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西邊的雲彩漸漸散去,顯出幾片瓦藍的天空。冬妹抱着雙膝,下巴支在膝蓋上默默裡望着那片車間。李金鑄說:“我不能眼看着池小飛坐牢,這個廠……只好放棄了。”冬妹便將律師和華青山的話全告訴了李金鑄,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想了,重機廠沒了,我們還可以另建一個廠,重新添機器。”李金鑄苦笑道:“想着是輕巧,地皮、資金打哪兒來?還有,全廠這麼多人的飯碗誰給?”冬妹說:“你也不用愁,我們仍從頭做起,以後再一步步擴大規模。”李金鑄說:“你是怕我想不開,拿這話來開導我?”冬妹說:“我是認真的,我也盤算過了,車間麼好說,郊區好幾家倒閉的小廠正急着往外租廠房,機器也不難,重機廠這些設備拍賣的時候你揀有用的買一些,最多再添幾件新機器就可以生產,我算過了,有四五十萬也就差不多了。”李金鑄聽了哼一聲說:“四五十萬,講來好輕鬆,將我們的骨頭榨了油也不值。”冬妹說:“資金的事你不用管,交給我辦好了。”李金鑄回頭望着冬妹,問道:“沒有抵押你可以貸來款?”冬妹回道:“不用你*心,到時我會將這筆資金交給你。”李金鑄望着冬妹久久才說:“冬妹,謝謝你了。”
就在李金鑄決定犧牲工廠保護池小飛的自由時,薛振華正與省委秘書長進行着一場嚴肅的談話。
薛振華坐在飛機上,反覆琢磨省委書記關於重機廠改制講話的結論,越想越不對勁兒,在他的眼裡,省委書記不僅德高望重,而且政策水平相當高,談企業改制問題,領導人高屋建瓴地說一些原則也就是了,怎麼會針對一個企業做出具體指示呢?再說,重化機械廠不是一般的國有企業,它是全國重化行業的技術裝備廠,在國民經濟發展中具有舉足輕重地地位,怎麼能用賣掉這種方式去處理?退一萬步講,就算是賣,也應該認真進行資產評估之後,通過招標方式決定出售對象。哪兒能一下子就白白地作個低價就出售給薛利厚這種人呢?
在飛機上,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決心與省委書記當面談談。他是回鎖陽“東北公司”主政的一把手,他不想一回來就給人們一個錯覺:他與省委書記對着幹。
爲了今後的工作,他必須進行這一次對話。
省委書記日理萬機,當然難於立即答應薛振華。但是,考慮到薛振華是中央企業駐省內公司的總裁,此人又怠慢不得,只好請秘書長代勞。
“書記,如果他想談重機廠改制的問題,怎麼談呢?”秘書長一聽是薛振華來找省委書記,就猜出他要談什麼了。
“就按我在鎖陽視察時的講話思路談啊!”省委書記說。
“那……就是要賣掉唄!”省委秘書長順口說道。
“賣掉?”省委書記一瞪眼睛,“我說過要賣掉重機廠嗎?”
“可是,鎖陽市委、市政府想把它賤賣給私營企業呢!要不,工人們能鬧出那麼大的
反抗行動嗎?據說,工廠的團委書記連炸藥包都抱出來,要與執法人員同歸於盡呢!”
“胡鬧!”省委書記聽到這兒,大聲罵了一句,不知道是罵這個團委書記胡鬧,還是鎖陽市委、市政府胡鬧?
“那……你的意思是……”秘書長有點兒糊塗了。
“企業改制,途徑很多,辦法也很多嗎?爲什麼他們要跟風似地就知道個‘賣’呢?賣來賣去,我們改制改了個啥?簡直是一羣敗家子!”
“聽說,買重機廠的那個西北老闆很有錢。鎖陽這麼幹,大概是爲了招商引資吧!”
“招商引資,也不能殺雞取卵呀!”省委書記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再說,人家重機是中直企業,咱們地方政府怎麼賣廠賣到人家頭上去了?嗯,工廠的改制方案,必須得經過薛振華和國家公司同意才行。咱們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不顧職工反對,簡單一賣了之。”
“好,我明白了。”秘書長點頭走了出去。
“喂?”省委書記突然想起什麼,又叫住了秘書長,“我講話的重點是督促他們改革、改制,誰說是我要他們賣廠了?”
“你講話裡不是說了嗎?”秘書長提醒他。
省委書記連忙向秘書要來了自己那份講話,果真出現了“賣”的字樣。
“我說的賣,只是方式之一,我還說了其它方式。比如租賃、託管、股份制……這些方式他們不研究,怎麼就盯住我這個‘賣’字不放呢?純粹是曲解……”
秘書長照這個意思重新把省委書記的講話詮釋了一番。薛振華一聽,心裡頓時敞亮了!
