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晏殊穿上外套, 把繃帶打好,“她家住五樓,掉到三樓的平臺,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已經送醫院了。”
江寧蹙眉, “哪個醫院?”
“濱城醫院。”
“受不了輿論的壓力?”江寧起牀去找衣服, “是自己跳的嗎?”
“不一定, 沒有證據不貿然下結論。不過輿論這個東西,確實也能殺人。”林晏殊看到江寧滑下肩膀的睡衣帶,露出一片皙白, 江寧身材是偏瘦,鎖骨線條清冷, 上面印着吻痕, 他擡手把江寧的細衣帶提回去, 指腹在她的肌膚上短暫的停留,強行移開站直, “說到這個,昨天中午你問我懷疑什麼案件,我忘記告訴你了。”
“什麼?”
“你知道liberty嗎?”
“自由?”
“是一個社交平臺,挺自由,自由過頭了。”林晏殊單手插兜靠在櫃子邊, 房間開着一盞橘色小燈, 兩個人的五官都被映的很深, “這個平臺上有很多極端言論, 吸引了不少瘋子, 最近幾起惡性案件都跟平臺上的極端言論有關。許紅案的犯罪嫌疑人還有許靜,他們都是liberty的用戶。有人引導, 有人動手,他們在利用輿論殺人。目前我們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證明這個環存在。”
江寧取了件長款毛衣外套,穿上。
“我一開始擔心你的資料會出現在liberty上,這上面瘋子太多了。醫患矛盾本身就是千古難題,一直對立,其中不乏極端瘋子,點火可能就爆了。我昨天讓同事查了,liberty上沒有你。”
“你的照片是純路人拍攝放到網上,參加了一個無聊博主的‘最美瞬間’評比。你的熱度很高,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江寧並沒有出現在liberty,她的新聞出來的時候,liberty大部分版塊都被封了,“有人扒了你的職業,我們抓了鄭成安後,他想拿輿論對抗司法,不知死活。他做慣了網絡強盜,以爲認人都能被威脅。他的人拿你的照片做文章,我們已經警告過了,新聞暫時全部撤掉。鄭成安就是那個的病患鄭宇的父親,打秦主任的那個人。”
鄭成安做的是新媒體行業,如今的很多媒體跟□□差不多,一言不合就帶節奏網暴,逼人就範。大概是這套玩多了,橫行霸道慣了,在醫院纔會那麼囂張。
“秦主任那樣的老醫生,帶他節奏沒用。所以選擇了你,挑軟柿子捏。”林晏殊嗤了一聲,“網絡人雜,我們抓了很多人,也有一部分漏網之魚,瘋子散落在各個角落。你還是小心點,注意安全。不管遇到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跟我打電話。沒有大事小事,你的事都是大事,請把你的安全當成做手術一樣嚴謹的對待。”
江寧點頭,“我知道了。”
林晏殊拉開門走出去又回頭,“不是口頭答應,是刻在你的條件反射裡。給我的號碼備註A+,排在第一位。”
江寧拿出手機解碼遞給林晏殊,“你來。”
林晏殊還真接過手機,他的手很漂亮,江寧的白色手機在他的手心裡顯得有些小,他的手指骨關節清晰,打字飛快。設完把手機遞過來,沉黑眸子注視着江寧,“那我走了。”
江寧若有所思,“沈怡君和這個liberty有關係嗎?”
“因爲她父母的愚蠢操作,她是出現在liberty上最後一個極端話題。不確定有沒有關係,得查。”林晏殊看了看江寧,“真走了。”
“嗯,好。”江寧接過手機打開通訊錄,看到排在第一位的是A-老公,下面跟着林晏殊的電話號碼。
江寧的臉刷的一下通紅,這個男人還能再騷點嗎?
