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到了快要下班的時候,李金鑄將這幾天購進原材料的發票和收據交給剛剛招聘來的會計冬妹,回頭又對加班的工人喊道:“今天就到此吧,大家回了。”等衆人陸續離開車間,李金鑄對冬妹說:“我先回去,吃過飯就過來。”冬妹說:“你若太累就別過來了,我記完帳鎖了車間門就走。”李金鑄說:“這怎行?你自己走我還不放心呢。”冬妹笑道:“你怕鬼吃了我?”李金鑄也笑道:“陰間的鬼不可怕,就怕陽間的鬼。”冬妹說:“你也別貧嘴,快回去吃飯,我等你就是了。”
李金鑄走後,冬妹就在車間一角的小辦公室裡將這些天的會計帳做了,冬妹以往學的銀行會計要比工業會計簡單多了,特別是成本覈算這塊根本就沒學過。自打給李金鑄招聘來做起業餘會計,去書店買了幾本這方面的書,有空兒便啃上幾頁,遇上不懂的去問有經驗的會計,畢竟有專業基礎,總算可以將這些賬完整記了下來。記過了帳,冬妹關了小辦公室的燈來到外面。車間外面的空氣要好多了,感覺有桂花的香味從遠處飄過來,突然想起離仲秋節不遠了,該做些月餅給李家老奶奶送去,還有行長,今年又多個李金鑄,也該送些給他家裡的別人嚐嚐。
正胡思亂想着,李金鑄急匆匆走來,見到槐樹影下的冬妹,問道:“做完了?”冬妹點點頭,說:“銀行賬戶上的流動資金不多了,這批活要快些售出去。”李金鑄說:“我比你還急呢,這些日子就沒消消停停吃過幾頓。”
正說着就見一個人影慢慢悠悠從車間那邊移過來,李金鑄瞥了一眼便說是古副廠長。冬妹說你這麼有把握?李金鑄說:“我的眼睛比賊還尖,你信不信?”冬妹說:“你就吹吧。”兩人屏住氣等那人影走近了,果然是古副廠長。冬妹笑道:“果真是賊眼,老實坦白做過賊沒有?”古副廠長眼睛不大好,走近了才認出兩人,說:“金鑄啊?這麼晚還沒走?”李金鑄回道:“剛忙完,正準備走呢。”古副廠長嘆口氣說:“也忙不了幾日了。”李金鑄聽出古廠長的弦外之音,忙問道:“古廠長聽到什麼風聲?”古副廠長說:“你也別叫我廠長,今日起我就不是廠長了。”李金鑄忙問道:“好好的,怎麼就不是廠長了?”古廠長說:“前幾日孫廠長讓我在一份財權轉讓協議上簽字,我沒簽,說是好好的一個大廠,怎麼能幾千萬就賤賣了?”李金鑄問道:“因爲這兒就將你的副廠長給免了?理由呢?”古副廠長苦笑道:“想免你還要理由?正常人事變動不就行了唄。”
三人發一陣兒呆,李金鑄說:“我就不知這些個當官的腦子裡如何想的?至今我們已有一千多個工人上班就業,打算年底再增加到二百多,明年再增加些人,不出三年廠
裡的工人全有了飯碗。政府天天喊着要解決下崗工人的困難,如今我們沒要政府一分錢,自己想辦法解決了,他們卻橫插一槓,不鼓勵反倒爲難起我們來了。”古副廠長說:“這話我也講了,沒用的。我還提了商業區臨街那一趟門面房,不管怎樣每年還有十幾萬進帳,起碼可以解決一部分老工人的藥費和生活費。日後沒了這點兒收入,你讓他們喝西北風呀。”
又是一陣兒沉默,好久李金鑄才問道:“他們……什麼時候賣廠子?”古廠長說:“估摸着下星期吧。”隨後古副廠長又說:“你們該怎麼忙就忙吧。我四下轉轉,明天就要去局裡上班。以後呀,可能再見不到這些車間和機器了。”說着說着,眼淚就流下來了。望着古副廠長漸漸遠去的身影,李金鑄好久才從天而降的打擊中清醒過來,說:“冬妹,我先送你回去,回來將這些消息告訴了張工程師他們,大家也好想個辦法。”冬妹說:“我倒不急着回去。就想看看你們能拿出什麼好主意來。”李金鑄說:“冬妹,這事兒與你無關,你最好不要牽連進來。”冬妹笑道:“怎麼與我無關?別忘了我那十幾萬你還沒還呢。”
兩人從廠裡出來先去找分廠團委書記,分廠團委書記已經吃過上牀了,又被李金鑄從牀上猴起來一同來到張工程師家。張工程師見三人這個時候敲門便知有重要的事情,聽了李金鑄的敘述也是一驚,說:“這不是將大夥往死路上*麼?”
