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險局

吳閣老的寓所在太僕寺街,就在李閣老胡同的北側,走過去不過半里多路,張原無奈,跟着老師楊漣疾步而行,心裡很想說:“楊老師,天不會一下子就塌下來,不用這麼急,慢慢來——”

卻聽楊漣道:“朝中現在是奸人當道,善類爲空,你剛回京,還不知形勢何等險惡吧。”

張原道:“已有耳聞。”

楊漣嘆道:“介子,朝廷黨爭你是避不開的,你想左右逢源哪裡可能,如今東林君子已盡數被黜,奸黨要對付的就是你和翰社。”

張原含笑道:“學生出使朝鮮絕非避禍,而且翰社學子如何比得東林諸賢,翰社除了少數幾個入仕之外,大多數還在苦研八股應付科舉,三黨要對付我們翰社,簡直是掄大錘砸螻蟻。”

楊漣大步流星,側頭道:“方首輔可不這麼認爲,其子方鴻漸是因爲你而被迫辭去尚寶司丞之職,這讓方首輔臉面很不好看,再有姚宗文輩挑唆,而且方首輔也不是很有雅量之人,前幾日收到遼東巡撫的奏疏,據說方首輔是喜形於色——”

張原眉頭微皺,說道:“李巡撫的奏疏就送到了嗎,若整治遼東邊備有這般神速就好了。”

楊漣道:“吳閣老看了奏疏,甚是憂慮,所以我急着要你去拜會吳閣老,商議對策,不能讓奸黨把我等一掃而光,丁巳就京察如此結果,吳閣老心灰意懶。又欲辭回鄉,他孤立地援啊。唉,介子你怎麼落下這麼個把柄讓他們抓啊,這鼓動藩邦屬國行悖逆之事的罪名着實不小。”

張原道:“待見了吳閣老,容學生細稟。”

來福、汪大錘和舍巴、馬闊齊跟着張原,隨行的還有一個楊漣的僕人,走到太僕寺街東頭時,一頂涼轎襯着夕照冉冉而來,轎中人向楊漣拱手道:“楊給事又去見吳閣老嗎?”一面示意轎子停下。

來人逆光。張原眯起眼睛一時沒看清是誰,聽到這人說話才知是姚宗文,不禁笑了笑,拱手道:“姚大人別來無恙。”社交禮節不可廢,這與推到河裡是另一碼事。

姚宗文是故意不理睬張原,也不認爲張原會向他招呼,這時見張原向他行禮問候。便扭過頭,洋洋不睬,意示羞辱,冷眼斜瞅着張原,張原卻並無羞惱之色。

楊漣哂道:“姚大人見過韓御史了,又欲彈劾誰?”

姚宗文義正辭嚴道:“我輩言官。對朝政得失、百官賢佞,自當諫諍稽查,不然將爲天下害。”

張原當即譏諷道:“以姚大人的品行敢說這樣的話,是喝多了玉河污水,失心瘋滿口胡言吧。真以爲天下人好欺?”

姚宗文方纔見張原向他行禮問候,以爲張原知道京察結果後對他心存忌憚。萬沒料到張原會當面提去年推他入河的事,頓時血衝腦門,氣得直哆嗦,再也無法裝着沒看到張原了,指着張原道:“你,你,你放肆!”

張原慢條斯理道:“姚大人在這次京察中躥上跳下、污衊忠良不遺餘力,自己可曾藉此升官?損人不利己,這就是姚大人說的諫諍稽查?”

姚宗文在這次京察本來有望升爲左僉都御史,但都察院堂官右都御史張問達對姚宗文觀感甚劣,堅決不允,最後是齊黨的禮科都給事中周永春升任左僉都御史,姚宗文甚感喪氣,愈發仇恨張原,張問達之所以對他印象不佳正是因爲去年他玉河落水之事,當時他說是張原推他入水的,張問達不信,認爲他是污衊,京中的士庶百姓也大都認爲是他姚宗文攀誣張原,這真是千古奇冤哪!