忽然面前一道陰影,江寧擡眼便看到放大的一張俊臉,林晏殊側了下頭在她脣上印了下,“告別吻。”
他應該是洗漱完回來換衣服,脣上有薄荷的甜。
江寧心跳如鼓。
林晏殊微微粗糙的指尖在江寧的脖頸颳了下,轉身大步走了出去。天將亮,窗外是煙青色,客廳不甚明亮。他走到客廳短暫的停頓,拿起了江寧的鑰匙,卸掉了房門鑰匙,“你還有備用鑰匙吧?”他擡手一晃,十分自然的塞進了褲兜,“這個我拿走了。”
江寧握着手機揚起了脣,“那你等我一下,我給你取個門牌,小區門禁卡。”
江寧給林晏殊取了門禁卡又拿出一盒牛奶和兩個小麪包塞到林晏殊手裡,“記得吃早餐。”
林晏殊揉了把她的頭髮,出了門。
林晏殊離開,江寧也沒有了睡意,她在客廳站了一會兒取出新鑰匙掛到鑰匙環上。
拿起手機搜索沈怡君,沈怡君目前是屏蔽狀態。江寧打開醫院外科羣,果然有消息,說凌晨五點半時急診科收了一個十五歲墜樓女孩,手骨和肋骨骨折。看情況不嚴重,危及不了生命。
又是他們科室的活。
說不定去醫院還能見到林晏殊。
江寧起牀去洗了個澡,洗完照鏡子才發現一脖子吻痕。昨晚還沒有這麼嚴重,經過一夜,全浮到了表面。
她換了件高領毛衣,天已經徹底亮了。
六點半,江梅準時進門,她拎着大包小包。
林沐沐很黏江梅,飛奔過去,喵了一聲圍着江梅左右打轉,去蹭她的腿。
江梅笑着揉貓頭,“小貓咪,早上好。”擡頭看到正在化妝的江寧,“你怎麼起這麼早?晏殊起了嗎?”
“去上班了,他們單位很忙。”江寧塗了一層粉底,細細的塗勻,“你吃了嗎?”
“警察這麼忙的?比你們醫生起的還早,我吃過了。”江梅拎着菜去廚房,準備早餐,說道,“昨晚是他做的飯?”
“嗯。”江寧說,“可以多做一份,他說不定在我們醫院辦案,我給他帶去。”
“行,好,給你做。”江梅先給小貓煮上了雞胸肉,“他挺好的,知道打視頻問我怎麼做飯,不是把這些事都推給你,有這份心就不錯,比你所有表姐妹找的對象都好。”
林沐沐巴巴的蹲在廚房門口看江梅,江寧看着它毛茸茸的腦袋,看了足足有兩分鐘,走過去蹲到林沐沐面前,用一根手指很輕的摸了下它的頭。
貼上那瞬間,心臟顫了下,她無法言說這種悸動。
林沐沐回頭看她,溫柔的用腦袋蹭她的手心,趴在她腳邊。林沐沐對她很溫柔,知道她一開始不想接觸貓,幾乎不來找她。江寧碰它,它就主動攤平讓摸。
江寧遲疑了一下,整個手掌都放到了貓頭上。
林沐沐和她都很幸運,遇到了林晏殊。
“林晏殊在濱江一號有一套房子,挺大的,他問我要不要和你搬過去住。媽。你想搬過去住嗎?”
“我就不去了,你們兩個好好的在一起,我就很高興。你們需要我做飯,我過去給你們做,打掃衛生也可以。”江梅又給江寧做蒸水蛋,筷子攪着碗發出聲音,“我不摻和你們的生活,何況,我還要照顧你外婆。”
“他說讓你選一個房間,裝修成你喜歡的樣子,我們兩個不干涉你。”江寧抿了抿嘴脣,仰起頭,“媽,如果我想讓你過去住呢?你去嗎?”
昨晚林晏殊問她江梅的喜好時,她其實迷茫了一會兒。她從來沒有問過江梅,不知道江梅喜歡什麼。
她裝修房子的時候,江梅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是不是江梅從來都沒有想過進入她的生活?
