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把身體弓得像貓一樣,腳步也是輕靈無比,已經回到櫟陽宮兩個時辰了,他還是不敢面見太夫人。那件事太夫人一定是知道了,卻偏偏不肯主動找他來問,他該怎麼做,主動去見太夫人麼?這次讓她老人家丟了面子,屁股一定會被打成爛泥的
不是每個嬌柔如女子的男人都有景監那樣的能力和好運,他們其中倒有九成九最終淪爲貴族和貴婦人的玩物,那怕他這個玩物更爲出類拔萃、甚至有一手讓太夫人交口稱讚的按壓手法,他也還是個玩物。現在太夫人要他去參加書院的考試,說若是被錄取進書院,日後就會給他個前程,也讓那些平日裡私下議論他的內侍們知道太夫人是有眼力的;這看上去是他的人生際遇到了,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太夫人要證明她自己纔是真的。
他的運氣似乎不錯,鳳鳴書院並沒有因爲他是出身宮帷而拒絕他,居然給了一個考試的資格,可惜他自己太不爭氣,早在第一輪就被白左更畫出的那個圓淘汰了。天可憐見,他居然說那個圓是宮中的八角水井,結果白棟給他的批語是‘奴才色彩太重,除了宮帷,你還能想到別的麼?”
還不如直接就被拒絕考試呢,現在讓太夫人充滿希望又失望,不被打死也是個半死的下場玉奴圍着這眼八角水井已經轉了八個圈兒,望着波光粼粼的井水。美目含淚,他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要跳下去。
“玉奴,你圍着那口水井已經繞了多少個圈子了?本夫人都被你轉的眼暈。還不快停下來?這位是頻陽夫人,過來見禮罷。”
熟悉的聲音入耳,玉奴身子一顫,轉頭看去,只見國夫人笑吟吟地抱着小公子站在面前,她身旁那位眉眼溫柔的女子可不正是白左更的妻子頻陽夫人麼?苦酒對他笑了笑:“君上封了我做這個頻陽夫人,怎想竟然勞動了太夫人特意賞賜家父?這次我是來拜謝太夫人的。對了。聽家父說有位年輕俊美的內侍官去了家中,一身都是和氣的樣子,應該就是你罷?你辛苦了。這塊玉佩就賜於你,也莫讓你白白走了一趟。”
真是塊好玉啊,在日光下透出溫潤光澤,估計還是塊暖玉;就這樣送給我了?都說白左更富可敵國。看來果是不假。玉奴腦中飛速轉動,忽然幾步衝到苦酒面前,也不去接玉,撲通一聲跪下:“玉奴不敢受賞,只求國夫人救我,頻陽夫人救我”
苦酒微微皺眉,這傢伙生的是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好不動人。巴巴地看着她,眼淚好像能把人的心給融化了。讓她還真是有些心軟;卜戎異卻是不吃這一套,冷哼道:“玉奴,頻陽夫人好心賞你玉佩,你卻如此無禮,就不怕本夫人懲罰你麼?”
玉奴當然怕,而且還怕的要命,連身體都在瑟瑟發抖,可他還是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就這樣趴伏在苦酒腳下:“頻陽夫人,求求您,幫玉奴在白左更面前說幾句好話吧太夫人看得起奴才,才親自爲奴才出了保書,讓奴才去書院考試。可是奴才不爭氣啊,若是書院不收,奴才會被太夫人活活打死的”
這個時代與後世的辮子朝不同,不只是士子有風骨,就是普通黎民也一樣是有骨頭的,老秦人更沒有孬種,哪怕是雍郿那些老貴族家中的奴隸,也絕不肯自稱奴才。他卻一口一個奴才,顯然是怕到了極點,要抓住苦酒這根救命稻草,卻讓卜戎異十分厭惡:“呸,打死你個不男不女的東西最好,當本夫人不知道你做過的齷齪事麼?”
