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憐此弱妹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越來越涼,野果也越發難找,山上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可是又能去哪裡呢?衆人看他帶着妹妹循了路下山,茫然地站在塵土飛揚的曠野中,心中無不惻然。

接下來的日子,便是無休無止的流浪。其時猶是蠻荒時期,人煙原本就稀少,有限的幾個城鎮,也欺生得很厲害。野外風餐露宿固然辛苦,城鎮裡立足更是不易。但楊戩性子極倔,咬着牙如成人般地去狩獵,做短工,雖然苦不堪言,卻終於勉強維持了兄妹二人的生計。

稍有空閒時,便是苦練父親傳的功夫和道聽途說來的一些粗淺法術。他沒有師承,這般苦修完全靠的是毅力和摸索,常常因練錯而傷到自己。但不見他有絲毫懊惱或灰心,更不曾知難而退,放棄能學到手的任何東西。

楊蓮年紀小不懂事,又總是纏着他說故事,做遊戲。衆人見他明明已疲憊不堪,或是因謀生習武弄傷了自己,可只要一面對着小妹,卻只溫和地笑着,細心地哄着她,多少個夜晚,他只是坐着,哼着歌,輕拍着妹妹入眠。

漸漸地,楊蓮夢中不再叫爹孃,喃喃喚着的只是二哥。她吃的也再不是苦澀野果之類。從苦着臉吞嚥半生不熟的、燒焦的、過鹹的古怪飯食,到面對香甜可口的菜餚歡快地拍手叫着二哥好棒,小楊蓮一天天長大,時間也一天天地飛逝着,轉眼之間,已過去了三年。

也就在這一年,兄妹二人終於不再流浪。途經的一個小鎮是神農氏的族人集居之地,以行醫爲生,不象其他地方一般排斥生人,楊戩在附近的山上搭了間木屋,白日採些草藥和柴薪去販賣,晚上便專心習武修練,照顧妹妹。

寒盡春來,天氣漸漸暖和,草長燕飛,不知名的小花開滿了山坡。一個冬天都呆在家裡的小楊蓮,再也按納不住愛玩的天性,軟語央着二哥,要和他同去山上。楊戩被纏得無奈,只有背了她去採集藥材。十幾日下來,楊蓮固然興高采烈,卻將楊戩累瘦了許多。

這天在山北的峭壁下發現了幾株極名貴的靈芝,楊戩將妹妹安置在一株老樹下,讓她自行玩去,自己結了長繩系在身上,垂下山崖去挖那靈芝。“秦老夫子最近正需要靈芝合藥,應該會出個好價錢的。天氣轉暖,也該給三妹做幾身新衣服了。”他默默想着,難得顯出了幾分喜色。

小玉等人懸在崖邊,看看下面的楊戩,又看看在樹下用野草小花編着花環的小楊蓮,不禁都微笑了起來,只有三聖母皺了眉好象在回憶什麼。沉香笑道:“娘,您編的花環真好看,是準備編給楊……給他的嗎?”三聖母不答,過了一會,臉上突然變色,指向前方驚道:“我沒記錯……就是這次,樹枝突然活了……”

不待她說話,衆人已看到大樹上一根粗偌無比的枯枝陡然下垂,冒出一股黑煙來,小楊蓮慘叫一聲,已是人事不知。那枯枝折過一半,露出斗大的三角尖頭,一條長長的紅信伸出,在楊蓮身上輕舔試探。

“蛇……怎麼有這麼大的蛇?”小玉嚇得一把抓住了沉香,叫道,“娘,你很危險!”

就在這時,一柄砍刀橫裡伸出,血光四濺,將那大蛇未及收回的紅信削去了小半。正是楊戩聽到三妹慘叫,提氣躍上崖頂,出其不意地攻了大蛇個措手不及。他照準蛇頭又是一刀筆直劈下,當地一聲如中鐵石,那蛇嚇了一跳,又負痛於舌上傷口,身子一蜷將整株老樹折倒在地,倏忽不見。

斷樹邊遺了老大一張的蛇蛻,長達丈餘,駭人之至。

“蓮兒,蓮丫頭!”抱起妹妹,楊戩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就這麼片刻功夫,小楊蓮臉上已籠了一層黑氣,四肢抽搐,昏迷不醒。“怪我,怎可以讓你一人留在樹下玩耍!”他咬着牙道,重重給了自己一記耳光,急從身後藥筐裡翻出壓制蛇毒的草藥,嚼碎了喂入楊蓮口中。