當生活中出現第三個人,就很容易換位思考。
“人家的房子,不合適。”江梅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心意領了,我不去。”
“你最近有按時做檢查嗎?有沒有不舒服?”江寧站了起來,走到江梅身後,“你有事不準瞞着我。”
“檢查了,很好。”江梅把雞蛋放進鍋裡,“真的很好,沒有瞞着你。”轉頭對上江寧銳利的眼,“好吧,我前段時間胸口有些疼,怕病變就想讓你趕快結婚。萬一我死了,你不孤獨。你跟我說和林晏殊在一起,我才放心一些,上週去做了檢查,結果很好,沒有擴散也沒有轉移,虛驚一場。”
江寧看着江梅半晌,“檢查報告在什麼地方?”
“書架下面的抽屜裡,你不要緊張。”
江梅轉身快步走到客廳拉開抽屜看報告,江梅在客廳說道,“真沒事,我就是怕你擔心,纔沒告訴你。你跟晏殊說,我不需要任何東西,讓他對你好就行。”
難怪江梅最近催婚催的這麼緊。
江寧翻開檢查報告,一頁一頁的看。一直看到最後一頁,鬆一口氣的同時一股子無名火升了起來。
“沒事,來吃飯吧。”江梅把蛋羹和鬆餅放到了桌子上,叫着江寧,“快點吃完去上班。”
江寧坐到餐桌前,“如果你不想住他的房子,那我就把這套房子賣了,貸款買一套大的。我們一起住,我不想讓你再去伺候外婆,再去那邊受氣。”
“有什麼受氣的?你不用買了,現在房價那麼貴,我也不希望你那麼辛苦。”江梅笑着說道,“日子不就是這麼過的。”
“有些事我不知道該不該怎麼告訴你,我猶豫了很久,我覺得還是跟你說吧。你知道我跟林晏殊爲什麼在一起嗎?高中時我舅舅外婆他們對的我很不好,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我從高一十一月開始,他們就不讓我在家寫作業,我每天在春江廣場露天的鐵皮桌子寫,後來我遇到了流氓,流氓要欺負我,林晏殊救了我,把我帶到了附近的圖書館,他守了我整個高中。我高二那年發燒四十度,回家想取錢去醫院,江梔反鎖門不讓我進,我燒暈過去了,林晏殊揹我去的醫院。我們兩個的感情比你想象的深,太多年了。”
江梅愣住,看向江寧。
“江梔在我高考前,殺了我的貓,想影響我的心態讓我考砸,還有很多很小的事,他們幾乎要把我逼死了。”江寧這些話一直沒有對江梅說過,江梅很不容易,單身女人帶一個孩子,過的很艱難。其實當年江梅可以不要她的撫養權,但江梅扛住所有的壓力,把她帶在身邊。她忍着,這麼多年她什麼都沒說,“如果沒有林晏殊,我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那三年。這樣,你還覺得外婆需要你照顧嗎?”
“真的?”江梅的手指都在顫抖,她很深的呼吸,她擡手狠狠抹了下臉,“你怎麼從來沒有說過?”
“我不敢說,我怕你自責。”江寧垂下頭,“你是我媽,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林晏殊昨晚問我要不要組建一個家庭,我想了一夜,我想要。我的親人,我的伴侶,我最重要的人在一起。”
江梅的眼淚涌了出來,“怎麼會這樣?”
