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清晨。
各院主子每日都要到太子妃宮裡請安,今日亦不例外。
太子妃殿中。
濃妝淡抹的妃妾們婀娜多姿坐在下邊,向太子妃請安完之後,不免碎嘴起來。
“喲,難得啊,董良娣也來請安了。”趙娘端着茶杯,眼神瞟向董知,陰陽怪氣地道。
“董良娣身子一直不大舒服,趙良媛你也是知道的。”不等董知說話,太子妃爲其開口。
“多謝太子妃體諒。”董知朝太子妃微微點頭,並未理會趙娘。
趙娘向來頤指氣使,被人這般忽視,心裡氣得不行,卻也無可奈何,誰叫太子看重這個悶葫蘆呢。
“妾身來遲了,請太子妃恕罪——”錢之語匆匆忙忙走進來,嘴裡喊着恕罪。
太子妃看着胸口微微一上一下起伏的錢之語,和顏悅色道:“錢良媛從來不遲到,今日可是出了什麼事?”
“妾身出門時不小心蹭髒了衣裳,不敢污太子妃尊容,故而折回去換,這纔來遲了,請娘娘恕罪。”
“原來如此,下回注意點便是了。”太子妃道。
“呵!我說太子妃啊,東宮這一個個……請個安都不勤快,不是生病就是忘東忘西,您這太子妃當得還真有勁兒哈。”趙娘戲笑,滿是嘲諷意味。
這無疑是逼着太子妃責罰生病、遲到之人,否則太子妃就是承認自己窩囊、無尊嚴。
“瞧錢良媛這話說的,”錢之語接一嘴,“我的確是情形所迫,不得已纔來遲了些。不過趙良媛就不同了,沒幾日是準時來請安的,如若一定要說咱們懶惰,那風氣也是自你開始的,你進府早,又得太子寵愛,咱們都是跟你學的啊。”
趙娘笑,依舊遊刃有餘,“既然錢良媛也知道我得太子寵愛嘍,這偶爾來遲,可是因着侍奉太子起晚了,怎麼,錢良媛有意見?”
錢之語被她懟得無話可說。
趙娘可不是會輕易放人一馬的主,“但錢良媛就不同了,你那些什麼衣裳被蹭髒啊腳崴了啊都是藉口,就是自己懶惰目無太子、太子妃,更無視規矩紀法。我覺得,當罰,太子妃覺得呢?”
太子妃看看一臉得意的趙娘,又看看被氣得夠嗆的錢之語,“都是自家姐妹,我看還是彼此多包容些吧。”
“是啊,相信錢良媛也是無心之失。”楊薇娍幫着說話。
“你們幾個倒還串通一氣了。”趙娘轉而譏笑,“不過也是,這每夜獨守空房的,不裝些小毛病出來,怎麼吸引太子的注意呢?我可以理解。不過啊……太子的心可是從始至終都在我身上,纔不會被什麼狐媚手段勾引了去。”
幾人被趙娘這麼一說,幾人神色甚是難堪。
“咳、咳……趙良媛,注意你的措辭。”太子妃假意咳嗽了幾聲,語氣有些嚴厲,“什麼叫狐媚手段?她們個個都是太子親自封的良媛,你難道在質疑太子麼?”
“妾身可沒有,”趙娘撇撇嘴,撫了撫髮髻道:“妾身該回去照料小郎君了,妾身告退。”
幾人看着趙娘挺立的背影,神色皆不甚好。
這個趙娘越來越狂妄了。
“錢良媛啊,你和太子最近是怎麼了?”太子妃看向錢之語,“就算是置氣也得有個度啊,你怎就不知主動認個錯呢?”
“妾身知道了。”錢之語乖乖答話,若真是她主動認個錯就能解決,她今日還會受趙孃的氣麼!
“你莫氣餒,我與太子成親多年,我瞭解他,你若好好處理,他不會不待見你。”太子妃自是洞察着一切。
“是。”
…………
“你在想什麼?”
錢之語和楊薇娍並肩走回自己的宮殿,楊薇娍瞧錢之語微微發杵,遂開口問。
錢之語搖搖頭,“沒什麼。”
“方纔趙良媛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錢之語不屑,“她還不配。”
“我瞧着覺得她不是什麼聰明人。”
“她雖然沒有大聰明,卻有不少的陰謀詭計,趙娘絕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在潞州時,我差點兒死在她手裡。”
楊薇娍眉頭微微皺了皺,“趙良媛的確是善妒之人。”
“我退,敵進啊。防人之心不可無。”
“今時不同往日,東宮的人會越來越多,她絕不會獨大多久的。”楊薇娍安慰有點驚弓之鳥意味的錢之語。
“是啊,東宮的人會越來越多……”
…………
入夜,東宮。
月光皎潔,池水泛着漣漪。
錢之語沐浴過後,帶了一個貼身宮女便朝花園走去。
如她所願,園裡池邊正站着一個男子,男子看着池水,出了神。
錢之語剛想走上前,不料李隆基突然轉身,便一眼看見了身後不遠處的錢之語。
錢之語福身,對着李隆基淺淺笑了笑,正要踏步走上前。
可惜,李隆基對她揚起一隻手,示意她止步。
原本充盈着笑意的眼眸,緩緩浮上失落,看來……太子今夜不想被人打擾。又或者是,不想被她打擾。
一抹苦笑浮上錢之語的嘴角,難道她真的沒有翻身之日了麼?
“錢良媛,那咱們……”她身後的宮女小心翼翼地試探主子的意思。
“回去吧。”他既然無意,再強行接近只會適得其反。
那宮女點頭,遂陪着主子緩緩折回自己的院子。
錢之語低頭看着地上影影綽綽的光與影,這花園真大,比錢府花園不知大了多少倍呢。
曾經,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爲太子的妃妾,未出閣時,她只盼着嫁到個小門小戶,能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她只想遠離錢府,遠離那個內宅妻妾爾虞我詐的地方,豈料,上蒼捉弄她,讓她嫁給個王爺就算了,如今還成爲了太子。
這注定了她的日子不能平靜啊。
她不覺輕嘆一口氣。
“娘子不必氣餒,來日方長,咱們有的是機會。”錢之語身旁的貼身宮女開口。
咱們有的是機會……
錢之語驀地驚愕,一語驚醒夢中人,想不到,她也有今日。
她今夜做了自己曾經最不屑之事,她終於像錢府的姨娘們一樣,費心思去接近那個男人了。
她走的就是那些姨娘們的路呵。
男子的事業在朝堂,女子的事業在男人,尤其是宮裡的女人,位份就是前程。
她算是徹徹底底地想明白了,心裡頓時泛起一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