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那個……醒醒、醒醒啊……”店小二一臉爲難,對醉倒在桌上的客人小心翼翼地叫喚。
暮鼓已擊,該打烊了。
店小二見醉漢沒反應,猶豫着伸出手……
突然之間,趴在桌上之人猛地起身,通紅的一張臉,瞪了一眼店小二,爾後傻笑了,低頭開始踹向酒罈子。
砰——
砰——
沒幾下,地上滿是碎片。
小二嚇得早已躲閃到了一旁,今天倒了什麼黴竟然遇到兩個瘋子,長安最近真是愈發亂了,什麼世道嘛……
蕭平盯着桌上的殘衫和短匕……
哈哈哈——
哈哈哈——
…………
他好久沒有笑得那麼大聲肆意了。
…………
店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婀娜的身影,佇立旁,她看着笑得滿臉淚水的蕭平,心裡難受萬分,悲傷如潮水涌來,眼淚不覺流下細嫩的臉頰。
“蕭郎,咱們回家。”她抹掉淚水,上前攙扶他。
他踉蹌了幾下,滿身酒氣撲向她,他緊緊捧着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人的臉,仔細盯了好一會,“是你……”
“是我,”陳環兒試圖擺脫他的手掌,“天晚了,咱們回去吧。”
他一把將其擁入懷,緊緊勒着懷裡的人兒,力道甚大,“環兒、環兒……”
近來幾乎不曾和她說話的蕭平,竟然將她抱得這般緊,他力氣非常大,她很不舒服,卻不忍推開他,她能感受到他的痛苦,他就像被人一腳踹到了冰冷的河裡,在裡面使勁兒撲騰。
那種感覺,她再深刻不過。
…………
她費盡了全身力氣將半醉半醒的蕭平拉上馬車,一路攙扶到他的院子。
蕭府,蕭平的屋子。
陳環兒踉踉蹌蹌地攙扶着蕭平進屋,把他放到牀榻上。蕭平醉靠着牀杆,眼睛半睜着。她微微喘着氣,凝視着他……迷惘、悲傷,甚至是絕望,鋪滿他原本明亮如星的雙眸,她心猛地一抽……
淚水在她眼裡打轉,她忍不住伸手觸碰俊朗的容顏,忍不住將其擁入懷……
“蕭郎,環兒一直都在。”
埋在柔軟的懷裡之人的睫毛不覺顫了顫,蕭平心裡僅剩一根欲斷的弦,使他的精神和軀體搖搖欲墜,臨近崩潰。他緩緩擡起手,將精緻柔軟的襦裙褪下,少女美妙的身體傾瀉而出……
吻如同巨大力量的黑洞,密密落到她的細嫩凝脂上,每一記都要把她吞噬,似要將她一寸一寸吸進黑洞,那裡頭是他的痛心、不甘,沒有盡頭的路,他奮力鑽進她的身體,決絕將她拉進自己心裡斑駁凹凸的黑洞,似要撕裂她……
他要把她拉進泥淖和骯髒,他要她知道,他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
牀榻上。
一條薄被斜斜地蓋在二人身上,似一條紐帶將二人捆在一起,二人的汗水與淚水交融。
蕭平深邃的眸子放空了許久,最終緩緩閉上眼,他寬大的手掌中是女子嬌柔的玉手。他握得很輕很輕,只要女子稍稍挪動便能將手抽離。
有意無意間,他似乎在讓她做選擇。
可是,女子並沒有挪開,而是張開五指,緊緊拽扣住了他的五指。
他的手微微顫了顫,最終……寬大的手掌回以力度。
“我只剩下你了。”
要下地獄便一同下地獄吧。
…………
崔宅。
花廳。
一身子無力地趴在几案上,時而不覺用拳頭敲自己的腦袋,她滿臉通紅,醉得不成樣。
“真該把酒戒了,喝得這般爛醉,看連解酒湯都救不了你。”崔琞坐在几案的另一邊,自顧自邊喝茶邊道。
“世人皆道長安好,爲什麼我一點也感受不到。”荊詞目光無神,側着臉喃喃。
“你可知,武后奪權之時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崔琞的語氣很淡,雲淡風輕的講述過往,“太子李弘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賜死,韋后的一雙兒女被殺,還有我的母親,李三郎的母親、薛崇簡的父親以及許許多多大臣和無辜的百姓、奴婢被殺害,可謂血流成河。這便是政權動盪,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賤婢,都深受其影響。如今與以往相比,能安身立命已然是莫大的幸運。”
“所以我們得認命?”
“我們只能期望政權穩定,不再更迭反覆,天下方能安定。”
“呵!”她苦笑,“談何容易。”
“楊家不是正拉你入夥嗎?聽從吩咐便是。”崔琞笑。
荊詞不語,她雖然答應了長姐儘自己的一份力,但是……她對此並無太大感受,更別提爲之賣力的激情和動力。她甚至不知這樣做……對百姓,對天下是否是好的。
蕭平有一句話說得對,楊家和蕭家無非是站在了不同的派別,倘若將來太平公主掌權,天下就能安定嗎?
“我困了,能否借間客房給我睡會兒?”
“走吧,我帶你去。”崔琞聞聲立即起身,上前攙扶荊詞。
崔宅不算大,前院後園,房屋加起來十個手指頭都數得清,不需幾下便能走到客院。
“你好歹是腰纏萬貫的富賈,多少田宅買不起啊,自己住的宅子竟然屁點兒大小。”她將手臂跨在他肩膀上,腳步有些晃。
“孤家寡人,要那麼大作甚?”
“可是你這……不是我說啊,於你而言着實叫人匪夷所思。你看啊,你在文康坊經營的妓院就是這的好幾倍大小,更別提你在城南買的那些地了,你輸往關外的貨品隨隨便便就能掙……”
“你知道的太多了。”崔琞的聲音驀地沉下來。
荊詞烏黑的眸子因着酒氣染上了一層朦朧,她怔怔地盯着他,腳步亦跟緊,“你還想殺我滅口不成?”
他沉默不語。
待將她扶進內室,放到牀榻上,崔琞才認真地與之四目相對。
崔琞一點點將頭往前傾,坐在牀榻上之人則一點點往後躲。她盯着眼前臉色不太好的人,手心不禁拽了拽袍衫,她已經無路可退,眼看他的臉便要貼近她……
“你、你你幹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可以看清對方臉上的細微的絨毛。
嚴肅的神情被她略微緊張的聲音牽動,他的嘴角不禁揚了揚,幽幽道,“你說呢?”
她不覺垂下雙眼,不肯與之對視,感覺到對方繼續靠近,她下意識用盡全力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未防備,往後踉蹌幾步,險些撞到後面的木架。
崔琞站直了身子,未再有動作,“我在你心裡的信任程度着實低得可憐,”他語氣略爲無奈,接着轉身朝屋外走去,“安心睡吧。”
牀榻上之人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方纔若不是他不停挑戰她的底線,她也不至於一把推開他啊。
她倒頭躺下,睡意被剛纔那一嚇竟沒了。
…………
荊詞輕輕咬住下脣,其實她心裡清楚,若不是崔琞信任她,豈會讓她知道那麼多,又豈會讓她自由進出崔宅以及收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