她只知道江寧在畢業那年大鬧了一場,她只知道江寧不喜歡外婆舅舅那些人。她對人性的惡還停留在你罵我一句我啄你一口,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往死裡折騰她女兒。
“你別哭,我說這些不是讓你難過。”江寧抽紙遞給她,說道,“我就害怕你會這樣,我才一直不說。可我不說,你永遠分不清誰好誰壞,你盲目的對他們好,我不想讓你把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
“我不哭了,我知道了。”江梅抹了一把臉,匆忙站起來,“我去洗個臉,你趕快吃早餐,今天還要上班,別遲到了。”
江寧起身過去抱了下江梅,說道,“你別生氣,你的病不能生氣。”
“嗯。”江梅點頭,“你趕快吃東西吧,你讓我想想。”
“算了,你要是特別想去外婆家,你就去吧。”江寧也有些後悔,不該說的。
“我不會再去外婆家,這輩子都不會去了。”江梅擡眼,“江寧,你媽雖然一輩子都沒出息,但也不會縱容他們傷害你,我也想盡全力給你最好的。我以前是不知道,我現在知道了,我不會忍他們的。”
希望如此。
“你也不用跟任何人吵架打架,你會吃虧的。漠視他們就好,不要搭理他們。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要跟他們有任何接觸。”
江梅點頭,推江寧去吃飯。
“林晏殊對我真的很好。”江寧坐到餐桌前,想了想說道,“我高三不是胖了嗎?就是他養的,他護了我很多年。現在在一起是快了一些,可我們這麼多年都沒找在等彼此,快也合理。他其實比你看上去還要好一些,你實在不想去他那邊住,我能理解,我會考慮買房子。也沒什麼負擔,有公積金貸款很便宜,我的工資越來越高,都好起來了。”
“先別買房,不用買,我都可以。”江梅洗了一把臉回來坐到江寧對面,看着江寧的眼,“寧寧,對不起,我讓你受到了很多傷害。”
江寧愣了下,“沒關係。”
江梅眼圈紅了,“以後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你不說我不知道。媽媽是愛你的,不管你長多大,我都是愛你的,想給你最好的東西。”
江寧停頓片刻,笑了起來,“好,以後什麼都告訴你。”
她的車昨天被林晏殊的朋友送了回來,江寧一想到那羣開慣豪車的人,開着她的電車回來就覺得這羣人夠講義氣了。
江寧到醫院是七點二十,骨科住院部有幾個警察在守着,林晏殊八成也在。果不其然,她拎着飯盒到住院部就碰上了沈飛,沈飛停住腳步,“嫂子早上好。”
瞬間周圍不少醫護人員都看了過來,江寧朝他點了下頭,得趕快買喜糖分一分了,“你們隊長在嗎?”
“在裡面問話,嫂子,有事嗎?”
“你要是見他的話,把這個給他,讓他記得吃飯。”江寧把飯盒遞過去,保持着表面的冷靜,儘可能像個嫂子樣,“沒事了,我去忙了。”
沈飛接過粉色小飯盒,這飯盒粉的厲害,上面還有幾顆可愛的小草莓,像是他侄子去幼兒園帶的飯盒。忍不住的笑,他們隊長那個樣兒,用這麼可愛的飯盒?
“好的。”
江寧很快就走了。
沈飛拎着飯盒往回走,剛到病房前就撞到了林晏殊,林晏殊面色陰沉正往外面走,顯然是遇到了不爽的事,“安排幾個人去看着她爸媽,我去下現場。”他交代完漫不經心的垂眼一瞥,看到沈飛手裡的飯盒,嘶了一聲擰眉,“這飯盒——”
“嫂子給你送的早餐。”沈飛把粉色小飯盒遞了過去,憋着笑,“剛纔送過來。”
“難怪這麼可愛。”林晏殊接過飯盒,把手裡的文件拍給了沈飛,擡起下頜往前走,脣角浸着笑,嗓音慢悠悠的得意,“早點找個對象吧,有人疼。”
沈飛默了片刻,冷靜的提醒林晏殊,“隊長,好像你是最晚脫單的吧?”
