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瑤姬飛昇天庭,在被囚禁了數千年之後,又再一次領略着仙家的無限風光。五日後華山聖母宮落成開府,三聖母不欲驚動太多人,但還是有不少至交朋友不約而同地來了。
嫦娥、百花仙子、龍四公主,龍八太子等都帶了貴重的賀禮來,在梅山兄弟處玩耍的哪吒聽說了,也約上他們一同前往。六兄弟來了四個,只餘下老二、老五留下照看梅山府邸和老是迷迷糊糊的哮天犬。
沉香劈開華山之後,北峰近頂處凹進一個深深的山洞,洞前一個大平臺,下俯千山雲霧,風光奇絕。聖母宮便順了山洞走勢築成,設計考較之至,卻又清雅脫俗,與三聖母身份配合得天衣無縫。但見明珠獻瑞,紫氣籠煙,丹楹繡柱,曲水繞池,好一派仙家極樂風光。
百花仙子忍不住讚道:“好匠心,三聖母,幫你造洞府的這些人可真不簡單吶!”那營造洞府的監工是一名仇姓老人,此時正在爲各人引路,只笑得合不攏嘴,連道:“各位仙家大爺喜歡就好,喜歡就好!”
一路穿鍾乳園林,過天然小橋,來到山洞腹地的大廳之內。那大廳高約數十丈,方圓百丈,壯麗雄美,裝飾得精妙絕倫。正中樹了一道屏風,約有六尺來高,形狀怪異,竟似個圓形的大鏡。一面晶瑩剔透,一面卻黝黑無光, 但立在那裡自有種極**的威勢,竟令得步入大廳中的諸人一瞬之間,都平添了一種敬畏之心。
哪吒咦了一聲,說:“仇老頭,這東西哪來的?好生古怪!”那仇姓老頭哈着腰賠笑道:“仙爺,這東西說來也奇,三年多前,華山裂開,三聖母重見天日時,此物突然自地涌出,誰也移不動。後來說要修聖母宮,想取它來裝飾,結果,輕輕一挾就能拿起帶走了,可見此物必與三聖母娘娘有緣。”
沉香笑道:“還有這種事?我來看看這屏風。”上前幾步,在那屏風正面一撫,奇道:“好光滑,還有點潤溼。”小玉也上前撫了撫,說:“是啊,非石非金非木,不知是什麼做的!”
就在這時,整個大廳空間忽然陰沉了下去,那屏風發出鋪天蓋地的強亮光芒,吞噬了大廳中的一切。沉香與小玉齊聲驚叫,撫在屏風正面的手竟似插入了一堆軟泥之中。那軟泥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吸將過來,用力回拔不及,反連整條手臂都陷了進去。
三聖母離二人最近,起變倉猝,也不及細想,伸手抓住兒子兒媳背上衣衫,提起全部法力,欲將二人拽回,但只覺屏風的吸力竟是強悍難匹,強光中幻出無數奇異畫面,驚呼聲裡沉香小玉已被雙雙吸了進去。她不忍放手,片刻遲疑中,只覺全身凌空飛出,剌骨冰涼,彷彿被浸入了萬年寒池之內。眼前強光更甚,整個身子向下急墜,更不知墜向何處。她死死抓住沉香小玉衣衫,欲騰雲飛起,卻駭然發現,一身法力,不知何故竟是不能施展絲毫了!
衆人無不驚喝怒叫。此時整個大廳空間扭曲,那帶路的仇姓老頭縱聲狂笑,外形漸起變化,化作一個鶴氅白髮的清矍老者,厲聲哭道:“天見可憐,天見可憐!九靈洞的血海深仇,今日終償宿願!”
哪吒大喝一聲,混天綾抖出,卻纏了個空,那老者雖浮在空中,實際上空空蕩蕩,原來只是個殘餘真氣幻出的影子。
“我早已魂飛魄散,永遠消逝於三界之中。”那老者哭笑道,“當年結義,不願同生,但願同死,七位兄弟,我鶴道人可以踐約了!滅神大陣既已發動,三界之中,又有誰能救出我們這個大仇家?報了……終於報仇了……”
尖厲的嘶喝聲裡,整個人慢慢消散了開來。
哪吒仰天一嘯,令廳上衆人先聚在一起。只見整個大廳幻起無數幻相,千萬年的歷史在四下翻騰不休,諸人或歌或哭、或叫或笑的場景從眼前不斷閃過。百花仙子功力最淺,突然大叫一聲:“牛魔王,你敢囚我!”手上聚起真氣當空轟出。哪吒伸手將她擊暈制住,喝道:“這陣法能混亂心神。大家原地坐下,合力聚成禁界暫時支撐,萬不可亂了陣腳自尋死路!”