“姐姐,算了吧,一個大男人長成這個樣子,也是他的不幸,這其實也是個可憐人。”
在老秦軍營賣唱爲生時,苦酒也見過這類美男,多半都是將主們帶着身邊消遣的玩意兒,生不知爲何生、死不知何處死,過了今天沒明天。玉奴還算是其中際遇好的,可這次丟了太夫人的臉面,只怕他真的會生不如死。
苦酒猜也猜得到驪姜的心思,老寡婦突然沒了男人,自然就會寵愛身邊這個漂亮的男寵,可就算以太夫人的權勢也堵不住悠悠衆口,若是玉奴能在書院掛個鳳鳴學子的名頭,太夫人的面上就好看多了,史官就是要記上一筆,也多半是誇獎太夫人能夠慧眼識珠。
書院是有教無類,並沒有嫌棄玉奴的出身,結果他自己卻不爭氣被淘汰了,這事如果被驪姜知道,如何會饒過了他?想到軍營中死去的那些男子,每每都是被拉到亂葬崗餵了野狗的下場,苦酒不覺有些心軟。
“妹妹,你還真要管這個腌臢東西的事情,就不怕污了你的潔名麼?”因爲是好姐妹,卜戎異才爲苦酒感到不值。
“姐姐忘記了苦酒也是可憐人出身麼?不過是苦酒的運氣好,纔會遇到了夫君。玉奴也不想生成這樣的,苦酒還有夫君搭救我,又有誰肯搭救他呢?算了,畢竟是條人命其實我也未必真能幫得到他,不過卻是可以試一試。”
苦酒命玉奴站起身來,看到他玉一般的容顏,不覺又是一嘆:“好啦,你叫什麼名字,若真是有機會進了書院,總不能還是叫玉奴吧?”對自己的夫君苦酒還是很瞭解的,他喜歡的始終是女人,景監那種特有味道的大美男都跑到家裡洗澡了他也沒動過心,更不用擔心玉奴這種美麗小男人。
“玉奴本名叫易貳叄,不好聽,夫人還是叫我玉奴吧。”
“一二三?倒是個有趣的名字”
苦酒不覺輕笑:“好啦,說你有奴性還真是不假。自家的名字如何不好聽,那也是爹孃給的,總比這個奴那個奴的要強。易貳叄。你就在這裡等待,本夫人拜謝過太夫人後,會帶你去見我家夫君,也會幫你說上幾句好話,可是我家夫君會不會收你入書院,那就不是本夫人能夠保證的了。”
“玉奴不,易貳叄多謝夫人”
“好了。你若能進入書院,還要幫我做一件事情,到時我會告訴你的。”
“願爲夫人赴湯蹈火!”
望着苦酒遠去的背影。玉奴忽然流下淚來,他自小就因爲‘難辯雌雄’被父母拋棄,這個易貳叄的名子其實還是人販子隨便幫他取的,而後賣身爲奴不知經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好容易盼到了出頭之日。卻發現太夫人也無非是將他看成一個略微高級的玩物而已。這位頻陽夫人與他無親無故,她若是雲端的仙子,他就是個泥土中的蠢物,可仙子居然肯低頭看他一眼,給他一次機會
“頻陽夫人,從今日起,玉奴的命就是你的了!”
玉奴擦了擦眼淚,端正了身子。對苦酒的背影行下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白棟很難理解老婆爲什麼會爲一名與她毫無關係的男寵說話,不過玉奴很會表現。跪在面前哭得哀哀欲絕,眼淚好像那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來,讓白棟怎麼看他怎麼像個梨花帶雨的大美人兒。而且親耳聽到他開口說話,更是柔細嬌嫩,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好了好了男兒膝有黃金,你怎麼說也是個男人,跪着像什麼樣子?站起身來!剛纔你說,經義文章一般,卻極通音律,會彈琴麼?會的話就彈一曲我聽,若是當真極好,我或許會考慮讓你進入書院。”
貴族家裡都有琴具,白棟家中這具還是白崇送來的,說是櫟陽關市上最著名的琴行所制,不過一直沒用過,今天剛好派上了用場。玉奴聽說白左更要考自己的琴藝,哪裡還有個不行的?先謝過了罪,又求了柱香,這才焚香撫琴,還真像是那麼回事兒。
他的手一落在琴上,整個人就彷彿變了一副樣子,原本就是個畏首畏尾的奴才,此時卻仿若大家,一身氣勢渾凝,居然就有了幾分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白棟輕‘噫’一聲,原本是想找個由頭兒拒絕了他就算了,這樣老婆也好下臺,可萬萬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有一套?
“叮”
起手的一聲,便能透人心靈,白棟微微一愣,自己的心絃竟然被他給撥動了?正有些吃驚,便聽得琴音綿綿而起,仿如高山流水,又似冬樹生髮,讓人不覺沉醉其中,由衷的喜悅。這樣的琴藝,已經算是大家了吧?
就算後世那些不懂鋼琴的人,若是聽過了業餘選手的演奏再去聽朗朗的演奏會,那感覺也是迥然不同的,何況白棟在後世時也曾附庸風雅聽過幾次傳統民樂,好壞還是能分得清楚。
“好了,彈得非常不錯,書院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白棟笑着點點頭:“明天來書院報到吧,你入了書院,內侍的差事便不得去了,所以書院也不收你的錢,除了管吃管住,還有些金錢貼補。不要再下跪了,否則本左更就收回方纔的話。”
“我我謝謝白左更,謝謝夫人”
玉奴喜歡得粉面透紅,將一雙小手搓來搓去,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示心中的興奮;總算沒有讓太夫人失望、沒有愧對頻陽夫人啊。
想起苦酒交代的事情,玉奴轉頭看了苦酒一眼,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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