這麼多年追林晏殊的女生不少,畢竟他長的好,人也正派。他的履歷極爲優秀,二十三歲參加工作以來,大大小小的榮譽鋪滿了他的職業生涯,隔三差五就會被送錦旗。也有一些條件非常好的女孩追他,這位巋然不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永遠的單身主義。
沒想到談起戀愛,會是這種野狗般的速度。
“從開始算的話。”林晏殊擡了下眉,脣角的笑意味深長,大步走進電梯,“我們高中就在一起了,我們早戀。”
沈飛張了張嘴,還能這麼算的?這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卡BUG,延遲了一段時間。”林晏殊理直氣壯。
那你這延遲時間可太長了,這BUG是卡出外星球了嗎?卡了十幾年。
“沈怡君的父母做什麼了?”
“看着,不要讓她的父母把遺書發出去,讓媒體安生點,別追着採訪。沒完沒了,一羣蠢貨。”林晏殊擡了下手,語句頓了下,說道,“再他媽給我搞輿論那套,他們的女兒可能會死在這場輿論裡。”
林晏殊平時不怎麼說髒話,他是氣急了纔會罵一句。
“行,我知道了。”沈飛拿着手機打電話,安排人手。
林晏殊快步走出住院部,警隊的人把車開了過來,他擡腿上車拉上安全帶,來人看了眼他手裡的粉色小飯盒,“嚯!林隊,這是給哪個小朋友帶飯嗎?”
“我家的小朋友,給她家屬帶的。”林晏殊放下飯盒,說道,“去麗景。”
沈怡君住在麗景小區,距離濱城醫院不遠。
開車的人理了下邏輯,笑道,“嫂子啊。”
林晏殊約會第一天就昭告天下了,他買了巧克力從上分到下,整個警局都知道他談了個女朋友。
騷氣的不行。
liberty是三天前封禁,論壇上相關用戶全部被抓捕。他們背後確實有一個羣,一共五百個人,羣名就叫liberty,他們追求各種意義上的自由。
羣已經存在兩年多了。
一開始羣內還比較正常,越來越極端,最近發生的幾起案件起因極端話題都是這個羣裡的人在引導發酵。
五百個人,五百個賬號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發起一場網暴。
誰是真正的想殺人,誰是被利用,他們需要大量的時間來排查。
沈怡君是出現在上面的最後一個話題,林晏殊安排人監視着沈怡君。凌晨五點二十一分,沈怡君從樓上跳了下來,掉在三樓的平臺上。
警方第一時間出警,沈怡君甚至都來不及把身上的羽絨服脫掉,全部證據都在現場。
林晏殊一邊看資料一邊打開了飯盒,裡面放着非常可愛的鬆餅和雞蛋羹,他吃了一塊鬆餅,翻看着沈怡君的遺書。
沈怡君的父母在第一時間聯繫了媒體,試圖把這封遺書發出去。
遺書的內容沒有任何後悔與反省,林晏殊懷疑所有校園暴力的始作俑者,一輩子都學不會反省。
她理直氣壯的指責學校不負責任,指責警方不維護她,指責醫生幫人做僞證,罵媒體和公衆被矇蔽雙眼,不辨黑白。總而言之,濱城上下蛇鼠一窩,狼狽爲奸串通媒體,逼她去死。
一些語氣詞,不像小孩,分明的家長作爲。
一塊可愛的鬆餅根本壓不下火氣,他吃了兩塊才平復心情。
沒見過這麼愛上趕着找死的人。
所謂的自殺,不過是一場表演。用來博取同情的籌碼,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幾層護膝護肘從五樓跳到三樓,還特意跳到三樓平臺上放着的舊彈簧墊上,肯定不是奔着死去的。
