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楊彩芽說的是什麼意思,腫成條縫的雙眼猛地瞪大,喉嚨艱難滾動幾下,身子一挺,直接厥了過去。
餘媽媽也想昏倒了事,白眼翻到一半瞥見牀內那道身影,一個冷顫醒過神來,也不敢掙脫翠花的鉗制,忙兜着衣襬分手架着二夫人,使勁力氣往外挪步子。
吳氏和翠花心中仍是一團亂麻,懶怠和她們磨蹭,推着人疾步往外走。
看到內院大門,餘媽媽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青腫的嘴角掀開一條縫,“來人,來人啊!”
門外卻沒有絲毫動靜。
吳氏翠花對視一眼,有些不解又有些可惜:守門的人呢?方纔沒心思多想,屋裡鬧騰的動靜可不小,外頭聽不見,這內院門外總能多少聽見些,居然沒人闖進來幫這兩個老貨?她們還沒報被綁的仇呢!
餘媽媽卻是重燃希望,忙扯過昏闕的二夫人,徒然生出股蠻力衝向院門——動不了你們,打幾下討回點利息也是好的!
可惜這股蠻力在打開院門,看清漆黑一片的前院了無人際時,轉瞬泄得精光。
翠花提着燈籠上前,照向掉落在地上的大鎖。
吳氏心思微轉,挑眉哼道,“二夫人和餘媽媽教導下人有方,這一有事就急着撇清的做派真是如出一轍。不過餘媽媽倒是可以放心,他們怕死怕得連逃奴都敢做,想必一心只想着保命躲藏,不會亂說今晚的事的。”
話音未落,再也承受不住的餘媽媽噴出一口老血,歪歪扭扭的和二夫人癱成一堆。
吳氏和翠花滿臉嫌惡,只得再次架起二人,一人拖着一個送出門。
馬車停在暗巷內,呼嚕震天的車伕直到吳氏二人把人丟進車裡,都沒反應。
看着吳氏二人拐回別院,餘媽媽勉力扒着車門,喘着粗氣滿腦子一團漿糊——完了,全完了!就算七小姐的死因能遮掩過去,她和二夫人這副模樣要怎麼遮掩?老爺那頭如何交待?她剛纔什麼話都說了,二夫人清醒過來她也得不着好……還有六少爺那頭……
難道也學着那三人捲包袱跑路?不,她還有一大家子在府裡當差……
餘媽媽想到這裡,滿腔驚懼不安衝破喉嚨化成一聲爆喝,“狗奴才睡成死人了?
!不頂事的下賤東西!還不快趕車回府!”
車伕猛地驚跳起來,嚇得頭都不敢回,睡意迷糊的揮起馬鞭,連聲喊“架”。
馬車駛動,坐回車內的餘媽媽無力靠坐在車廂壁上,兜着的衣襬鬆開,楊七娘的牌位掉出餘媽媽跪坐的雙腿之上,打着滾翻落砸向車底板。
消失在深沉夜幕中的馬車,就傳出一聲木板磕碰的突兀脆響。
車內之人,卻再也無心理會。
吳氏翠花淚流滿面,眨巴着淚眼殷切的看着靠坐在牀頭楊彩芽,“姨娘您放心,您將彩芽當作親生女兒,我們和彩芽吃過苦享過福,十幾年的情分不會有任何改變,更不會生出異心!”
楊彩芽汗顏,已然有些僵硬的嘴角忍不住抽抽,“我是楊彩芽,真不是姨娘還魂。”
吳氏翠花繼續淚流滿面,完全無視楊彩芽的話,“姨娘,鬼魂真能分身啊?您什麼時候給楊六郎送的信?您看着他……心裡難受麼?”
這是要深度訪談,來個心靈對話的節奏?
體內藥效越來越重,她都要困得熬不住了好嗎!
楊彩芽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滿臉鬱悶,“你們不信就等着看,等去江南時我就不裝啞巴了。天天說話,難道天天姨娘附體?”
吳氏翠花唬得一頭栽倒在地,抖着手抹淚,“真,真是彩芽?你,你怎麼能說話了?”
楊彩芽鬆了口氣,搬出早想好的說辭,“三年前大病醒來就能說話了。也許真是姨娘顯靈,不僅補全我的五感,還在關鍵時刻,讓我感知十三年前那場舊事。我之所以裝啞巴,是爲了邊摸索內外情況,邊做打算……”
話還沒完,眼前這兩位迷信古人,已經雙手合十朝天拜了三拜。
吳氏翠花一躍而起,多的質疑一句都沒有,搓着手歡呼,“因禍得福!因禍得福啊!彩芽,你這啞巴裝得真好!否則楊府得知此事,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不說,要是把我們提前接回京,哪兒來的這三年舒心日子!我們也不能佔盡天時地利人和,有這樣那樣的好人幫忙,鬥得二夫人再也無法對我們使壞!”
喂喂!她還沒掬一把辛酸淚,敘述這些年裝啞巴的心路歷程呢!
給她留點顯擺的機會好不好!
