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鋸齒般缺口的長刀,毫無花俏的一個直劈,在那小卒的額頭至胸腹間,留下一個長長的豁口。小卒手腳痙攣着,帶着一溜兒的血水,仰頭栽下城去。
城頭上響起一陣歡呼聲,只是卻轉瞬便低沉了下去。陳到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打退了劉備軍的攻擊了。
將手中刀駐在地上,隨便找了根廊柱倚着,就那麼坐了下去。自有士卒去忙着修復被損毀了的設施。青州士卒勝在中低層士官的素質極高,該做什麼,什麼時候做,都有明確定位。這也是東萊能一直守到今天的原因。
城上多處角樓、望樓和箭樓都被投石車砸倒,整個城頭乃至城牆上,處處都是千瘡百孔的砸痕和斷箭,無數的兩軍士卒屍體,橫七豎八的散落在城上城下各個角落,血水將地面、牆壁染成了暗紅色。
北風呼嘯着嗚咽而過,轉過城頭最高處觀敵樓的屋檐,帶動着檐角下掛着的青銅鈴一陣晃動,有着一股悲鬱蒼涼的氣息。
夕陽斜照,映在殘破的城垣上,陳到看着城頭仍是奮起餘力,往來修復設施的士卒,剛來時的驚異早已不見,現在更多的卻是苦笑。
說起來,他並不是青州軍的一員。至少,在東萊遇襲前還不算。他本是汝南人,當日爲了避戰火,這才舉家遷到青州。
都說青州政治清明,人民安定。初來之時,卻也是如傳說中一樣,雖然也要交租交稅,但比之汝南卻要好上太多。只不過青州的預備兵制度,卻讓他有些奇異。
不同於其他州郡,青州的預備兵竟然也有訓練。而且,不單單是CAO演,竟爾還有所謂的軍陣排兵、兵法戰陣課程。這裡,果然不一樣,他來不多久,就喜歡上了這裡,悠然而充實的活着。
如果沒有劉備軍的突襲,陳到或許一直就這麼平淡的生活下去了。但一切都從戰火的到來時結束了。
東萊沒多少駐軍,也就三五百人。戰爭剛來臨之時,縣令等人組織起各處衙役一起,加上預備兵,好歹湊了一千五百人。只是不過半日間,縣令便先中流矢,當場戰死。
若不是正好來輸送物資的那位老將軍,立刻帶着整個輜重營接上,陳到估計,東萊城早已丟了多時了。
那位老將軍姓顏,年紀不小,脾氣卻是火爆xing子。毫不顧自己身爲大將的身份,竟爾衝殺在最前。結果,士氣是鼓舞起來了,但終於是在前天,因爲受傷多處,支撐不住而昏了過去,至今未醒。
接下來的兩日中,無數次的攻防之後,這東萊城頭上,竟然最大的官職就是自己了,一個預備兵團的校尉。守城士卒,也只剩不過八百人左右。
“陳校尉,且用些酒食吧。”
一個聲音在身旁響起,打斷了陳到的思緒。微微眯起眼睛看去,一張年輕的面龐映入眼中。
面龐上滿是血污黑灰,但一雙眸子,卻仍是精光閃爍,帶着堅毅剛絕之色。手中端着一個大碗,正恭敬的看着自己。
朱桓,陳到記得這個年輕人。作戰極爲勇敢,也有着一身相當不俗的武藝,這一次東萊攻防戰,別的不說,能淘換出一些極具潛力的將才,對青州來說,已然是最大的收穫了。
點
點頭,伸手接過大碗,陳到埋頭吃了起來。不說伙食很不錯,就算不好,這種時候,保證體力是最重要的。更何況,青州兵卒的伙食,便在和平時期,也一直是保證最好的。據說,這是主公劉璋三令五申而定下的。
“校尉,你說後面怎麼辦?能有援軍來嗎?”朱桓沒走開,貼着另一根廊柱,也坐了下去,眼望着遠處敵營,緩緩開口問道。
陳到咀嚼的嘴巴一頓,擡頭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怎麼?堅持不住了?”
朱桓眼中寒光一閃,隨即隱去,哂然道:“大丈夫既逢亂世,自當沙場建功,廝殺不過尋常事,有何堅持不住之說?只不過眼下形勢,敵強我弱,倘若援軍遲遲不至,便當早思良謀以對,徒逞匹夫之勇,枉送性命,智者不爲也!”
陳到眼中閃過驚異之色,沒料到這個年輕的伍長竟有這種見地,三口兩口將飯扒完,這才放下碗一抹嘴道:“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朱桓眼中有火焰跳動,低聲道:“如今敵強我弱,連日來,我方只是被動防禦,只怕對頭也猜到了咱們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如果此時,咱們忽然主動出擊,是否可收奇襲之效?彼軍跨海而來,必不能持久。咱們主動出擊,只尋着他們輜重下手,然後堅壁清野,舍卻此處,再往後據險而守,我料不出數日,必能令其無功而返。待其退時,我等再自後而擊,可望大勝!”