草藥喂下,卻如石沉大海一般,他仔細檢着妹妹的傷情,發現劇毒已深入腑臟血液,頓時臉上一片蒼白。好在他這些日子和村裡郎中打交道得多,學了不少解毒的法門,知道蛇蛻也是良藥,砍下一大片蛇蛻後,負起妹妹便向山下飛奔而去。

進了村子,左首第三家,便是常買他藥材的秦老夫子居所了。楊戩衝了進去,也不顧老夫子正在臼藥,放下楊蓮便拉他過來診疾。

秦老夫子對楊戩印象頗好,此時見他如此焦躁,不由笑道:“小哥兒,今天是怎麼啦?改性兒了?啊,這……”一低頭看到昏迷中的楊蓮,他頓時神色大變,翻開眼瞼細察,又伸手搭在她脈上,眉頭越皺越緊。

“蝮蛇妖,是蝮蛇妖的毒霧!我的天,這小姑娘……完了,完了!”頹然鬆開手,秦老夫子只是不住搖頭。楊戩將那大蛇的蛇蛻遞了過去,急道:“夫子,我有那蛇的皮蛻,您說過,這是解它自身劇毒的不二良藥!”

秦老夫子拿過蛇蛻,目光忽而一亮,隨即黯然下去,惋惜地嘆道,“有了也沒用,沒得治了的。小哥,這就是你常提的小妹吧?去爲她準備後事罷,老頭子是無能爲力的了!”

雖明知道母親無恙,沉香還是有些緊張,不自主地拉住了三聖母的手。三聖母卻在看着楊戩,秦老夫子的話出口之後,楊戩整個人突然如同死去了般,臉色蒼白得沒有了半分血色。

“這時的他,是真的在關心我。可後來,他爲什麼會變成那個樣子!”她悠悠地嘆了口氣,反而不去擔心自己。因爲她記得,自己的毒最終還是解了,雖然那藥難喝得要命。

又看了秦老夫子半晌,楊戩眼神閃過幾分異色,驀然擡手,將採藥用的砍刀架到了自己的頸上。秦老夫子大驚,叫道:“小哥,你想做什麼?”楊戩靜靜地看着他,說道:“夫子,我再請問您一句,我這妹妹到底還有沒有得救?”

“不是,這,你聽我說,先將刀放下!”秦老夫子伸手欲去搶刀,楊戩手一緊,血順了刀鋒流下。老夫子嚇得連忙收回手,頓足道:“早知道你是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現下是和誰拗氣?蝮蛇妖不知害死過多少人,又有誰能救得回來了?”楊戩卻緩緩搖了搖頭,說道:“夫子,認識您老有些時日了,我看得出您的話裡有沒有隱藏。說吧,要如何才能救我妹妹?否則,我寧願隨她去了,她還小,我不能由着她一個人上路!”

秦老夫子苦笑,說:“就知道你是這拗倔的性子,可是,你又如何拗得過天意!實話說了罷,確實有個方子能壓抑了令妹體內劇毒,而且,也的確有法子可以根除。但是……但是……”

沉香鬆了口氣,但秦老夫子後面的話又讓他緊張了起來,只聽老夫子說道:“蝮蛇妖非尋常毒蛇可比,它已成精,不知害過多少條人命。令妹只是吸入它噴出的毒霧,便中毒至此。不錯,蛇蛻入藥,配以紫花、地丁、當歸、大黃、赤芍藥、金銀花、黃芪、甘草,連服三日之後,確可壓抑毒性。只是這種虎狼之藥效力兇猛無比,以令妹如今的情形,又如何經受得住?”

楊戩愣愣地站在當場,失魂落魄一般。突然,他擡起頭,目光中有着堅毅之色,沉聲道:“夫子,我聽你說過,藥力太猛的話,可以由他人以自身爲藥引過渡……”不等他說過,秦老夫子已連連搖頭,說:“這怎麼可以!此藥本身便是兇猛難當,你若以自身爲藥引過渡,劑量勢必又要加大數倍,你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

楊戩淡淡地道:“這個我有分寸。不過,夫子,你這方子只能壓抑毒性,那麼,又當如何除根?”秦老夫子無奈地道:“我這方子可將毒性逼於一點,而後再服下蛇涎草,便可根除。但是,這法子說了也等於未說,蛇涎草都是生長在蛇穴之內,毒性不同,藥效也是大異。那蝮蛇妖何等兇殘,又豈能容人取到它穴中的藥草?”