“薛總裁,省委書記聽到你回來的消息非常高興。如果不是有外事活動,他一定會安排與你談的。對不起,今天,只好由我代勞。哪兒不合適,請你指正。”
“秘書長客氣!”薛振華聽秘書長這樣一說,知道他有代鎖陽市委、市政府道歉的意思,便說:“雖然我們是中央企業,但是要服從地方黨委領導,這一點是堅定不移的。秘書長放心,我薛振華一定與省委保持高度一致。如果工作中出現什麼紕漏,還請省委及時批評。”
由於心情興奮,薛振華謝絕了秘書長安排的午餐,立刻驅車趕回了鎖陽。
霍副總裁正爲重機廠的事兒頭疼着,聽說薛振華馬上要回來,放下電話就歡呼着喊了一聲“萬歲!”
此時,孫水侯正在酒店與薛利厚、張董事長談論着如何交接工廠的辦法,聽到霍總裁說出“薛振華”三個字,嚇得一手一哆嗦,手機啪啦啦掉在了地上。
“媽的,‘夜貓子進宅,好事不來’。他一回來,這重機廠的又得麻煩了!”薛利厚和張董事長聽到這一消息,恨恨地罵了起來。
孫水侯突然想起了那天與工人們的衝突,覺得見面無法向薛總裁交待,臨時起意,便撥起了李金鑄的手機。
“孫廠長,我們工人爲保衛工
廠浴血奮戰,你怎麼躲起來了?工廠就要完蛋了,你現在找我幹什麼?”
“金鑄,薛總裁要回來了。這幾天廠子出現的事兒,咱們倆是不是溝通一下,好向他彙報呀!”
“什麼,薛總裁回來了,萬歲!”李金鑄立即歡呼起來。
第二天,薛振華來重機廠視察,看到廠區上方的大汽球上懸掛了一條標語:薛總裁回來了,萬歲!重機廠萬歲!”
“什麼萬歲?簡直是胡扯。給我弄下來!”薛振華連忙告訴孫水侯。
孫水侯就找來行政科的幾個人讓他們把這條懸掛的標語扯下來,可是,行政科的人,誰好不敢動。他們說:這是池小飛掛上去的,誰敢動?要是把他惹急了,弄不好又得和你玩兒命!
“這是工人們的心聲。”孫水侯不說沒人敢動,只說正面的意義。
“心聲也不能這麼表達。”薛振華拉長了臉,“在中國,誰配稱萬歲,只有爲中國解放事業建立了豐功偉績的毛主席。工人這麼讚揚我,不是折我的壽麼?”
“呵呵,這……我馬上派人取下來。”孫水侯看到薛振華真的想拿下那條標語,就答應想辦法拿下來,接着,他突然又想起了張董事長和薛利厚交辦他的重要事情,就壯起膽子告訴薛振華,“總、總裁……”
“什麼事兒?怎麼吞吞吐吐的?”
“西北公司那個張董事長、還有薛利厚,晚上想請你喝酒。您看……”
“不去!”薛立刻拒絕了,“哼,想請我喝酒,除非他們把重機給我吐出來!”
“總、總裁,這重機廠,已經簽訂出售協議了。難道你真的要反悔?”
“我根本就沒和他們籤協議,反什麼悔?”薛振華瞪了孫水侯一眼,“怎麼,你還真想把這個廠子轉讓出去?”
“其實,我也不想賣。可是,政府催促那麼緊……”
“政府催促你幾天你就受不了;你給你說多少遍了,那塊地皮不能賣,可是……我前腳走,你後腳就賣了。孫水侯,你這個重機廠廠長聽誰的?是聽政府的,還是聽我這個‘東北公司’總裁的?”
“當然是聽您的指示。”孫水侯自知這一次把這個總裁得罪得不淺,理虧大了,任薛振華怎麼訓斥也不敢還口。可是,他心裡卻是十分有數:賣廠、賣地的事兒,背後市委、市政府撐着呢!你薛振華再追究責任,也追不到我的頭上。實在不行,“國家公司”還有我姑父在那兒坐着呢,你薛振華能奈我何?要不是爲了撈幾個錢,我早就到東北公司當副總裁享福了,誰還在工廠遭這個洋罪?現在官場的事情,往往是錯了就錯了;即使明顯犯錯誤了,也是下不爲例。有幾個能糾正過來?要是能糾正,你薛振華上次與蒲柳跑回來一趟,怎麼就沒把我私自賣掉的那塊地皮奪回來呢?這賣廠的事兒,將就着也就這麼樣了,白紙黑字簽完了,就得承認現實。你薛振華難道真要討回來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