；更沒有抗拒薛總裁指示的權力。”樑處長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孫水侯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義在心，腐敗有所不從！”說完，樑處長氣憤地將手中的備忘錄使勁兒一裂，一紙文件被扯得粉碎。
“你、你放肆！”孫水侯拍着桌子咆哮起來。
就在此時，小秘書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聽，臉色馬上變得灰塗塗的了。
“孫廠長，總裁電話……”他小心翼翼將手機遞過去，然後掏出手絹擦起汗來。
“什麼？”孫水侯驚訝地喊叫起來，“這是爲什麼呀？我不理解、我不理解……”
“波斯慕先生，對不起。”看到孫水侯接電話的樣子，樑處長像是猜出了什麼，抱歉對波斯慕解釋說，“採購的問題出點兒小差錯兒，讓你失望了。不過，請放心，20小時之後，我們公司的常務副總裁將親自飛到這兒來，後天早晨準時和你開展新一輪談判。”
“哦！”波斯慕神色沮喪地攤開了雙手，搖晃着腦袋連連用漢語說道，“這……太遺憾了，真是太遺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