幾段話峰迴路轉,卻又驚心動魄。衆人無不憂形於色,卻見楊戩反倒恢復了常態,他便在秦老夫子處配齊了藥,抱起妹妹便走,才行兩步,卻又回過頭來,向老夫子說道:“夫子,如果沒有蛇涎草,我這妹妹僅憑你的方子,能支撐多久?”

此言一出,百花一嗤,說:“什麼寵着妹妹,全是假的,這不,一聽說取藥草兇險,便只管問妹妹可支撐多久了。”鏡裡秦老夫子想了想,說:“五年,服完我的藥,就算沒有蛇涎草祛盡蛇毒,至少還能支撐五年。”

“五年?那也不錯。”楊戩居然微微笑了一笑,向秦老夫子道,“醫者父母心,夫子,我知您老宅心仁厚,與人爲善。那麼到了第四日,能否煩請您去一趟山上的小屋?如果……如果我不在屋中,又能否煩請您幫我照顧一下我這小妹?”

秦老夫子看了他良久,見他神色決絕,渾不似個十六歲的少年,嘆息了一聲,也不再勸,點頭應允了下來。三聖母不由身子一震,失聲道:“他,他真打算爲我取藥草去?”

抱着猶在昏迷中的楊蓮回到小屋,楊戩默不作聲地去了廚房忙活。龍八道:“以自身爲藥引過渡,那是什麼意思?”衆人對醫術並不精通,亂猜了一氣全不得要領,只有嫦娥咦了一聲,說:“他在熬藥,但劑量怎麼下得這麼大?”

猛火煮煎,微火細熬,費了近兩個時辰,黑黝黝的濃藥終於被盛入碗中。楊戩低頭看着這藥,又向裡屋看了一眼,擡手一飲而盡。

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衆人愣愣地看着,不一會藥力發散開來,楊戩伸手扶住桌子,弓着腰,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腹上,汗出如漿。他的肩膀在劇烈地抽搐着,身形搖搖欲墜,顯然藥力的強橫已造成嚴重後果。但他卻只苦苦忍受着,咬着牙不肯□□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抓住桌沿的手掌,指甲已因過度用力而反剌入了指尖血肉中,腹中肝腸寸斷般的劇烈絞痛纔算緩了下來。楊戩慢慢站起身來,步履不穩地取過一隻碗,轉身又拿起了菜刀。

看着楊戩冷靜的神情,三聖母隱隱猜到了他的用意,心頭突然一陣難過,只想,“爲什麼要關心我?我寧願你小時候,也是象後來那般待我的!”果然,楊戩伸出左腕,重重一刀割下,鮮血從腕脈處急涌而出,注入碗中。

注了大半碗時,鮮血凝固,越流越慢。楊戩的身子因疼痛而有些震顫,卻伸手在傷口處又橫拉了一刀,靜靜地看碗中被慢慢注滿。

拿着碗來到屋內,楊蓮仍在昏迷中。楊戩小心地托起妹妹,讓她斜倚在自己身上,舉碗喝入一口血,嘴對嘴渡入妹妹口中。待她嚥了下去,又抿入一口,渡將過去。

衆人怔怔地看着,一碗血飲罷,楊蓮臉上的黑氣果然淡了不少。楊戩細心地爲她掩好被角,站起身來,卻是身子一晃,幾乎跌倒。他扶着牆站了半晌,只覺眼前金星亂舞,差一點便即暈去。

他跌跌撞撞地衝入廚房,身上有些畏寒,偏偏又口乾舌燥得厲害,自知是因爲失血過多,伸手從木桶中舀了一勺涼水,一口氣喝將下去,只嗆得大咳起來。

他用手掩住口,強行悶住咳聲,掙扎着轉身又回到房內,半跪在牀邊,再次細細端詳妹妹的小臉。淡淡黑氣籠罩中,小小的女孩兒皺着眉,似不勝苦楚。楊戩伸手心疼地摸她的臉,一個寒顫,緊緊攏住衣服,止不住的哆嗦。衆人明白,這是失血後的畏寒所至。

他哆嗦着,強撐着坐了一夜,天漸漸亮了。小楊蓮終於清醒,卻是哇地哭出聲來:“我怕,二哥,我怕!”本來已萎頓不堪的楊戩精神一震,將妹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顯出狂喜的神色來:“二哥在,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沒事了丫頭,沒事了!”衆人跟了他一路來,還真沒見過他這般失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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