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和文化是十幾天以後纔回來的,還沒有去上班,甚至沒有來得及去錢凱那裡,楊花鎮的幾處自媒體新聞發佈現場,比如楊花夢山莊門前,家鄉飯菜餐飲的小廣場,百貨商店前的大街,便議論紛紛——
有人說他們脫離羣衆,有人說他們不合禮數,有人說他們太嗇皮(吝嗇),還有人說他們這跟通姦養漢搞破鞋沒啥區別。
也有人站出來替他們說話,“話也不能這麼說,這二婚不擺筵席的自古就有,頭婚的時候都擺知過了嘛。”
“董文化是二婚,可是公羊鎮長是頭婚,頭婚總得擺知一下麼,不擺知這婚姻圈裡就不承認你是結婚了,那你睡到一起就等於是搞破鞋嘞。”
“你這人是咋說話的嗎,你大跟你媽擺知了沒有,誰知道,搞不搞破鞋的,不也把你生出來了?”
“你說誰大誰媽?我把你媽給日哈的,你找死!”
說着就打起來,一個抓了一個的頭髮,另一個是光頭,就被抓了耳朵,兩人扭着轉圈圈,人們圍着嚷嚷:
“使勁往下摁嘛。”
“腳下使拌子嘛。”
胡大喇叭高聲喊:“唉!這光是轉圈圈有個啥意思,下手,下嘴咬也好些個嘛。”
兩個扭打的轉累了,也不知是誰先鬆的手,兩人站那裡喘粗氣,衆人散開些。
公羊和文化正並肩走過來,廣州的飲食,讓他們覺得清湯寡水,他們來“家鄉飯菜”餐館,要吃拉條子和清煮羊頭,文化就是那次看公羊給她拆割羊頭肉,看上公羊的。
門口的人們讓開一條路,公羊向他們點頭致意,有人喊:“公羊鎮長不請客嗎?”
公羊說:“人太多,我請不起,等我發財了吧。”
有人嚷嚷:“當官的請客哪有不賺錢的,還說請不起。”
有人竊竊地說:“人家禮錢早都收夠了,咱們那幾個小錢看不上,不夠人家麻煩的。”
文化頭也不擡,拉着公羊鑽進餐館裡去,這裡人也有個自然形成的規矩,就是不吃喝,絕對不進餐館裡面來,也不堵着門朝裡看,誰也不知爲什麼,反正一直都這樣,本來就這樣,他們把這叫傳承,這做啥都得有個傳承,旅行結婚,沒有傳承,就不叫結婚!
人們在外面繼續着他們的議論,公羊和文化在裡面熱乎乎地吃着熱乎乎的美味。
公羊說:“吃完飯咱們去錢凱那裡,回去把你買的好茶給他拿過去,主要是那幾塊石頭和那封信。”
文化說:“咱們應該請錢凱他們吃頓飯,這酒席不擺了,親朋好友還是要請一下的。”
公羊說:“飯什麼時候都可以吃,我看這結婚擺喜酒的事兒還沒有完。”
文化說:“聽你的。”
門外的“自媒體”人還沒有散去的意思,但那時的楊花鎮自媒體人還是很守規矩的,他們只在固定的場所,採集、編造和發佈新聞,從來不尾隨,不圍觀,不經同意,是不會去私人場所製造新聞的。
吃完飯,文化跟着公羊走出“家鄉飯菜餐館”,並不向門口十幾步外的三三兩兩,東一堆西一簇地的人們打招呼,只管徑直走過去,那些人看着他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一個當鎮長的,結婚居然不擺酒席,這是極其重要的新聞話題。
還沒有見到公羊夫和文化,錢凱夫婦就知道了,散步時聽到人們議論的。錢凱那天被佟懿裯邀去楊花夢山莊坐坐,不巧就遇上了豬紅湯和竇中流,不說是不歡而散,也算是掃興而歸,這大多是因爲麗莎和豬紅湯有過結,也因爲錢凱知道豬紅湯因爲豔羨金鳳,故意刁難施乃安。
錢凱不由得想到,這大好的江山,有可能就毀在這一幫子豬上了,這些家畜比熊羆那些野獸更可怕,更可惡,不是這幫豬,那些熊也不那麼容易得逞啊,怎麼至於光天化日之下,建個製毒工廠,衆目睽睽中深山藏毒,真讓人膽戰心驚啊。還有那個佟懿裯,一說是就是受迫害,可是你也迫害過人啊,受迫害就光榮,也不說說是爲什麼受迫害,受了誰的迫害。就連過去的強姦搶劫盜竊犯也都跳出來,好像都成了受迫害的英雄,每個人都應該掛個大勳章遊街似的。
錢凱是覺得佟懿裯請自己去坐坐,絕不是坐坐那麼簡單,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不會因爲什麼友情浪費一絲的時間和精力。但是錢凱還是順水推舟地收下了佟懿裯順水推舟送他的那幅畫,看到那幅畫,他就想起了牡丹,錢凱認識牡丹,他覺得牡丹死得有些蹊蹺,儘管這事不歸他管,也不允許他管,但他從掛上那幅畫,就不由得要不時地想起。
牡丹到底爲什麼死的!
