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腿那東西,林雲嫣原也給徐簡做過。
她的女紅並不出色,比大姐的刺繡功夫更是差得遠,但縫縫補補的簡單活兒倒是合格了。
徐簡天一冷,腿上難免不舒服。
人坐在輪椅上,上半截能用湯婆子捂着,但下半截的小腿依舊是沒有絲毫暖意。
玄肅他們也想過些取暖的辦法,可惜效果並不好。
林雲嫣就想着做一對裹腿戴着,聊勝於無。
那時輔國公府家底還在,庫房裡有不少東西,烏嬤嬤找出來一袋子駱駝毛,雖是老物什了、保存得倒是極好,整理曝曬後填充在裹腿裡,很輕很軟,比棉花暖和。
當然,這對徐簡來說也是治標不治本,但能舒服一些總好過一直透心涼。
回憶前事,林雲嫣又垂着眼看了看徐簡的腿。
現在的徐簡,傷勢比從前輕了許多。
用聞太妃前回的話說,如若不瞪大眼睛仔細去看,都注意不到徐簡走路有一點跛腳。
而桃核齋的掌櫃的提過兩句,一到要落雨時、氣候冷下來時,國公爺的腿會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在林雲嫣看來,比從前坐輪椅肯定好多了。
既如此,暖和些的裹腿戴在身上,效果也肯定會比從前好。
邊上,小於公公沒有再嘗試着給這兩位找話題。
齏粉掃一掃就能幹淨,萬一這兩位嘴上不饒人,把玉砸碎了……
小於公公擔待不起。
他也沒幹閒着,察言觀色是他們這些貴人跟前做事之人的強項,他就這麼觀察着、品味着,一點點地,感覺出了些滋味來。
只是,那感覺在腦海裡一閃而過,太快了,他無法用言語形容出來。
正當小於公公絞盡腦汁想再抓一抓那一瞬的感覺時,王嬤嬤從正殿裡出來,請徐簡去裡頭問安。
徐簡隨王嬤嬤進去。
林雲嫣依舊站在廊下,歪着頭問小於公公:“怎得說到那裹腿上了?”
小於公公道:“這不是關心輔國公嘛,好好一武將之後,沒來得及大展抱負,就……”
說着,他給了林雲嫣一個“您懂的”的眼神。
林雲嫣確實懂了。
小於公公說的那些惋惜的理由就是個場面話。
但他從不是好管閒事的人,他只愛管着慈寧宮的一畝三分地。
前朝的文武百官,在他這兒都屬於“閒事”。
小於公公不僅自己管徐簡的閒事,還要拉上林雲嫣一塊,那麼……
林雲嫣回頭看了正殿方向一眼。
聖上的意圖已經很明確了。
商議婚事。
林雲嫣記得,從前她和徐簡的婚事是在永嘉十二年的初夏定下的。
聖旨到了誠意伯府,林雲嫣接下來,進宮與皇太后問安時才聽她老人家說了幾句。
講得很簡單,匆匆帶過。
林雲嫣能感覺出來,皇太后對這門親事並不滿意。
以皇太后的能耐,她完全可以說出一堆好話來,林雲嫣都能替她想到不少嫁去輔國公府的優點,但皇太后全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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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壓根沒心情用那些優點來安慰她。
這也不難理解。
千好萬好,徐簡當時也都不良於行,就這一點就是最大的缺點。
直到永嘉十三年開春,她與徐簡完婚之後,皇太后纔算是“接受”了這親事,對她交代了不少好好地、安心過日子的話。
提到劉家那兒,更是直接了當。
“眼不見爲淨。”
用她老人家的話說,她當皇后時也有礙眼的宮妃,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
那就無視到底吧。
林雲嫣自不會讓皇太后擔心,嘴上好好應着。
那麼這一次,怎得提前了半年多就開始琢磨此事了?
又或者說,原也是琢磨、拉鋸過的,前後耗費了幾個月,皇太后拗不過聖上,纔在十二年初夏下了旨?
寢殿裡,皇太后仔細打量了徐簡好幾眼。
“上一回來看哀家,好像有三年了吧?”她問。
徐簡答道:“您記得清楚,永嘉八年,臣隨祖父出征裕門關前,曾一道聽過您的教誨。”
皇太后淺淺笑了下:“時間可真快啊。”
提起當年狀況,聖上的神情亦十分感慨。
那一年,西涼人來勢洶洶。
三日之間,吞下了裕門關外的幾座關隘,大軍逼近關下。
安西將軍府趙老將軍帶領子弟與駐軍死死防守,浴血之下,關口被叩開,西涼人殺入,老將軍戰到最後一刻,兩個兒子、三個孫子一併犧牲,讓西涼人雖能奪下裕門關,卻暫時無力繼續東進。
烽火次第,朝野震動。
徐莽主動請纓領兵,點了十四歲的徐簡爲先鋒,領一衆沙場好手,立誓奪回裕門。
不能讓西涼人喘息,給他們重整大軍的機會。
那是徐簡頭一回上戰場。
皇太后心疼家人戰死的趙昭儀,趕在大軍出發前,把徐家祖孫召進宮來。
趙昭儀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只嘶啞着聲音請徐莽一定要爲自己的親人報仇,把西涼人打退,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這場大戰從年頭一直打到年尾。
大軍重新入駐裕門關,以大勝結束戰事,徐簡立了功,但徐莽卻受傷了。
老骨頭經不起大折騰,自那時起,徐莽身體走了下坡,直到一年多後的永嘉十年初病故了。
再之後的事兒,聖上此時不願多想,只是看向徐簡的目光裡又添了些愧疚。
皇太后當然也記得從前事,嘆道:“比那時候看着,長高不少,五官也長開了。”
王嬤嬤湊到皇太后耳邊,聲音不輕不重地:“哪有三年好差?三年前若叫郡主遇着,大抵也要說一聲‘鴨子叫’。”
皇太后樂了,對王嬤嬤遞過來的梯子萬分滿意,順着就道:“雲嫣怎麼沒有進來?外頭怪冷的,她站那兒做什麼呢?”
王嬤嬤從善如流,立刻去請林雲嫣。
畢竟,皇太后的掌掌眼是看輔國公與郡主間能不能合適,又不是看輔國公長什麼樣。
郡主不在,還怎麼掌眼呢?
林雲嫣進到寢殿,乖巧地在皇太后的牀榻邊坐下來。
皇太后握着她的手,語氣嗔怪:“涼了,也不知道抱個手爐。”
一面說着,她一面隨意地掃了徐簡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