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後花園情結

閏八月二十三日午後,張原去西張約大兄張岱同赴會稽王炳麟的舉人宴,卻見三兄張萼立在門前白皮松下與魯雲谷客客氣氣揖讓,昨晚西張的張岱幾兄弟都來東張喝酒,張萼卻沒有來,張原納悶,張萼最愛湊熱鬧的,怎麼會不來赴宴,難道自卑了,現在才知道是張萼那個四個月大的兒子生病高燒不退,紹興名醫就數魯雲谷最擅長小兒科,張萼以前與魯雲谷有點齟齬,路上遇到魯雲谷都是翻白眼不理睬的,如今爲了兒子,也得放下紈絝架子——

看着魯雲谷和背藥篋的童子走遠,張萼道:“今日方知做醫生的神氣,還真有求到他的時候。 看書就來《

張原笑道:“醫術高明才神氣,不然也是討打。”

張萼大笑起來,說道:“有一笑話,一醫生醫壞了人,爲彼家所縛,夜半逃脫,赴水遁歸。見其子方讀《脈訣》,搖頭說:‘我兒讀醫書可緩,還是學游水要緊’,不知魯雲谷兒子學會游水沒有?”忽然醒悟魯雲谷正給他兒子看病呢,這笑話講不得,便問張原來此何事,得知是要去王思任府上喝酒,也不管王炳麟有沒有邀請他,道:“那我也去,我那個逆子昨夜嚎哭不休,若不是我兒子早已打殺,去,去,一起喝酒去。”讓福兒進去稟報一聲。

張岱帶着健僕馮虎出來了,兄弟三人和武陵、來福、能柱、馮虎四僕一起往越王橋方向而行,來福挑着一擔張原謝師的贄禮,沿途民衆見到張原都是笑臉相呼“解元郎”,張原還禮不迭——

張岱笑道:“介子,你實讓我嫉妒,本來我十九歲中舉是很有興頭的事,現在全讓你這個十八歲解元郎比下去了,還不如當初補生員風光。”

張萼大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張原笑道:“那怎麼辦,要不明年春闈我把狀元讓大兄吧。”

張岱哈哈大笑。

從西張狀元第到越王府三裡多路,再過去兩裡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簡叔,姚簡叔也是來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對張氏三兄弟道:“才申時末,筵席還沒開始,我帶你們去見一個人,就在這杏花寺後面——”

張萼道:“美貌尼姑?”

姚簡叔笑道:“諸暨才子陳洪綬,字章侯,宗子應該聽說過吧。”

張岱喜道:“畫癡陳章侯。杭州名家藍田叔的高徒。我看過陳章侯畫的水滸人物葉子,絕妙,倪元璐都佩服的——陳章侯怎麼會在杏花寺?”

姚簡叔道:“其母今年二月病逝。 其兄與他爭田產,陳章侯乾脆就把家產全部讓給其兄,帶着新婚妻子從諸暨遷到會稽定居。新任會稽縣令來斯行就是他岳父嘛,僦居的屋舍是杏花寺的房產,前些日子給寺裡畫了維摩詰圖。”

張原心道:“陳洪綬不就是陳老蓮嗎,人稱大明三百年無此筆墨,人物畫是一絕,嗯,去見識見識。”

來福四人在寺門前等着,張氏三兄弟跟着姚簡叔繞到杏花寺後面,就見臨河屋舍數間。圍着一人高的籬笆牆,小扣柴扉,便有老僕來應門,見是姚簡叔,便開門讓他們進去,說道:“我家公子正在作畫。”

張原跟在姚簡叔來到陳洪綬的書房,只見一個白冠白袍的青年儒生在專心致志繪畫。這儒生年約十八、九歲,頭也不擡,只說了聲:“請坐。”自顧作畫。

這儒生當然就是陳洪綬,張原幾人立在一邊看他作畫,畫的應該是道教神仙。天女散花紅,羽衣絢爛。陳洪綬下筆極快,須臾間畫好一個人物的面目,又直起身仔細端詳,然後又落筆如風——

夕陽落在白馬山外,書房裡光線陡然一暗,陳洪綬依然專心作畫,只把腦袋俯低一些,隨即便有一個婢女進來點燈,張原輕輕一扯大兄的衣袖,與姚簡叔、張萼一起退出。

出籬門時張萼讚道:“果然畫得好,人物生動有神,下筆恣肆。”張萼之父張葆生是書畫名家,張萼雖然不學無術,但自幼耳濡目染,鑑賞能力也不會低。

張原忽然想起這陳老蓮還是版畫高手,道:“不知能不能請陳章侯爲我們翰社書局的書繪製插圖,馮夢龍的《喻世明言》再版,需要四十幅插圖。”

張岱道:“等下筵席散我們再來找他。”

王思任府前賓客盈門,從門廳至大廳共設了三十餘席,王炳麟正周旋其間,八方酬酢,見到張原四人,略一寒暄,便道:“介子你怎麼這時纔來,你隨我到裡面坐。”安排張岱、張萼、姚簡叔和周墨農一席,張原隨他入內院——

張原讓來福挑着贄禮跟他一起進去,來到內院西側的那個小院,三年前張原向王思任學八股文時就是住在這裡,這裡可稱西廂院,月洞門那邊就是王師母和靜淑師姐、嬰姿師妹等女眷住的地方,這裡設了六席,都是王氏族人和親戚,王炳麟讓張原和他的三個妻兄弟同席,張原道:“師兄,王老師遠在袁州,弟無法當面謝師恩,想給師母磕個頭,不知可否?”