各人釋出法力,聚成一道弧形大罩,暫將大家護在這越發詭異黑暗的大廳之中。
山風如刀,萬竅怒號,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獨臂人將楊戩在聖母宮前的平臺上放下,策杖而立,面沉如水。許久,向身後的山洞入口一指,沉聲道:“這座新落成的聖母宮,便是我大哥以閤家魂魄消散爲代價置成的滅神大陣。”
見楊戩眉峰一軒,顯出逼人的殺氣,他不禁長嘆一聲,又道,“看來這一戰終還是不可避免。也罷,今日來了不少仙人爲你三妹慶祝開府,他們合力支撐,短時間內不會有大礙,正好可供你我一決生死。你若敗了,我等於履行了當年之約。我若敗了,在我死之前,自會留下破陣之法與你,滅神大陣以我大哥滿門爲代價,我實在辜負不起……楊戩,就算我敗,能不能破陣也只能看你造化了!”
復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紫色光芒從周身漾出,本命元神隨紫芒破體而出。五指箕張,紫玉杖跳入手中,獨臂人厲聲道:“爲公平起見,我以元神與你一戰,楊戩,出神亮刃吧,讓我看看你還是不是千年之前那個威震三界的顯聖真君!”
一抹清冷的笑意從嘴角掠過,三年多來第一次領略到這清新的山風,夾雜着溼潤的泥土氣息,泌人心肺,說不出的適意。楊戩深深看向四下山巒,就在這裡,他將最深愛的三妹壓了整整二十餘年,那麼,就讓一切在這裡結束吧!三妹,讓二哥最後一次,爲你遮擋這場避無可避的風雨罷。
神識潛入元神,緩緩從地上站起來。他再不看上這殘破的身體一眼,斜斜踏上一步,淵停嶽峙般傲然落寞。伸手向空虛虛攝取,遠方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傳來,呼地一聲,劉家村方向一物倏疾無比地急掠而至,自動飛入他手中,正是開天神斧。
獨臂人目光一凝,露出驚異之至的神情。楊戩目視着神斧,心念到處,銀光從手上迸出,神斧已化作三尖兩刃槍模樣,在他手裡微微震顫着,竟讓獨臂人生出此槍欣喜無比的感覺來!
急搖頭拋去雜念,獨臂人慢慢舉起紫玉杖,心境沉入四下壯美得宛如圖畫的華山絕世風光之中,將自己與天地融爲一體。“以天地爲銅爐兮,以萬物爲冶金!”低沉的唱吟從口中發出,擎杖向前剌出,平平無奇,卻又似挾了整個天地之威般向楊戩壓將過去。
楊戩也在領略着山巔通明淨碧的風物,神色間卻顯出無從形容的淡漠渺然。他就這麼簡簡單單地站在原地,橫槍上格,同樣平淡之至。但獨臂人卻驀覺眼前一空,除了落寞之外,再無任何感受。挾了天地之威的一擊被楊戩手中槍輕輕一引,恍如擊在空中。他心知已失先着,長嘯聲裡鷹翔隼擊,凌空躍起撲下,杖勢變得勢如瘋虎,橫掃直劈,真氣流漾處山石紛飛,塵沙敝日!
楊戩一笑,低聲讚道:“好杖法,好妖怪!”身形飄乎如風,於刻不容緩間從杖隙穿過。真氣到處,異芒閃爍,槍尖嗤嗤作響,便如千百柄槍同時擊出,不見如何威勢,卻綿綿不絕,舉重若輕,在漫天杖影中衣袂如飛,揮灑自如。但槍上力度卻越來越大,如挽千斤重物,似澀實疾,似疾又實緩,幾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混雜起來,奇異之至。
獨臂人怒喝道:“以本命真元催動?楊戩,你不要命了?”唰地一杖反削上去,竟也如負重物,楊戩嘆息一聲,三尖兩刃槍疾旋抖動,杖槍相交,電光火石間已硬拼了百十來式。大響聲中,兩人身形大震,暴退丈許開外。
幾乎與此同時,地上兩人身軀也俱大震,鮮血從口中噴出,在山石上渲出兩灘奪目的猩紅。
獨臂人臉上發青,杖尖斜指,肅容道:“九靈山九人結義,不願同生,但願同死。結果七人死於寶蓮燈下,一人自毀滿門,結此兇陣以求了卻恩怨。生之於我,已了無意義。不過能與真君你如此暢快一戰,也是平生大幸了。只是,你的所作所爲,包括這不計後果的付出,就真的了無遺憾了麼?”
楊戩臉色蒼白,深邃目光掃向那通向滅神大陣的洞口,嘴角淡淡的笑意卻始終揮之不去,輕聲說道:“有什麼可遺憾呢?那是我的妹妹。”
元神對峙,悲風怒號山谷。兩人棄置一邊的身軀上緩緩滲出血來,嘀噠一聲,又是嘀噠一聲,越滴越多,也越滴越快。
楊戩單手持槍,嘆道:“該了卻的,就此了卻了罷!有了你這樣的對手,我的平生,終於不再是一場寂寞的笑話了。”長嘯聲裡,森森殺氣漫出,三尖兩刃槍勢如奔雷,迅疾剌出。
獨臂人也是一聲清嘯,夾着無窮感慨,紫玉杖幻起大片杖影,倏忽從絕無可能的角度同出,閃電般崩向楊戩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