李閣老胡同和太僕街這一帶都是官員宅第,當街爭執有損體面,楊漣一扯張原袖子:“介子,走吧,閒話無益。”向氣得渾身發抖的姚宗文略略一揖,從轎邊大步走過。

到了吳道南的小四合院門前,楊漣回頭看姚宗文的涼轎還停在街口,不禁笑道:“介子,你可把姚給事中氣得不輕。”又搖頭道:“你還真是少年意氣,何必逞這口舌之快,簡直是當街對罵了,有失官紳體統。”

張原微笑道:“既然冤隙難解,乾脆激怒他,盛怒之下,言行必有失。”

木門“吱呀”一聲,吳道南的一個老僕出來了,將楊漣和張原迎進去,來福幾個僕從就在門前等着。

那邊街頭的姚宗文咬牙切齒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吩咐轎伕道:“去大時雍坊方閣老府第。”

……

吳道南骨瘦如柴,精神尚可,見到張原,頗爲高興,寒暄數語後便道:“介子,你且把朝鮮之行始末詳細對我說說。”

張原當即將納蘭巴克什密會光海君、綾陽君撥亂反正、鳳凰山遇襲之事一一說了,吳道南聽罷緩緩點頭:“介子行事甚正,考慮得也周全,既有朝鮮仁穆大妃的奏疏,又抓獲了奴酋使者,證據確鑿,姚宗文諸人想要在此事上彈劾你絕非易事。”

楊漣道:“遼東李巡撫的奏疏對張原不利,姚宗文輩會藉此大興波瀾。”

吳道南從案頭撿出一份抄錄的李維翰奏疏遞給張原道:“你看看,這就是李巡撫的奏疏,已於昨日送呈司禮監。”

張原接過奏疏,只見上面道:

“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奉旨巡撫遼東臣李維翰謹奏:看得廢立之事,二百年來所未有者,一朝傳聞,豈不駭異!朝鮮王李琿襲爵外藩已十年,綾陽君倧即系親派,則該國之臣也。君臣既有定分,冠履豈容倒置。即琿果不道,亦宜聽大妃具奏,待中國更置。奚至以臣篡君,以侄廢伯,李倧之心不但無琿。且無中國,所當聲罪致討。以振王綱——”

看到這裡,張原再好涵養也有些憤怒,說道:“李巡撫竟說要興兵征討朝鮮,真是滑稽,去年奴爾哈赤立國稱汗、殺害漢民,李巡撫都沒有這麼義憤填膺,朝鮮只是換了一個國王,不。李倧暫時是權署國事,還在奏請大明冊封,李巡撫就說要聲罪致討,這豈不是欺軟怕硬?”

吳道南道:“李巡撫也不是真的要征討朝鮮,他是要把事態說得嚴重,目的是彈劾你。”

楊漣問:“介子,你與李巡撫往日並無仇隙吧。爲何去了一趟遼東,就讓李巡撫對你如此不滿?”

張原極快地把李維翰的奏疏看完,說道:“奴爾哈赤的義子扈爾汗扮作馬賊潛入遼東邊牆,在鳳凰山襲擊使團,被連山關火槍手和隨行錦衣衛擊退,扈爾汗斃命。李巡撫不自責邊備不嚴,反而怪我多事,認爲是我在朝鮮抓了納蘭巴克什才導致扈爾汗來襲,如今扈爾汗又死了,李巡撫畏懼奴酋大舉犯邊難以抵禦。就想把罪責推到我頭上——扈爾汗扮作馬賊是來搶劫的,並不知納蘭巴克什在我手裡。建賊在靉陽衛就搶劫了一支山東商隊,都有明證,而且即便扈爾汗是針對我而來,難道我就該束手就縛來平息奴酋的怒氣,這樣就能保遼東的平安了?奴酋稱汗,早已不臣於我大明,去年以來建州天災嚴重,小股建賊頻頻入境劫掠遼東百姓,李巡撫無法禦敵不能保護百姓安全,卻攻擊我來卸責,真是無恥!”

吳道南嘆道:“這些官員只爲自己身家計,全不顧國朝安危。”

張原又道:“李巡撫奏疏中言‘即琿果不道,亦宜聽大妃具奏,待中國更置’這更是可笑,仁穆大妃被光海君幽禁在冷宮,與自己的女兒都不能相見,如何向大明具奏?李巡撫這是推卸責任還倒打一耙,光海君屠兄殺弟、拘禁母妃、私交奴酋、陰懷二心,李巡撫爲何不向朝廷奏聞、不警告光海君?”