現在,公羊回來了,錢凱的注意力一下就轉到公羊這兒來了,公羊帶去檢驗的石頭結果怎樣?
錢凱正想公羊,公羊兩口子就來了。
麗莎上前擁抱文化,迫不及待地告訴文化:“我懷孕了。”
文化說:“看把你高興的,以後可不能瘋玩了,有什麼活,留着,我下班來幫你。”
麗莎說:“你也抓緊點兒,讓我娃早點兒有個夥伴。”
兩說着就進了裡間去了。
公羊把石頭和那封信給了錢凱,錢凱看了信,信封裡還有一份鑑定證書。錢凱笑起來,“金擁你看,權威的玉石鑑定機構的鑑定結論:這是一種石英岩質玉,一種新型的玉石,它有玉的優異特性條件:質優(堅韌耐久)、種好/地靈(溫潤凝透)、色美(絢麗色豐)、勻質(精工細琢)、稀有(珍稀名貴)。所以,它是“石之美者”,故是“玉”。我朋友說,這個玉很有開發價值,因爲它產自新疆北部大戈壁邊緣,就叫戈壁玉吧。他還說他要先收購一些運去廣州加工,試着開發市場,黃金有價玉無價,玉的開發週期很長。”
公羊說:“我們要搞旅遊,老百姓撿些石頭,比較合適的價格賣給遊客,也是一筆收入,再找些玉雕的師傅來,雕一些戈壁玉的鐲子掛件飾物什麼的,一定好賣,問題是我們這兒,這種戈壁玉有多少,要大概做個調查。我覺得不論貴賤都可以賣掉,就戈壁上的石頭嘛,發動老百姓去撿一些,放在家裡沒有壞處。”
錢凱說:“這個不能發動,你一發動,你的麻煩就來了,撿了石頭賣不掉,或者賣不了高價就成你的問題的了,楊花鎮的老百姓不把吃了,也得把你推到河裡去。我有辦法,老百姓都去撿石頭,到時候賣幾塊錢,都覺得是佔了大便宜。”
公羊說:“你有什麼辦法?”
錢凱說:“一下也說不清楚,但我覺得行,你就聽我的,找幾個人,去撿石頭,就是錢凱的一個廣州朋友要,要強調錢凱的朋友是大老闆,這是真的,你當鎮長的不能說假話騙百姓。我也跟幾個要好的說,這是戈壁玉,有人買的,將來也可能會值錢。我就先替我朋友收一些,土豆價就行。”
公羊說:“錢大哥快點兒聯繫你的那位朋友,來這裡看看,最好在本地加工,少了運輸的成本。”
錢凱說:“我馬上就聯繫,讓他儘快來楊花鎮。另外,我要建一個肥料加工廠,把秀貞那兒的雞糞都消化了,設備我都買了,正往這邊運,我也訂了活動板,也在朝這邊運,我想把廠房建在秀貞養雞廠的近處,不影響她的養雞場安靜就行,那邊戈壁上給我劃塊地方。報告我都寫好了,就等你回來,你籤個字,等房子設備一到,我就建廠試生產,也給環保作點兒貢獻。”
公羊在錢凱那份建農家肥加工廠的報告上籤了字,說:“你還要到土管所去批一下,備個案。”
從錢凱家出來,文化回家去整理一下,明天再去學校上班,公羊去了鎮政府銷假。公羊走進湯書記的辦公室,李玉梅沙發上坐着,湯書記說:“李玉梅同志現在是楊花鎮計劃生育辦公室主任,現在屬於鄉鎮脫產幹部,她的工作直接歸鎮政府領導,具體的工作,你們具體談。公羊鎮長新婚旅行很開心吧,回來不打算請客了?我可是紅包都準備好了。入鄉隨俗,不要脫離羣衆嘛,大家都盼着喝你的喜酒呢。”
公羊一邊聽湯書記說,一邊向李玉梅點頭示意,與李玉梅親切握手,“歡迎李玉梅同志來鎮裡工作,你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做計劃生育工作,需要你這樣的有羣衆基礎的幹部。我們有空兒了好好聊,有什麼具體困難,我會盡力幫你解決。湯書記,沒有什麼別的事情,我就先回辦公室了,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公羊說着從豬紅湯的辦公室出來,心想,這任用一個幹部,可以不經選拔考覈什麼的嗎?這些也懶得管,既然湯書記要自己管,他就管去吧。
公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出前面起草的關於開展生態旅遊的計劃書和打給縣委縣政府的報告,又進行了一些修改,加進了自己這次去廣州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些內容,一直忙到下班。
公羊下班,就直奔家中,想叫了文化一起去拜訪施老師和李劍,文化說:“金鳳姐已經來過了,說讓咱們過去吃餃子,她還叫了李劍和錢凱兩口子,說是隻當是給咱們接風了,接風的餃子,送行的面,送行的面沒有吃,這接風的餃子是一定要吃的。”