他們還第一時間聯繫了媒體,如果不是警方一直安排人跟着,估計現在已經滿世界新聞:濱城黑警,一手遮天,所有人逼死了沈怡君。
liberty小組的影響力頗大,這裡隱藏着很多瘋子。這一家子的操作,生怕那些瘋子找不到他們家門。
林晏殊吃完早餐,車停到了麗景小區。
他下車剛要說話,看到四面八方的人舉着手機直播,他停在原地環視四周。
“這就是沈怡君家,罵人的是沈怡君的父親。聽不清是嗎?我給你們複述一遍,‘我女兒現在學也上不了,還被同學欺負,都是你們的錯,你們逼死了我的女兒……’聽到了嗎?主要還是想找學校和警察的麻煩,還在推卸責任呢。校園暴力打別人的孩子,不知道反省。等警察走了,我給你們拍現場。你們問沈怡君死沒死?當然沒死,五樓跳到三樓,這要是能死了也夠寸的……”
主播的聲音很大,清晰嘹亮。
“別看了。”徐淼拿文件夾敲了下黃燕的頭,說道,“你這個月罰款又沒湊夠數?上班時間八卦。”
“我夜班,要下班了。”黃燕偏了下頭,避開徐淼的手,轉頭說道,“你們知道三號牀的沈怡君吧?就是校園暴力別人的那個小屁孩。聽說自導自演了一場跳樓,想碰瓷警察和學校。這種人真是無語,我都想讓她嚐嚐什麼叫真正的網絡暴力。我們科室最近也是集齊了臥龍鳳雛,什麼都有。”
“如果人人都參與網絡暴力,那每個人都可能會被網絡暴力,誰也跑不了。她有罪,法律會懲罰她,法律之外就不必了,等警方通報。”江寧難得嚴肅,早上林晏殊跟她說的那句輿論會殺人,她記住了,並且毛骨悚然。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每個人都可能成爲受害者,每個人都可能是兇手。暴力解決不了暴力,所以林晏殊選擇了做警察,“別成爲別人手裡的刀,這把刀不一定什麼時候會落到自己頭上。”
許靜因爲輿論被暴力,輿論審判沈怡君,若是沈怡君死了,那輿論是正義還是邪惡?這是一把雙刃劍,每個人都應該慎用。
徐淼和黃燕都愣了下,黃燕反應過來,“江醫生說的有一定道理,所以我們也沒有真正的網絡暴力她,只是氣憤。”
“確實,我們平時都不愛上網,就是怕這個。”徐淼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們也是網絡暴力的對象,經常被網暴。確實不應該過多的討論,網上說的都是真的嗎?前天江醫生那事就很離譜,大把盲目聽信的網友跑來攻擊我們醫院,奇葩的很。”
江寧今天上正常班,查完房就去了診室。
一早上新聞全部都是沈怡君假跳樓,警方撤下去又上。官方鎖了關鍵詞,網友用各種代詞,非常堅決的把沈怡君送上了熱搜。
敲門聲響,江寧放下手機看了眼電腦,沒有掛號的病患,“進來吧。”
許靜把頭探了進來,“江醫生。”
江寧愣了下,推開鍵盤起身,“你怎麼過來了?今天不上課嗎?”
“國慶放假。”許靜懷裡抱着個塑料袋裹着的東西,她手上還打着石膏,終於穿了件合身的白色休閒外套,短髮梳的整整齊齊,皮膚很白,“這個送你。”
“什麼東西?”
許靜把一卷東西放到了桌子上,擡頭看江寧時臉有些紅,“錦旗,您是個很好的醫生,不是網上說的那樣。真的,江醫生,您特別特別好,網上那羣人都是在胡說八道,您不要受他們影響。”
“你也看到了?”江寧倒是沒想到許靜會跑來送錦旗,特意爲她正名。她的那些事差不多都過去了,醫院原本今天會發聲明爲她澄清,但行政部放假了,有些小文章爲她澄清。事情熱度也下的差不多了,醫院也不急,“無聊的一些人,不要在意這些。你早上吃飯了嗎?手怎麼樣?”