楊漣道:“李維翰昏憒無能,這等無理攻擊本不足慮,但適逢奸黨正到處收集介子和翰社的所謂污點,姚宗文諸人定會揪住介子不放。”

張原對吳道南道:“學生此次出使,有詳盡的日記,明日送給老師一覽,老師也切莫灰心,物極必反、盛極必衰,三黨把持朝政的日子不會長久了。”

楊漣也道:“是啊,內閣若無吳閣老,奸黨再無顧忌,羣小當道,社稷危矣。”

暮色降臨時,楊漣與張原告辭出吳道南寓所,楊漣這時平靜了許多,說道:“前日得到李維翰彈劾你,我是心急如焚,今日見到你之後,卻不覺得焦急了,你似乎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已有應對之策?”

張原道:“朝中言官大抵爲三黨把持,他們掌握着諫議通奏之權,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目下要做的就是讓清議不至於泯滅,我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楊漣脖頸一梗,凜然道:“有楊漣在六科廊一日,就要與奸黨抗爭到底。”

善柔不敗,過剛易折,張原道:“楊老師不必與他們針鋒相對,須知京官中非三黨者甚衆,要爭取這些官員的支持。”

丁巳京察後,三黨盡黜東林,但京官數百,真正屬於三黨的也不過數十人而已,大多數京官既非東林,也非三黨,當然,這些官員並未擔任要職——

楊鏈道:“那些官員多爲牆頭草,如今奸黨把持要冿,那些官員如何肯爲我等仗義執言。”

楊老師太剛直,不善於團結人啊,張原岔開話題問:“楊老師猜想那姚宗文現在何處?”

楊漣笑了起來,說道:“想必是去大時雍坊方閣老府第控訴你了。”

……

姚宗文來到方從哲府上時,禮部郎中邵輔忠正向方從哲稟報張原出使和朝鮮奏請使之事,姚宗文不好說自己當街遭張原羞辱,只是道:“方閣老,下官方纔見到戶科給事中楊漣與張原去吳閣臣寓所,也不知密謀些什麼?”

方從哲捻鬚微笑,語帶譏諷道:“張原連家都還沒回就先去見吳會甫了,真是爲國操勞啊——邵郎中,你且把朝鮮奏請使的奏疏唸完。”

Wшw¤ ttκΛ n¤ ℃o 邵輔忠展開他抄錄的朝鮮使臣的奏疏,繼續念道:“——光海既立,聽信讒賊,自生猜怨,仇視母后,幽閉別宮,僇辱備至,而戕兄殺弟,屠滅諸侄,殄絕彝倫,無復人理。內作色荒,嗜慾無節;外營宮室,十年未已。更且陰懷二心,輸款奴酋,背恩忘德,罔畏天命;又斥逐耆老,暱狎羣小,繁刑重歛,下民嗷嗷,神人鹹怒,宗社將墜。時有李貴、李適諸人,以昭敬王舊臣,不勝邦國危亡之憂,奮發忠憤,誓靖內難。乃於萬曆丁巳五月,糾合義旅,大集廷臣,奔告仁穆王大妃於別宮,宣教廢琿,迎立昭敬王孫綾陽君倧,以王大妃命,權署國事。遣使請命於天朝,伏請皇帝洞察本國事情,恩降封典使綾陽君宗得奉國祀……”

邵輔忠念畢,方從哲點點頭,對姚宗文道:“朝鮮國仁穆王大妃和奏請使的奏疏中未提及張原參與顛覆反正,張原是超然置身事外啊,姚給事對此事怎麼看?”

姚宗文道:“這自然是出於張原的授意,正見其心虛處,不然,綾陽君犯上作亂之時,張原正在漢城,豈有置身事外之理!”