公羊和文化到了金鳳家的時候,錢凱和李劍夫婦已經到了,一會兒施乃安也下班回來了,還帶來了琬如和吳雨,最近吳雨對琬如跟得很緊,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這讓琬如很不舒服,更何況吳雨的惡臭,讓她痛不欲生。
大家正在聊公羊和文化廣州之行的見聞,說起廣州之行,一向不善言談的公羊也滔滔不絕起來,單說坐飛機就已經眉飛色舞了,他和文化都是第一次坐飛機。說起廣州人的飲食衣着,那更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看施老師回來了,師母金鳳姐說:“大家洗手入座,邊吃邊聊。”
公羊總結道:“咱們太落後了。”
大家起身洗手入座,吳雨挨着琬如坐了,上菜添酒後,琬如搬了凳子坐到了金鳳那邊,文化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吳雨剛要搬了凳子也擠過去,文化說:“吳主任,人家女孩子跟師母有悄悄話,你大男人就別過來聽了。”琬如的右邊,文化挪了挪椅子,讓琬如坐好。
吳雨身上有一股非常奇怪的臭,像琬如這樣的女孩子,沒有辦法忍受,時間久了,或被薰死,或被薰成瘋子;而像文化和公羊這樣的有閱歷,有真愛的男女,雖然對這氣味有些討厭,但還可以忍受;而像賈樂好、豬紅湯那些人,聞了這氣味就很興奮,大加讚揚,說是這是人間最真實的美味!吳雨在這個桌子上,琬如躲開了,大家也沒有太大的不適,再加上美酒佳餚,那種味道就微不足道了。琬如躲開了,有人氣和菜味兒隔着,吳雨的氣味就薰不到她,身上有正常的氣味——也就是正氣的人,可以隔絕這種氣味。金鳳現在越來越喜歡琬如了,看她就像是可愛的小妹妹,她要保護這個小妹妹,金鳳以爲,保護琬如就是保護施乃安。
公羊知道,現在金鳳和玉翠最想知道的,是佳佳的情況。
公羊說:“我們到廣州,吃住玩,都是佳佳安排的,沒讓我們花一分錢,她像人介紹,都說我們是她家鄉的親人,作爲家鄉親人,我們也不好客氣了。佳佳現在是公司的部門主任,在公司有自己的股權,我們問她的婚姻問題,她說還沒有遇到合適的,她相信緣分。金鳳姐的事情,佳佳說她本來就是做銷售的,這也是她的業務裡面的事情,順帶着做了,不算啥,希望金鳳把生意做大,做大了纔有效益。”
錢凱也藉機說了石頭的事情,希望大家都撿一些,可以賣些錢,但玉也是緣,指望這個發財,大多是會失望的,錢凱說:“亂世黃金盛世玉,日子好過了,戈壁玉以後慢慢就會值錢了,咱們楊花鎮河邊,戈壁上有戈壁玉,可能還很多,這個不是什麼秘密,也不必保密,就是別誇大了它的價值,老百姓靠這個發不了財。”
大家邊吃邊聊邊喝酒,隨意,時間過得就快,一會兒就半夜了,各自回家,都住得不遠,也沒有喝多。
大家走後,施乃安幫着小玉收拾,小玉最近常教施乃安做家務,施乃安在跟着金鳳做家務的過程中享受着濃濃的家的味道。
剛剛收拾完,正準備洗洗睡了,琬如跑過來敲門。施乃安連忙把她讓進屋,琬如說:“施老師,這個吳雨裝醉,非要睡在這裡,我怎麼也把他弄不走。”
金鳳對施乃安說:“男人和男人容易衝突起來,你別管,我去。”
金鳳和琬如去了琬如的房間,吳雨躺在琬如的牀上。
金鳳說:“吳雨,起來,姑娘的牀是不可以隨便躺的,這是尊女性也是尊重自己,是個男人就起來。”
吳雨坐起來了,“我是男人,我是琬如的男人,我想躺就躺了,怎麼着吧。”
金鳳說:“她還沒有跟你結婚,你就不是她的男人,就算你是她的男人,也要尊重她,別鬧了,回家去。”
吳雨說:“你沒結婚就和施校長睡在一起了,誰不知道,我爲什麼就不行,我們訂婚了,訂了婚,她就是我的人了,我喝醉了,回不去了,我就睡在她這兒。”
金鳳說:“你要是回不去,我去找李劍,讓他派個警察送你回去。”
吳雨說:“你有個警察親戚了不起啊,抓我啊,我談個對象也犯法?我們訂過婚的,你報警來抓我啊。”
金鳳說:“好,你不走,我們走,我明天倒是要跟你爹理論理論,也找你那個當縣委書記的哥兒們說道說道。走,琬如,跟師母睡去。”
琬如跟金鳳睡了,施乃安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施乃安不明白,琬如的父母把琬如視爲掌上明珠,心尖子上的肉,爲什麼要逼她嫁給這個臭氣熏天的人,爲什麼琬如竟然同意了,難道國家指標就那麼重要,比幸福的婚姻還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