“吃過了。”許靜站的筆直,“你可以接受媒體採訪,澄清這件事,他們就不敢再侮辱你。江醫生,你不要低估網絡的力量,你要保護好你自己。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打人,你不是那種人,你幫助弱小,你很有正義感。”
江寧被誇的臉熱,接了一杯熱水放到桌子上,從抽屜裡取出薄荷糖遞給她,薄荷糖是早上徐淼給的,“最近開始上學了嗎?你先別走,中午我帶你去吃個飯,我快下班了。”
“謝謝江醫生。”許靜捏着薄荷糖,“我就不吃飯了,我現在有人管,已經上學了。”
“你舅舅的錢給你了嗎?”
“林警官幫我要回來一萬,我暫時住在社區提供的房子裡。平時住校,學校給我安排了新的宿舍。”
“那就好,一定要好好學習。”江寧摸了下許靜的頭髮,說道,“你要堅定目標,不要被外界一些東西干擾。學校和警方都做了很多努力,儘可能讓你健康的長大,成爲優秀的人。我們也不能辜負別人的期待,對吧?”
許靜沉默了一會兒,點頭,“我知道。”
“向上向光明,那你的人生便擁有光明的未來。不要總上網,你還小,不能去判斷網上的東西是否正確,盲目陷入可能會走歪路。我們不能一生生活在仇恨裡,如果仇恨佔據了全部的生活,被仇恨綁架,那一生都會很痛苦。”江寧之前聽林晏殊說許靜差點走上歪路時,她也挺感慨的,她覺得直接打電話給許靜,可能會讓許靜壓力更大。但今天許靜來找她了,她把攢了很久的話,說給了許靜聽,“我們總要走出來,擁有自己的生活,擁有自己的人生。有任何困難可以來找我,有不會的功課也能找我,別人欺負你跟我說。許靜,你要記住,無論如何,一定要做一個正直的人。”
江寧也是在最近才徹底的擺脫過去,真正的走出來,真正的不在意,不被過去影響。她有林晏殊,她有江梅,她的人生有很多很美好的東西。
而這些美好,是她走出來纔看見的風景。
許靜點頭,“錦旗您記得掛,我先走了。”
“吃個飯。”江寧拎住她的衣領,把她拎回去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這裡等着,我忙完帶你去吃飯。”
江寧臨下班接了個踝骨骨折的病患,辦理完入院手續接近兩點。如果要出去吃飯是來不及,江寧帶許靜在醫院餐廳吃了飯。
可能是這兩天輿論影響,下午掛她號的病患也不多。十分清閒,她也趁機休息幾天。下午下班的點上,天一下陰成了黑的,整個世界烏黑一片,烏雲翻滾,暴雨傾盆而下。
秋天下這麼大的雨着實罕見,江寧換完衣服到門診部門口,跟一羣醫患站在一起等雨停歇。從門診部到停車場幾百米距離,沒有雨傘會被淋透。
江寧拿起手機發消息給江梅,說晚上回去吃飯。
江梅的消息回的很快,“知道了,晏殊已經打過電話了。晚上做了糖醋排骨和紅燒魚,你們趕快回來。”
林晏殊也過去吃飯嗎?
江寧發消息給林晏殊,“晚上你不忙嗎?”
“江醫生,等傘還是等雨停?”
江寧回頭看到李恆宇和徐淼一起走了過來,全都沒有傘。
“等雨停。”
“你男朋友不來接你?”徐淼拿出木糖醇遞給江寧,笑着說道,“你這個男朋友不太稱職啊。”
要你管。
管好你自己吧。
江寧接過木糖醇取了一粒,說道,“你有人接?”
“沒有,但我單身沒人接不是很正常。”徐淼聳肩,“但你就不正常。”
江寧看向李恆宇。
“我有人接。”李恆宇咬着木糖醇笑着舉手,怕戰火蔓延到他身上,說道,“我女朋友已經來接我了,她的車在正門口。雨太大,怕她淋溼了,我讓她等一會兒。”
“這麼大雨不接,打不打算換一個?”徐淼擡手架在李恆宇的肩膀上,嘖了一聲,“要不你考慮考慮我?我要是做你男朋友,絕對早上送晚上接。”
“找個男朋友不容易,不能隨便換。我不太需要接送,謝謝關心。”江寧平時跟徐淼開玩笑的比較多,也沒把他這個話放在心上。單手插兜看向雨幕,咬着木糖醇,甜在口腔內溢開。談戀愛的人遇到困難都找另一半嗎?極端天氣會被接送?她不知道談戀愛還有這個選項,下雨天被男朋友接是一種什麼體驗?