方從哲道:“理雖如此,但朝鮮王大妃與奏請使寫得明明白白,這是朝鮮靖內難,張原只是沒有完成冊封的使命而已,而且他還帶回了奴爾哈赤手下號稱建州之寶的納蘭巴克什,還在連山關外指揮若定,擊斃建州五大臣之一的扈爾汗,出使還能立下軍功,罕見罕聞哪。”

邵輔忠不吭聲,姚宗文則是連連冷笑,他聽出方從哲言語裡的揶揄之意,說道:“張原到哪裡都不肯安分守己,童生時就敢鼓動華亭士子圍攻董翰林,致董翰林家破人亡,中狀元后更是目中無人,其所作所爲方閣老也都看在眼裡——”

方從哲輕輕“哼”了一聲,姚宗文心知方從哲不想提其子方鴻漸之事,便道:“張原出使朝鮮,竟敢推波助瀾行犯上謀逆之事,這種無父無君的行徑若不嚴懲,若何教化天下士子。”

方從哲未予置評,卻對邵輔忠道:“冊封綾陽君之事宜緩,查問清楚再定不遲,你轉告何侍郎,就說這是我的建議。”

邵輔忠道:“是。”

方從哲又對姚宗文道:“讓人向那些出使朝鮮的隨從小吏多瞭解一下實情,不要貿然彈劾他人。”

方從哲既如此說那就是決心要對付張原了,姚宗文暗喜,這時忽然想到一個人——阮大鋮,此人雖是翰社中人,但路上相逢對他甚是恭敬,似有阿諛之意,阮大鋮是此次出使朝鮮的副使,定然知悉張原的隱秘,若能把阮大鋮拉攏過來,那絕對能給張原致命一刀。

——————————————————

第321章 瘋狂的石頭第465章 謀定龍山巔第62章 泥妝杜麗娘第158章 丹汞難得眼清明第119章 龍門解衣第379章 秘密與挽留第150章 禍起蕭牆第27章 靜夜思第392章 波瀾起第75章 天生此才第288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213章 財神范蠡是吾師第339章 解元第第450章 坦白第446章 無言的交鋒第166章 騷賦體八股第223章 以子之矛第467章 火槍驚魂第498章 城破和軍歿第128章 西湖功德主第417章 大明特色第13章 蜀道難第67章 馴騾第408章 木瓜詩第430章 皇長孫的犀利第72章 越王橋上第371章 聲東擊西第499章 風狂雨急能立定第236章 人無橫財不富第357章 又見客印月第17章 思無邪第506章 稍縱即逝第435章 先知的篤定第112章 柳絮飛來片片紅第468章 從公主到翁主第281章 調虎離山第185章 南屏晚鐘第259章 夜船無人私語時第483章 追語第267章 司業與祭酒第439章 風雪夜歸人第321章 瘋狂的石頭第491章 險局第493章 無情未必真豪傑第482章 解鈴還須繫鈴人第311章 遊園驚別第197章 疑似舞弊第83章 外來和尚好唸經第49章 我意孤行第92章 大宗師到第199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490章 過家門而不入第281章 調虎離山第464章 啞女之秘第159章 將飲茶第353章 鏗鏘三人行第394章 揭貼之秘第236章 人無橫財不富第274章 打破狗頭第367章 貢院失火第328章 誰冠龍虎榜?第200章 木魚聲中杏花落第294章 湖心亭看雪第364章 春秋房風波第189章 南園論道第39章 快使用雙截棍第43章 八股第一篇第359章 雪夜思美人第251章 別樣溫柔第117章 何等人最作孽?第343章 將遠行第470章 私約第265章 射圃第312章 欲寄彩箋兼尺素第458章 痛打禿驢第408章 木瓜詩第20章 安內第253章 周瑜打黃蓋第229章 先慮敗第270章 梳攏第180章 及時雨第445章 登門打臉第77章 牛刀小試第177章 姐妹錯認第161章 青樓與紅樓第367章 貢院失火第433章 首輔的壓力第212章 我有妙計值萬金第188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第214章 高士邪僧房中術第477章 景福宮之變第212章 我有妙計值萬金第171章 劈破玉第445章 登門打臉第234章 翰社首領之爭第203章 航船夜雨一夕燈第366章 天定文曲星第314章 洞房花燭(上)第156章 宵小奸謀第195章 已見寒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