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司瓏的稟報，曼曼忍不住失笑。虧得自己還大言不慚的說什麼“這次是真的打算徹底放下了”，自己這態度就是徹底放下的態度？
真是可笑又諷刺。
分了就是分了，別了就是別了，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還要說什麼？
說對不起？誰負了誰還不一定呢。
陳雲正對她確實不錯，那是曾經，他欺負她是真。現在她不妻不妾，又和個玩物一樣被拱手送人，她拿什麼資格和臉面談過去的情分、未來的感情？如果不是被逼無耐，她也不會低頭忍耐着夾在陳雲正和文氏中間過日子。
她確實背叛了他，可事出有因，如果不是他抱走峻哥兒，讓她們母子分離，她也不會做今天這個決定。
所以說，說什麼都是錯的。他不會冷靜理智的和她說話，兩人開口便是指責、怨恨，與其撕破臉全然不顧尊顏和從前情分，相見爭如不見。
就這樣吧。
陳雲正的做法是對的。
她蘇曼曼要走已成定局，而他和文氏的日子纔開始。做爲一個雖然年紀尚輕，卻心智遠超同齡人的陳雲正來說，他很知道什麼纔是最明智的決定和選擇。
曼曼的確心有不甘，可她也明白，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她並不樂見兩個人哭哭啼啼，難分難捨的場面。以後想起來只會覺得硌應、噁心。早就該這麼利落爽快的一刀斬斷孽緣。
曼曼平復了心情，看着羞愧難言的司瓏，溫聲道：“是我想岔了，不關你的事，回去早些歇了吧。”
司瓏有點愧悔：“姑娘？”
曼曼笑笑，見她這樣不安，便索性說的直白一點，問她：“你覺得還有比現在更好一點的選擇嗎？”
司瓏又不笨，她只是出於感情的因素考慮，覺得陳雲正怎麼也應該在這一晚陪着蘇曼曼。可一想到以後，她又覺得，實在不該再讓曼曼和陳雲正有任何牽扯。
司瓏想的問題很實際。沒有哪個男人真的不在乎一個女人的過去，可以想見，曼曼花落別家，那男人不會對曼曼有多尊重和多深厚的感情。如果她心裡再裝着陳雲正，這日子就更難熬了。
萬一因着今夜，曼曼再有了身孕，是誰的孩子都說不清，對於曼曼以後的處境，那更是雪上加霜，火上澆油了。
想到這，司瓏堅定的搖了搖頭，臉上神色恢復了些，蹲身行禮道：“的確是奴婢糊塗。”
曼曼笑笑，揮手叫她下去歇息。
不是司瓏糊塗，是自己糊塗。自己叫她去找陳雲正，她哪敢不去？平素自己又是個執拗的性子，寧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司瓏知道勸也無益，可不就縱着自己的性子來麼？
曼曼想通此節，便闔了門，除了外衣睡下。
想着就要與峻哥兒母子重逢，到底還是萌生了幾分希望。想着要還九王爺一份莫名其妙的感情，她又覺得撓頭，想着以後的日子更是一灘泥濘，只怕終自己一生都再難清清白白的爬起來，又覺得悵惘。
她輾轉思量了大半夜，才勉強迷糊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聽着似乎有人尖利的慘叫，嚇的曼曼一激靈，冷汗都下來了，抱被起身，一時愣怔着不知道身在何處。
司瓏披衣起來，問：“姑娘，您沒嚇着吧？”
曼曼搖搖頭，這才問道：“你也聽見了？這大半夜的，是哪發出的聲兒？”
司瓏便推門進來，點了一盞小燈，道：“奴婢聽着倒像是那頭……也不算晚，還沒到三更呢。”
曼曼心有餘悸，不由的皺了皺眉頭。人家夫妻情趣麼，怎麼叫都是他們的事。因此一涉及到沁月園，曼曼立刻不想了也不提了。
司瓏替她倒了杯茶，道：“您也別往心裡去，喝杯茶壓壓驚，若是睡不着，奴婢就在腳踏上陪您說會話。”
曼曼失笑道：“我往心裡去做什麼？吃飽了撐的麼？你也別在腳榻上蜷着了，索性跟我一塊睡吧。”
司瓏忙擺手：“奴婢可不敢，六——”才說了一個六字，立時想到打從天亮開始，她們主僕幾個都要與陳家沒任何牽扯了，不由得就住了嘴。
曼曼只低笑了一聲，道：“行了，沒那麼多講究，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不慣和人這般親近。”
司瓏倒撲嗤笑出來，道：“姑娘也忒坦誠了些，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嫌棄奴婢呢。”曼曼未必嫌棄她們，但陳雲正是指定嫌棄的，從前她們幾個在屋裡多停留一會兒，陳雲正就沉着個臉，更別說誰敢染指他們的牀了。
司瓏還是出去抱了鋪蓋，在腳榻上鋪了，等曼曼重新躺下，替她放好牀帳，兩人也沒熄燈，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