江寧看了眼手機,林晏殊沒有回覆她。
“徐醫生,你有下班的時間嗎?還早上送晚上接,你做夢呢。”旁邊的護士長開口,笑着說道,“你去談個戀愛,我們倒要看看徐醫生怎麼從百忙之中早上送晚上接。”
“時間都會有的。”徐淼訕訕。
“江寧。”
江寧回頭看到雨幕中打着黑色雨傘的男人踩着雨水凜步而來,她停住了所有的動作,直直看着暴雨中的男人。
雨特別大,天空如墨,又沉又黑。狂風暴雨吹的水霧飛上了天空,與雨水交織。
林晏殊穿着黑色夾克黑色長褲,挺拔修長的身影從夜色中走來,身後的路燈恰好在這一瞬間亮起,燈火輝煌,世界燦爛。他斜了下傘面,英俊的五官顯露出來。手上拎着一個巨大的白色袋子,褲腳被洇溼了一大片。雨太大了,他的鞋子幾乎全部都浸在水中。
起鬨的人轉頭看去,短暫的停頓,江寧介紹,“這就是我的男朋友,林晏殊。”
“你們好。”林晏殊走到了門診部的入口,停下腳步斜了下雨傘把袋子遞給江寧。
“什麼?”江寧接過袋子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墜的身子傾了下,林晏殊又把袋子接走,把傘遞給江寧。
“喜糖。”林晏殊拎着糖徑直走向徐淼和李恆宇。
徐淼已經斂起了笑,收起了架着的手,有種不好的預感,“有事嗎?”
林晏殊不會狗到讓他發喜糖吧。
“徐醫生,我和寧寧的喜糖。”林晏殊把喜糖袋子遞了過來,脣角上揚,深邃的眼眸浸着笑,“能幫忙分一下嗎?醫院這邊我不太熟。”
“我來我來。”李恆宇接過袋子,被墜的彎了下腰,“嚯,這麼多,都分哪裡?”
“見者有份,不夠跟我說,我叫個跑腿再來送。”林晏殊本來就沒打算只送一個科室,他長的高,站在醫院門口高大英俊,笑起來脣紅齒白的,“謝謝大家。”
“恭喜恭喜!”
門口熱鬧起來,大家紛紛接下了巧克力。
江寧舉着傘看林晏殊從人羣中走過來,她笑彎了眼睛,漂亮的下巴微揚,她穿高領毛衣,配一件長款風衣,清瘦高挑,笑的眼睛裡有光,“你怎麼會來?”
男朋友接確實很快樂,有種上幼兒園被家長領的感覺。她的家屬來了,心是滿的。她忍不住的笑,注視着林晏殊的一舉一動,把他看在眼睛裡,印在心底。
“接你回家。”林晏殊斂起了情緒,走到江寧面前,低頭鑽進了她的傘底下。
江寧連忙把傘舉起來,“雨這麼大,小心點,別淋到傷口了。等雨小一點再走,還是現在走?”
地上有積水,風捲着雨呼嘯而至,江寧握着傘衝徐淼和李恆宇揮揮手,“我先走了。”
剛要擡腳,手腕被握住。
“怎麼了?”江寧回頭,注視着林晏殊的眼。潮溼的世界,雨聲鼎沸,男人近在咫尺。他的手指微微的涼,貼着江寧的手腕,密不可分。
“反正我已經溼了。”林晏殊轉身背對着她,嗓音低沉道,“我揹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