團委書記罵道:“孃的,剛開始見利這路又給斷了。”李金鑄說:“現在不是罵孃的時候,關鍵是想個辦法將廠子保住。”團委書記說:“我看難!廠子一賣那就是人家的,還不是掃地出門?”冬妹說:“是不是可以召開一個職工代表大會?只要半數的職工代表反對,這個轉讓協議就應該無效。”李金鑄聽了眼前一亮,說:“這道理我以前好像也聽說過,怎麼一急就忘了?”張工程師說:“別高興的得太早了。法律雖這麼規定了,可咱工人的話幾時又當了真兒?職代會也不過聾子的耳朵擺設罷了。”李金鑄說:“那是咱沒有較真兒,若全廠工人團結起來,這道坎他們繞不過去。”團委書記說:“這些人國家政策玩得透熟,又賊精,肯定有辦法繞過去。”李金鑄說:“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到時總會有法子的。”張工程師說:“金鑄的話也對,不管有沒有希望,還是要試試,好好的廠子不能就這麼白送了人。”李金鑄說:“你不去爭,就是案板上的死魚,人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大家若聯合起來抗爭一番,起碼也讓他們看到咱工人的力量,就算最後失敗了,也要給他們添幾道坎。”張工程師說:“這話在理兒,明日我就找退了休的師兄弟,廠子若沒了,影響最大的該是他們。”
商量到深夜,總算制定出一套應對的方案召開職代會抵制上級部門的決議,同要時發動全廠工人保護自己的工廠。
從張工程師家出來,李金鑄對冬妹說:“都這個時辰了,我送你回家吧。”冬妹就坐上李金鑄的自行車,不大工夫便來到街西橋頭。李金鑄說:“沒幾步路了,你自己回吧。”冬妹下了車,黑暗中望着李金鑄,想着命運對這個堅強的漢子也實在不公平,事業纔剛剛開始就突降這麼大的一場暴風雨,不知他能不能挺過來,心中頓時涌起難言的感情。李金鑄見冬妹只是無言地望着他,問道:“沒事兒了吧?沒事兒我先走了。”冬妹說:“你站下!我有話還沒講呢。”李金鑄本想騎上車就走,只好又下了車。冬妹停了片刻,才輕輕說道:“祝你好運。”
第二日冬妹仍惦記着李金鑄他們的事兒,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給自己的男朋友——信貸辦主任張宇打過去一個電話,說:“晚上若沒有應酬來我這兒,我給你做茄汁魚。”男朋友回道:“行,只要沒特殊情況一定去。”
放下電話,冬妹提前一會兒離開營業室,先拐到市場買了兩條男朋友愛吃的草魚,讓賣魚的販子給宰殺了,又去附近的包子店買了幾個籠包。回到老街,先去對面李老奶奶家將包子送過去。李老奶奶見了冬妹,臉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說:“我這兒有鄉下親戚送來的烘柿,還給閨女留着呢。”一邊說着踮起腳就回屋拿柿子。冬妹見了忙說:“奶奶您慢着。”隨着李老奶奶進到屋內,房內沒開燈,剛開始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過一會兒纔看分明。就見李老爺爺坐在竹椅上,隔一陣兒就要咳幾聲,周奶奶說:“天剛轉涼一點兒他的病就見重,只怕熬不過這個冬天。”李老爺爺多年的肺氣腫,一到冬天就喘得厲害,去年冬天在奈何橋前轉了一圈總算捱到春暖花開又回來了。冬妹聽了李老奶奶的話一陣兒心酸,忙勸道:“奶奶放心好了,您唸了一輩子的佛,行了幾十年的善,爺爺一定長命百歲。”周奶奶聽了,裂開沒牙的嘴笑道:“有了冬妹這句話,奶奶的心就放下了。”
說話間冬妹瞥到牆角神龕裡的菩薩,說:“奶奶,我想給菩薩燒柱香。”周奶奶說:“閨女有文化的人也信這個?”冬妹說:“病急亂投醫,只要平平安安,不就是多磕幾個頭,燒幾柱香?”周奶奶說:“這世上菩薩肯定有的,只要心誠,感動了天上的菩薩一定會保你一生平安。”冬妹點了一柱香插在香爐裡,又跪在那張磨爛了邊的蒲團上向菩薩叩了幾個頭,心中默默唸着菩薩顯靈,保佑金鑄他們平安無事。燒罷了香,老奶奶端出一隻方竹筐,裡面盛着七八個柿子,個個紅如燈籠,說:“我們那裡叫大火罐,裡面一嘟嚕的蜜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