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莞院。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屋內,孩童的朗朗書聲充盈整間屋子,座上的楊壽雁目不轉睛地督促着小兒子背書。
待背上了好一段,楊壽雁方滿意地點點頭,“不錯,去玩會兒吧。”
“太好嘍,謝阿孃!”胡胡咧開嘴,如出籠的鳥兒,一溜煙跑出門外。
阿魯隨後出去,把門外等候多時的人傳了進來。
一娉婷婀娜的身影走入屋內,“青女參見大娘子。”
“近來怎樣?”楊壽雁低頭喝茶,未瞧她一眼。
“四娘近來出門玩了幾趟,見的都是蕭郎君和蕭娘子。昨日去了一趟珏院與太子妃聊天,呆了一個時辰。四娘問爲何太子妃要回來,太子妃說煩東宮爭風吃醋的瑣事。今晨四娘去給婠娘子請安,婠娘子依舊態度淡淡。”青女垂首,將近來荊詞的事一一道來,事無鉅細。
“嗯,”楊壽雁點頭,“回去伺候着吧。”
“奴婢告退。”
…………
青女慢慢走在回筎院的路上,手上拿着從賬房領到的筎院的月錢,微微出了神。
筎院。
還未進屋,便聽到裡面傳來怒罵聲。
“青女姐姐,你回來了。”院子裡的小丫鬟見青女回來,趕忙打招呼。
“屋裡怎麼了?”
“聽說是五兒和桃華犯了規矩,被芳年姐姐抓了個正着。”
“犯了什麼規矩?”
小丫鬟壓低了聲音,“聽說是吃裡扒外的事……”
片刻。
青女呈了一疊水晶龍鳳糕和一壺蒙頂茶走向屋內,這是主子每日這個時辰都要吃的東西。
兩個丫鬟跪在地上,咬着脣,眼睛含着淚,不住地顫抖。
“四娘,這兩個賤婢該怎麼處理?”芳年詢問主子的意思。
荊詞盤腿坐在榻上,雙手逗弄着懷裡的滾寶,見青女端東西進來,眼神稍稍亮了些,“青女總算回來了,怎麼去了那麼久?快端過來,我肚子早餓了。”
“賬房的李叔頭一遍點錯銀子了,奴婢發現後又叫他點了一遍,故而遲了些,不知五兒跟桃華犯了什麼錯,還未進屋就聽見芳年的怒罵聲,倒讓我驚着了。”青女淡笑着,一邊爲主子布食一邊輕描淡寫道。
“哼,”芳年冷哼一聲,“五兒偷賣了五份燕窩,要不是我閒着沒事去清查,還發現不了呢。桃華這賤婢更過分,吃裡扒外,欲向滾寶下假死藥,說是什麼顧娘子囑託,想暗地裡把滾寶據爲己有。”
“這種賤婢,主子不值得氣惱,當罰則罰。”青女淡聲道。
“我沒惱,”荊詞咬了一小口水晶龍鳳糕,未擡頭,“從她們背叛筎院那一刻起,就不是我的人,有什麼能耐讓我爲她惱。”
“四娘,這兩個賤婢是交給阿魯嬤嬤處置還是……”芳年再次詢問主子的意思,畢竟阿魯是內總管,這等瑣事主子素來是懶得理會的。
“筎院的事,筎院自己處置。盜竊燕窩五份,按楊府家規,當如何處置?”荊詞的目光放在水晶龍鳳糕上,慢悠悠道。
“楊府家規,奴婢偷盜燕窩一份當罰十大板。”
“四娘饒命……四娘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五兒哭着拼命磕頭,按這麼個罰法二十五板子下來她小命都沒了。
“五兒,偷盜五份燕窩,理應罰五十板子,但念在你爲筎院盡過心力的份上,罰二十板子,沒收所有私錢,交由官府處置。”
交由官府處置,蹲監牢是免不了的,至於要蹲幾年,得依照現下燕窩的市場行情來計算。蹲過監牢的賤奴,身價大打折扣,想找個富貴人家伺候是不可能的了。
“饒命啊——四娘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四娘子菩薩心腸,就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想去官府……嗚嗚嗚……”
“拉下去。”芳年瞟了眼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
兩個丫鬟立刻上前拉扯五兒。
“即便是菩薩,也會認因果報應的理。”荊詞淡淡道,擡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桃華。
“四娘子饒命——奴婢還沒下藥呢……四娘子饒命啊,奴婢沒想下藥的……都是被逼的……”桃華打着顫連連求饒,將頭磕得生響。
“從你備藥的那一刻起,就是在吃裡扒外。青女,吃裡扒外,按照家規該怎麼罰?”