楊彩芽越想越鬱卒,無語凝咽的望了望窗外,乾咳一聲,“先別說這些。我快撐不住了,有三件事你們聽好,記在心裡見機行事,千萬要小心謹慎
!第一,我服下解藥三天後就會醒,三天內一定要拉棺材離京。楊府諸多顧忌,我們的要求他們不敢不照辦。一出京就伺機換馬車,僱個車伕把楊府送的馬車往遼東方向趕。就算楊府想對你們趕盡殺絕,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行事。等他們派人追上,發現上當也迴天無力了。到時候我們把空棺材埋了,多繞幾圈路就回華雲鎮李家。”
“第二,給楊六郎的信是我胡謅的,純粹是用來嚇心裡有鬼的二夫人的。翠花你待會兒把信寫好,走郵驛寄給楊六郎。他知道真相後要如何,楊府內院鬧不鬧得起來,就不用我們操心了。能往二夫人和楊六郎心裡紮根刺,也算是爲姨娘出口惡氣。”
“第三,把賣了官裡村別院的錢拿出來打點,打探一下定國公府起火的事。也不知這大火是天災還是**,要是**,曹意曦……還有曹家……你們還不知道……他們住在……”
見楊彩芽眼皮越來越重,話語漸漸含糊不清,吳氏忙捏開她的嘴,把解藥塞進去。
翠花喂完水,不安的問吳氏,“娘,彩芽是說,曹大將軍把曹家接進曹府了?那,那這火,曹卓和權嬸嬸……”
彩芽能因禍得福開口說話,姨娘能顯靈告知舊怨,這世上總歸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有神靈做主的。
曹家母子命苦,曹意曦重恩重義,老天不會不開眼的。
吳氏越想面色越是堅毅,拉着翠花鄭重道,“別自己胡思亂想,彩芽說的事,我們盡心盡力去辦就是!”
翠花愣愣點頭,隨即面色肅然。
定國公府燒燬了兩座院子,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的官兵進進出出。不到日頭高掛,先有錦衣衛進府,後有定國公進宮,隨即就有宮中內侍擡着一箱箱的藥材,跟着太醫進了定國公府。
大火內情具體如何尚未傳出,另一個和定國公府無關的消息已經在街頭巷尾炸開了鍋——前陣子瘋傳的謠言當事人,楊氏七娘昨夜暴病身亡!楊府和單府已達成協議,爲全楊氏七娘生前貞烈遺願,親事不變,楊氏七娘的牌位將供進單府祠堂。單府大義,楊府大慈,兩家的聘禮和嫁妝兌成銀票,打賞給楊氏七娘的忠僕養老過活。
楊府別院的哀樂響起的第一天夜裡,曹意曦的手下送來一張紙條,上頭只有八個大字:曹家無事,擇日離京。
楊府別院哀樂響徹的第二天夜裡,幾條巷子外的定國公府也奏起哀樂——曹意曦火海重傷,搶救無效。
夜幕下定國公府燈火通明,或高或低的悲慟哭聲起伏不斷;楊家別院接待完府內親人的祭拜,燈火驟然熄滅,角門駛出輛馬車,載着吳氏翠花還有一口棺材,披星戴月往城門而去。
次日楊府正廳另架靈堂,掩人耳目的擺了副空無一物的棺材,繼續奏起哀樂,開始接待前來祭拜的府外客人。
不過兩天,就傳出二夫人傷心過度神智不清,對着最疼愛的嫡子楊六郎大打出手的消息
。
二老爺愛重發妻,特意在府內設了個佛堂,由余媽媽陪着二夫人吃齋唸佛,爲家中老小祈福。又顧念楊六郎痛失庶妹,不計較其傷懷過度衝撞嫡母的不孝,只拘着他在家中讀書寫字,不與同窗,甚至嫡姐楊三娘來往。
七日停靈完畢,二老爺已是白髮多過黑髮,楊府唯一與往日無異的大概只有楊三娘一人。
無獨有偶,楊府瘋了個主母,曹府也瘋了個繼母。
相較起來,楊府的瘋主母不過沒了個庶女,曹府的瘋繼母那兩個嫡子,一個出門會友時和潑皮無賴起了衝突,擡回府時口不能言腳不能走;另一個被上峰拿了大錯,削去官職成了白身。
平民百姓議論紛紛,多是感嘆好奇;高門大戶暗裡交頭接耳,全是不屑嗤笑,亦有幸災樂禍。
滿京城有說有笑談論得熱火朝天,御書房的氣壓卻是越來越低。
騰文帝的臉色隨着外頭傳進來的八卦,越來越陰沉。
愛將枉死!左右丞相府明爭暗鬥!管着朝廷銀糧的戶部頭頭也是個不安分的!
誰家哪年不死兩個人?戶部尚書府瘋了一個,定國公府也瘋了一個?!
這些朝廷命官是閒出屁了!正事不老實辦好,摻和得後宅也烏七八糟!
真特麼當他是傻的?看不出內裡陰私?
騰文帝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連理由都懶得捏造一個,戶部尚書楊二老爺直接連降兩級;御旨砸到翰林院地上,罷楊府三姑爺修纂之職,貶爲西南蠻荒小縣縣令,即日攜家小赴任——這回唯一置身事外的楊三娘,也是日夜以淚洗面哭鬧不休。
左右丞相日日上朝如履薄冰,一天照三餐吃騰文帝沒有來由的怒火。
唯一得了“好處”的只有定國公府,定國公三子曹三老爺奉旨休棄瘋魔了的繼室,另娶剛喪夫回宮的大長公主——鎮宅!
三道聖旨砸完,騰文帝心情舒暢了,端起茶杯愜意的啜了一口。
剛駛出京城城門的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內,權氏也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略一猶豫,才似安慰似擔憂低聲開口,“阿卓……”曹卓收回望向京城的視線,放下車窗簾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娘,我沒事。都過去了。守約……哥哥在天有靈,也能安息了。”說着又安撫權氏兩句,纔拿起茶杯垂眸啜飲,落在燒着茶水的紅泥小爐上的目光,晦澀中,參雜着莫測的難辨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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