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業自然知道荊詞來書房做什麼。
事已至此,只能由得她了。
唉,是他教她做個有情有義的人,是他教她君子不可畏縮。如今,他卻對她說:“情誼固然重要,可是阿爹更怕你小命不保。”
年紀大了,他輸不起啊,真怕稍不留又把這個獨女丟了。
翌日。
王家上下忙成一團,今日乃王行業膝下唯一的女兒王荊詞及笄之日。
王行業祖上高官,武后臨朝,打壓斥武姓之人,王家便逐漸沒落。到了王行業這一代,他不愛做官,喜愛山水,所以乾脆棄了官,閒居在家。不知什麼原因,這兩年裡,一年中大半年都在祖上傳下來的莊園中度過。
今日愛女王荊詞及笄,他期待許久了。
“荊詞,過來。”王行業向荊詞招手,在他眼中,女兒永遠似十年前那般。
“阿爹。”荊詞跑到王行業跟前,甜甜叫喚。
王行業打開案上一個繡飾精緻的錦盒,“這隻鐲子是你母親的,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此鐲子剔透玲瓏,保養得甚好。
“謝謝阿爹。”荊詞謹慎地接過錦盒,細細打量了幾下,不由感嘆,“真好看。”
王行業取出鐲子耐心地給愛女戴上,苦口婆心叮囑,“閨女啊,今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麼頑皮了。”
“阿爹您放心,我今後肯定苦讀詩書、精練琴棋書畫給您長臉。”她揚起小臉,信誓旦旦。
王行業滿眼盡是喜色,用手指寵溺地彈了彈女兒的小腦袋,“你喲……阿爹不需要你長臉,只求你平安快樂一世就好。”
荊詞親暱地挽住王行業的胳膊,笑靨如花,“有阿爹在,我自然就能平安快樂。”
王行業樂得呵呵笑,“時辰快到了,儀式開始前你先到母親墓前祭拜。”
“好咧。”
“阿爹腿腳不好,就不陪你去了,速去速回,知道嗎?”
荊詞拍了拍王行業的胳膊,“阿爹您就放心吧,我那麼久沒去看母親,可要和母親好好聊聊,您就別催我了。”
“今日不同往日,你不許亂跑。”王行業太瞭解自家愛女的好動性子。
“放心放心,我這就去了啊。”
荊詞獲得允許,一股腦衝出了家門。
宅外早已備好馬車,裡頭放了幾盒子祭品。
“你們都別去了,我一個人快去快回別誤了吉時。”荊詞衝兩個將與她同行的丫鬟道,隨即又對駕馬的阿遠揮手,“馬車晃得難受,你先過去,我騎馬隨後趕到。”
一路朝北直奔。
北郊,北邙山。
擺祭品,上香,磕頭。
“母親,我向您保證,不管做什麼,絕不連累王家。”
荊詞起身,上馬,乾淨利落。
“駕——”
“小、小娘子,您去哪兒——”
…………
洛陽城。
街道人來人往,再過兩日便是乞巧節,商販們把彩紙、針線、蓮花燈擺滿了整條街。做買賣者多,趕市集者亦多,馬市、茶鋪、鐵鋪……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荊詞掂了掂足量的錢袋子,向芙蓉居的方向駕馬而去。
一年多,他們四處打探環兒的下落,蕭氏兄妹剛離開洛陽不久,環兒便有了消息。
“不好了!你們快看啊——”
“哎喲喂,那是哪?”
“蒼天啊,像是縣尉大人府邸的方向?”
不遠處滾滾濃煙冒向上空,沒過一會兒便火光沖天……
行人紛紛側目。
荊詞心猛地一抽,惶然失色,心慌意亂,顫抖着調轉馬頭,飛奔而去……揚起一路塵埃,行人紛紛避讓,不少攤販爲此遭殃。
人們不斷地提水、澆水、提水……
熊熊烈火,可謂真正的杯水車薪。
“阿爹!阿爹!”荊詞踉蹌着跳下馬。
果真、果真如此,走水的真的是王家。
“小娘子,不能進去啊!”比她先到一步的阿遠連忙攔住她,前方火勢滔天。
荊詞慌亂中不顧一切地掙扎,“阿爹在裡面!王家人都在裡面!”
她哪管的了那麼多,只知阿爹在等着她回家,她要還要給阿爹磕頭行禮。
“火太大了,進去會沒命的!”
“我要進去!阿爹——”荊詞已然失了理智,淚水肆意流出。
“不行!”蕭母一把拉住荊詞。
阿遠突然搶過澆火的一桶水,嘩地從頭潑下去,心一狠,“我去!”
火勢繼續蔓延,不時傳來轟隆倒塌聲。
…………
荊詞等不來阿爹的消息,終於掙脫蕭母的束縛,也搶過一桶水澆到頭頂,欲往裡頭衝……
濃煙中卻似一人衝了出來,灰頭土臉,辨不清模樣。
“阿爹——”
“小心,咳、咳……阿郎身上有傷。”阿遠聲音沙啞,一邊小心翼翼地放下王行業,一邊一個勁地咳嗽,火太大,他也嗆了幾口。
王行業的衣裳被血水沾透,若不看體型體態,憑烏漆墨黑的臉完全辨認不出。
“荊詞……”王行業奄奄一息,使勁撐開眼皮。
“嗚嗚嗚……阿爹,阿爹……”她早已淚流滿面,如今見了阿爹竟是這副模樣,更是心痛心慌。
王行業異常虛弱,死死撐着這口氣,感謝老天爺,還能見閨女一面,“快、快走……”
荊詞緊緊握着王行業寬大的手,泣不成聲,拼命搖頭,“不,我、我不走……”她哪能丟下阿爹,阿爹在哪,她就在哪。
“去潭州……”縱使虛弱,他依舊硬撐着看着眼前還來不及等到行笄禮的閨女,妻子早早撒手人寰,他想今生能養如此一女終老也算福分,想不到……他終究看不到她成親、生子……
“不要——我不離開您——”
“找刺史徐然,永遠……不要回……來……”
費力將最後一個字吐出口,徹底嚥氣……
“不——阿爹——求您、求您了,不要丟下我!嗚嗚嗚——”她絕望地緊緊地抱着王行業,似乎只要抱緊了,阿爹就不會離開。血水沾染了她的衣裳,“郎中!郎中呢!”她發了瘋似的在人羣中尋找背藥箱子的人,崩潰不已。
一旁的蕭母亦是淚流不止,不忍直視。這孩子命途多舛,自小沒有孃親疼愛,現在阿爹也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火勢終於受到控制,聚集的人羣卻久久未散去。
“造孽啊……”
“大白天走水,不吉利啊……”
“這王家有二十多口人哪,都葬身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