陳到雙眉一軒,目中奇光大盛。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對方,心中不由大讚。這個傢伙於這種時刻,還能算着如何取勝,絲毫不見頹廢喪氣,可見心xing之堅韌。
而能查彼之弱,揚己之長,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爲桎梏,大膽捨棄城池,利用空間換時間,更是深得良將用兵之道。
陳到自己便多讀兵書,深通韜略。只是一直以來,不喜張揚罷了。而今忽聽朱桓能有此見解,心中不由咄咄稱奇。
只是這年輕人聰慧歸聰慧,卻終究是還嫌稚嫩了些。他所獻之計,倘若己方有足夠的兵力,自是大善。但如今想靠這疲憊至極的八百殘卒,卻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對面劉備軍此番應不下萬五之數,以八百疲憊之軍去撼動,只怕不等殺到輜重處,就要被對方困死了,更遑論後面所計了。不過有一點他看的倒是明白,那就是對方遠途奔襲,不能持久,這纔是關鍵。也是大夥兒拼死在此處扛着,不肯輕易後撤的原因。
而政事堂傳來的軍令,一再要求堅守,估計除了一時半會兒組織不起可靠的援軍來救,其中也看透這一點,也是原因之一。
這些念頭在心中打轉間閃過,嘴上卻並不說破。成長是需要鼓勵和磨礪的,若是開口就打壓,沒的寒了對方的心,更易讓對方生出誤會,進而離心離德那就不美了。
想到這兒,陳到不動聲色,只微微點頭,卻不置可否。朱桓見他不說話,心頭不由微微發急。
欲待再說,卻聽陳到忽然笑道:“你欲劫營,可知他們輜重在何處?有多少人看守?咱們這兒總共八百人,你以多少人可撼動?又如何接應?所謂堅壁清野,這一城百姓當多久可遷移出去?又該往何處退?”
朱桓聽着陳到連續幾個問題問出,初
時還待接口,待聽到最後,已是張口結舌,這才明白,自己想的有些簡單了。
不說別的,那堅壁清野之計,便這眼下東萊一城百姓的遷移,就非短時間可實現的。而對方必然也知道自己的短處,更是絕不肯給自己這麼多時間去準備的。那麼眼下之計,除了在此處,依靠堅城,儘量長的拖延對方,除非有援軍前來,實在並無太好的良策了。
想到這兒,不由面上發赤,慚慚的不知所對。陳到看了看他,起身拍拍他肩膀,微笑道:“你聰慧果敢,日後必有建樹,倒也不須妄自菲薄。今日之計,雖不能全用,但也不是全然無用。”
朱桓聞言,不由精神一振,兩眼霍然看向陳到。陳到微微一笑,遠遠望着已有炊煙升起的敵營,嘿然道:“有一點你說的不錯,他們連日來欺負的咱們狠了,只怕料不到咱們到了這個時候,還敢主動去招惹他們。”
他口中淡淡說着,眼神中已是微微閃着幽光,像是盯上了獵物的猛獸,語意中也散着冷冽的氣息。朱桓面現激動,兩眼中冒出光來。
……………………………….
劉備有些焦灼的在中軍帳中來回踱着,此次奔襲,他謀劃良久。念頭由來之源,卻是從昔日劉璋擊袁術之時就存下了。
當日劉璋跨海而出,直cha袁術大本營,終使得袁術兵力不及調動,從而導致瞬間崩潰。這個戰例,別人不知如何看待,劉備卻是留上了心。
自己掌控的遼東,若以陸路來算,離着青徐足有千里,中間還要過袁紹、曹操兩方控制的區域,幾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如果也學青州那般,造船出海,從海路直cha青州,卻是朝發夕至,只要選好時機,必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這次,劉璋失蹤,孫策受傷,袁、劉兩家又正在冀州大戰,正可謂得其時也。
饒是如此,劉備也是派出無數探子,多方探聽,終是確定劉璋真的出了事兒,這才下定決心。
打從出兵伊始,他也料到青州在劉璋經營這麼久之下,雖說看似空虛,但仍是潛力宏大,絕不可小覷。但自出發到現在,已然十天了,除了開始極其順利的連下三城外,到了東萊,卻終於被生生的攔下了。這一耽誤,就是五六天的時間。
他造的海船,並沒有如劉璋那般便利和奢侈,也沒有自宮內搜刮來的圖紙和諸多工匠。而多是從臨海之地,徵選一些常年在海邊討生活的民衆,共相研究着造出來的。
其中,運兵渡海已是勉強,這連帶物資的儲備,就有些湊合了。所以,快速的攻佔郡縣,就地補給,就成了此次成敗的關鍵。
但如今,在東萊一耽誤就是這麼久,劉備知道,再有三天打不下這東萊,不用青州軍回援,自己就得撤了,而這次得來不易的偷襲,也將以失敗而告終。
明天!明天必須要發動全力!怎麼也要拿下此城,再也拖延不得了。
劉備在思索良久後,直到月上中天,纔在發着狠的咬牙切齒中,熄燈入寢。這一夜,鐵馬金戈,時入夢中,不知是虛是幻。直到親兵衝入房中叫醒他,耳中聞聽一片亂聲,他才驀然而驚。
青州軍,來襲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