青女心裡不由顫了顫,聲音極低地吐出二字,“杖斃。”
桃華聞聲,神色鉅變,“饒命啊……四娘子……嗚嗚嗚……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啪——啪——啪——
“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桃華不再磕頭,而是拼命地扇自己耳光,下手之狠看得衆人都覺得疼,原本嫩白的臉蛋沒幾下便腫了。
“帶下去。”荊詞低下頭,繼續吃點心。
“四娘饒命啊——奴婢還有祖母要養啊嗚嗚嗚……”
不一會兒,屋裡終於清靜了。
荊詞緩緩道:“死在筎院染了晦氣,這樣吧,打到昏爲止,上藥,三日後接着打,昏爲止,如此三次,算饒她一條狗命。”
“是。”芳年應聲,四娘竟想得出來,這樣下去,那賤婢的屁股不稀巴爛纔怪,準是瘸定了。
不一會兒,院子裡傳來撕心裂肺地慘叫聲。
青女站在一旁,看着被一大板子一大板子打下去的奴婢,從大聲哀嚎哭嚷漸漸有氣無力……圍觀的衆人看着都心驚肉跳,青女卻失了神,主子命她監督,恐怕就是最後的警告……
此次荊詞的做法着實震驚了筎院上下,衆人皆明白荊詞是殺雞儆猴,杜絕不良之風。
這下,整個筎院做事都提着膽子。
午後,青女爲荊詞忙活沐浴之事,丫鬟報說準備妥當了,她進沐浴房察看,不知誰擡水時灑了些出來,她生生滑了一跤,咔擦一聲扭到腳。
荊詞聽說此事後,立刻讓人去請郎中。爾後當着青女的面,荊詞叮囑郎中務必用上等藥材,自信醫治。
“痊癒之前,你就在房裡休息吧,什麼也別幹了。”荊詞坐在青女的牀沿上柔聲道。
“多謝四娘子。”
“你好生養着,我就不打擾你了。”荊詞笑了笑,起身打算走出門。
青女心緊了緊,看着荊詞一步一步走向門外,心一橫,“四娘子——”
“嗯?”她停下腳步,看着她。
“奴婢……”青女頓了頓,罷了,一直以來四娘子都如此善待她,她做狼心狗肺之事會愧疚一輩子的,“奴婢是大娘子的人……”
“我知道啊,你是長姐調來筎院的嘛。”荊詞笑道。
“不,奴婢是說……每隔一段日子,奴婢都要去莞院向大娘子報告您的行蹤。”
荊詞聽聞,臉上的笑漸收起……生生地盯着青女。
青女緩緩閉上雙眸,視死如歸,“青女甘願受罰,毫無怨言……”
“你是長姐的人,來筎院不就是爲了監視我麼,這纔是你的主要任務啊……”
青女睜開眼,頗爲訝異,“可是奴婢……”
“你以後就繼續做你的任務吧。”荊詞語氣淡淡,起步走向屋外。
她一陣鼻酸,“奴婢該死——奴婢、奴婢對不起您……”難道主子真的會不計較嗎?她不敢相信。主子怎麼可能不計較?
果真,將近踏出門之前,荊詞止了步。
她未回頭,背對着她道:“若覺得對不住我,可願幫我一個忙,咱們就算兩清了。”
青女盯着主子的身影,抿抿嘴,冷靜下來,“四娘子請講,奴婢定當盡力完成。”
“你告訴我,青雲到底是怎麼失蹤的?”
青雲?
青女錯愕,是那個青雲小郎君……
時隔多年,終於有人問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