曼曼橫豎睡不着，便將白天的事簡單說了說。
司瓏沉吟了一會兒，嘆道：“姑娘遇着了九王爺，怎麼聽着跟話本傳奇一樣，這麼令人難以置信呢？”
曼曼低笑道：“是啊，跟做夢一樣，我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什麼王爺有牽扯。這些達官貴人，哪個是好相與的，一句不謹，一行不慎，小命就交待了。”
司瓏也這麼想：“雖說到底替姑娘和峻哥兒脫了自由身，可這到底是福是禍還難說呢。”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卻聽得寂靜的夜色中又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跟夜梟啼叫一般瘮人。這回連司瓏都怕起來，喃喃道：“這是怎麼了，鬼哭狼嚎的，是要鬧鬼麼？”
曼曼無意識的捲了卷被角，道：“大概是誰做了惡夢吧。”
司瓏沒吭聲，心道：惡人自有惡人磨，如果老天有眼，就該讓那做惡的人得些現世報纔好。做個惡夢算什麼，一輩子都做惡夢纔好呢。
兩人都不說話了，倦意襲來，倒都沉沉睡去。
天才矇矇亮，司瓏就醒了，瞥一眼牀帳裡的曼曼，見她青絲鋪枕，薄被遮身，一張精緻的容顏神色怡合，睡的正香，便悄沒聲的收拾好了鋪蓋。
才收拾好，一拉門，卻見門口杵着一尊門神。
司瓏嚇的掩脣低叫，卻被陳雲正一個冷厲的眼刀丟過來，當時就噤了聲。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穿着家常袍子，頭髮也鬆散着，可眉宇間卻滿是冰霜雪色，渾身上下都透着凌厲。
袍子有些褶皺，還透着酒味，他這般形容，倒像是剛剛赴宴回來的模樣。可怎麼可能呢？他昨夜是歇在文氏那兒的，依着文氏的做派，早就給他打理清爽的了。
司瓏不敢胡思亂想，忙不迭的行禮。
陳雲正連看都不看她，只透過屏風的紗簾看向內室，問：“她呢？”
司瓏腹誹：這不廢話麼，自然是在屋裡好生睡着，可司瓏也知道陳雲正問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忙低聲回道：“蘇姑娘昨夜二更睡下的，三更是驚醒了一回，喝了回茶……後頭倒是睡的安生……”
司瓏小心翼翼的擡頭打量着陳雲正：“要不奴婢去叫醒蘇姑娘，就說六爺過來了……”
陳雲正擺手，擡步進門，卻在外間坐下。
司瓏有眼色的替他斟了杯茶，歉然的道：“這一大清早，奴婢還沒來得及燒水，六爺擔待些……”
陳雲正很難得的朝着司瓏笑了下，道：“你是個有心的，有你在，我也放心了。”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司瓏卻是懂得的。陳雲正也不廢話，只從懷裡掏出一個尺來長，五寸多寬的紫檀木小盒，放到桌上道：“替你家姑娘收着吧。”
“啊。”司瓏伸手接過來，卻沒打開看，只道：“六爺留個憑證，回頭奴婢連着一起送給姑娘。”
“不必。”陳雲正打斷司瓏，道：“你叫醒她們三個，這會兒就收拾收拾，等到……”他頓了頓，聲音就有些沙啞和低沉，再開口，語調裡就帶了隱忍的痛楚，聽在司瓏耳朵裡，沒來由的就覺得心顫，跟着一塊疼：“你們四個跟她一起過去吧。別的不用我吩咐，你們也知道該怎麼做，好生服侍，我不會虧待你們。否則……”
陳雲正沒接着“否則”下去，可司瓏早聽懂了他話裡未盡的威脅之意，忙道：“奴婢不敢，以後定當盡心盡力，好生服侍姑娘。”
其實司瓏心裡還是撇了下嘴的。
他也就威脅威脅自己吧，還是口頭上的，等到出了這個門，她們四個便是自由人，憑他怎麼本事，手也伸不到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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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她們四個一直都和曼曼親近，對他只有敬畏，論到盡忠，還真輪不到他來囑咐。
不過，聽他這話裡的意思，是讓她們四個今天就跟着蘇姑娘一起走了？
司瓏便回道：“昨兒姑娘吩咐了的，隨身衣物，沒什麼可收拾的，就都放下罷，免得六奶奶回頭追究起來都是羅爛，奴婢四人也是一樣，橫豎都是身外之物，頂多重新置辦也就是了。”
陳雲正只嘿嘿冷笑了兩聲，道：“也是，那就重新置辦吧，都是身外之物……”
聽這話好大的醋味，司瓏便辯解道：“姑娘也是替六爺着想，畢竟六奶奶……”
陳雲正冷然道：“這個家是我做主，我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