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雨夜下，是女孩沒有任何猶豫的縱身一躍。
那隻發現她蹤跡的大鳥，見到這一幕，立時發出了無比焦急尖銳的啼鳴。
然而後方的追兵趕來還需時間，它又不具有入海的能力，便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孩帶着男人一同沉入海底。
雨勢洶急，連帶起波濤滾滾，伴隨着最後一聲轟然炸響的雷鳴，灕江很快將他們的身形盡數吞沒。
生死難明。
……
……
龍，會水嗎？
在今天之前，龍璃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因爲自出生以來，她便生活在陸地上，偶爾見到父王真身，亦或是族中長老，也都是在無垠的天空翱翔，而非一入江河。
她只是隱隱約約記得父王提起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龍族也並非全都是生活在陸地……
緊抱着男人，女孩打起精神，照例是隨便挑了個方向，然後奮力游去。
澎湃的江水淹沒一切，置身於這般遼闊的汪洋之中，放眼只剩一片晦澀。
莫名的孤寂感，縈繞心頭。
她不敢現出真身，那樣目標太大，幾乎是給人家當靶子。
只有當徹底脫離了天上監視的視線後，才能考慮一下。
比起這個，更讓她擔心的，是腰間男人的狀況。
好在哪怕是入了水，他的呼吸也未曾停滯，依舊保持着那種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微弱模樣。
這讓龍璃稍稍放心了些，速度也加快不少。
雨夜滂沱，趁着最後一分夜色掩護，她悄然遠去。
入水後的體驗，和她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儘管浪潮兇猛，一波接着一波，可她卻如同回到了久違的故土，每一次涌起的海浪都像是在爲她開路，爲她送行。
甚至，她還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絲來自血脈深處極細微的呼喚。
那呼喚似乎相當遙遠，想來本應是十分強烈的，只不過因爲相隔萬里，又有重重江水阻隔，才變得這般細微。
恰好龍璃是個路癡，不分方向的主，便就循着這道呼喚，日以繼夜的遊。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昏沉的夜幕迎來新的曙光。
再擡眼看時，天邊已經泛起一抹魚肚白，預示着長夜將明。
龍璃咬牙，感受着四周冰涼刺骨的江水將她全全包裹。
直到現在，她未曾受傷，自然不會受不住。
可相父怎麼辦？
長期浸泡在這江水中，哪怕是正常人都不會好受，何論相父還受了那麼嚴重的傷。
那些大大小小的密集傷口泡在水中，肉眼可見的發紅，接着便是糜爛，灌膿。
龍璃每次鼓起勇氣去看，都會忍不住心尖一顫。
忽然，她看見男人蒼白的薄脣微微動了下。
那聲音太過微弱，以至於龍璃根本沒聽清。
她連忙調整姿勢，將臉龐湊了上去。
臉貼上薄脣，她才真切感受到男人此時的肌膚是有多麼冰寒。
“冷……”
耳邊依舊聽不清聲音，但龍璃根據男人口型，猜測出應該是這個字。他早已昏厥，只剩身體本能在驅使着。
龍璃心中酸楚，也不管天上還有沒有追兵監視，拉着他就這麼浮出了水面。
下了一夜的暴雨不知何時停下，頭頂白透蔚藍的天空，顯出雨後初霽的清新。
可那點餘熱灑在身上，連杯水車薪都談不上，依舊是冰涼刺骨一片。
龍璃環顧四周，除卻無邊無際的江面，再看不見有任何一絲一毫其他事物的影子。
想要趁近找個地方上岸的想法，自然也隨之化爲泡影。
她旋即咬咬牙，不再猶豫，冷冽的劍鋒劃過手腕，頓時割開一個小口。
有滾燙的鮮血自手腕涓涓流淌，一滴一滴全數不落的進入男人脣角。
那血液透着股天生自帶的靈氣，是一抹在陽光下微微閃耀着的燦金色。
不過和龍胤天死去造成的異象不同，倘若細緻去看，還能看見在這燦金之中，是更爲高貴的朱櫻。
拔劍四顧心茫然。
龍璃找不到任何可以爲男人帶來溫暖的東西。
除了她自己。
儘管她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就真能爲他緩解受寒的處境，可就像相父常說那樣，總是要試一試的。
鎏金般光彩的龍血順着脣角流入喉中，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龍璃明顯感受到男人的軀體竟然在隱隱發燙。
有了這個發現後，龍璃精神一振，她一邊給男人喂血，一邊警惕的打量起四周。
僅僅就是這麼一小會兒，龍血中四溢的靈氣，就已經引得許多水中生物前來，圍着她來回轉圈。
它們未曾開啓靈智，不通修行，但追尋更高階血脈的生物本能，還是驅使着它們來到了這裡。
見到這一幕，龍璃眉頭輕皺，察覺到事情好像有些不妙起來。
灕江何其之大，貫穿整個南北，哪怕是人族那邊，都將其奉爲神聖的母親河，那其中所蘊養的海中精怪，必定也不會少到哪去……
果然，不出半刻鐘，一道恢弘的可怖黑影便自江面急速遊蕩而來，出現在了龍璃的視線之中。
她心中一緊，中止了繼續給相父喂血的想法，轉而將男人換個姿勢，變成了背在身後。
然後她得以空出雙手，握緊‘不攻’，朝着那道黑影凝視過去。
江面下，那黑影許是察覺到她的敵意，便止住身形，沒有再輕舉妄動了。
雙方僵持了片刻，直到聞着‘味’而來的生靈越來越多，直到龍璃手腕上的傷口開始結痂，癒合，那黑影終於是有些按耐不住，變得急躁起來。
“嘶，嘶！”
略顯刺耳的低吼，不斷自黑影體中發出。
龍璃冷冷的看着它，手中長劍散發着凜冽寒光，致使它只能急得嘰哇亂叫，卻又不敢真的靠近。
少許，龍璃想到什麼，眼眸一動，突然開口。
“你想要我的血？”
聞言，也不知黑影聽沒聽懂，只是可勁的持續低吼，發出那種難聽刺耳的叫聲。
緊接着，黑影又有了新的動作。
只見那江面之下的恢弘身軀，隨着它的動作而緩緩現出水面。
那是一隻龐大到難以估量的‘怪魚’。
它通體漆黑，兩眼渾濁，長滿藤壺和雜草的寬廣魚背上，是一排奇異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