去年張原補生員,也到王老師府上給師母磕了頭——

王炳麟道:“我先問問。 ”叫了一個小婢過來,吩咐幾句,那小婢去了,過了一會小跑着回來傳話說:“太太說不必了,張公子的心意太太知道了,請大少爺好生款待張公子便是。”

王炳麟一笑,對張原道:“今日客人多,我母親在那邊也要陪宗族女眷。”

張原心知王師母對他頗爲不滿,嬰姿師妹十八歲了還沒嫁人,豈不是他耽誤的,點頭道:“師兄自去招呼客人,不用管我,對了師兄,我的鄉試製藝放在那些禮盒一起。”

王炳麟道:“那我先拿進去。”請他的三個妻兄弟陪張原多喝幾杯,便去了。

王炳麟的兩個內兄和一個內弟都很能喝酒,對解元郎張原甚是敬佩,三兄弟輪番向張原敬酒,今日筵席上的酒是金華府的金盤露酒,比紹興荳酒酒勁大,張原不敢多喝。但卻不過王炳麟這三個妻兄弟的熱情,與他們每人各喝了一杯,便作揖道:“三位仁兄,弟實在喝不得,等下嘔吐狼藉就掃興了。”

筵席上有一盤油煎鰣魚,烹製得甚是美味,張原不禁想起在那年侯縣令請王老師在縣衙用餐時的情景,當時他和嬰姿師妹同席。師妹那時打扮成一個清清秀秀的少年書生。師妹很喜歡吃鰣魚,盤裡的兩尾鰣魚都被她一個人吃掉了——

“張公子——”

一個小婢悄悄走過來,輕輕扯了扯張原衣袖。就走開了。

張原將杯中殘酒喝乾,夾了一塊鰣魚入嘴,這才起身道:“三位仁兄。在下不勝酒力,失陪了,失陪了。”

出了西廂小院,張原看到那個小婢立在院牆下幾株雁來紅邊等立着,待他近前,那小婢即道:“張公子,我家二小姐要見你,請往這邊來。”領着張原繞到西廂小院後面,那裡有個小門。小門那邊是後花園——

小婢道:“張公子請稍等,我家二小姐很快就來。”說罷,將小門半掩,快步去了。

沒有燈火,天上也沒有月亮,只有幾粒寒星在眨着眼,後園一片昏蒙。從半掩小門透出的淡淡燈光掃不開濃重的夜,張原看不到什麼,但能嗅到花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此情此景,張原在明清、戲曲裡最熟悉不過了。後花園私訂終身啊,可惜他並非未娶的書生。《西廂記》、《珍珠塔》都似是而非——

自上回在避園木閣下的黑暗角落裡相擁、接吻,張原已無法再自欺欺人不正視自己與嬰姿師妹的感情,嬰姿師妹不可能另嫁他人了,只有他能娶,但名分問題是橫亙在二人之間的一座大山,靜淑師姐言猶在耳:“張介子,你堂堂男子就沒辦法可想了嗎?難道真要讓我妹嬰姿爲你憔悴一生?”

張原站在門縫透出的那一線燈光邊上久久不動,象一尊石像,半晌,腳步聲細碎,那小婢回來了,着急道:“張公子,我家二小姐不知道哪裡去了,婢子找不到她——”

張原道:“不要緊,你回去吧,我在這裡再待一會,這園子花很香。”

那小婢道:“那婢子再去找找,張公子別急。”

張原道:“你可別到處問人啊。”

那小婢道:“婢子曉得。”轉身要走,忽聽園中花木幽深處有人“格”的一聲笑,隨即又道:“青苹,我在這裡呢。”

張原和那小婢青苹驟出不意,都是吃了一驚,迅即就辨出這正是王嬰姿的聲音,青苹叫了一聲:“二小姐——”

王嬰姿走到淡淡燈光下,鵝黃色的衣裙,手裡還拿着一卷書,眼睛大大的,笑盈盈道:“青苹你出去吧,沒事了。”

小婢青苹“噢”的一聲,看看張原,又看看二小姐,出了後園,把小門掩上了,一線燈光隔斷,後園頓時昏黑一片——

“師兄。”

王嬰姿走近,有淡淡體香,一隻柔軟的手伸到張原掌中,張原握住,輕笑道:“嚇我一大跳,師妹一直在邊上窺伺嗎?”

王嬰姿笑道:“看師兄會不會等得焦躁不耐煩。”

張原道:“好險,君子慎獨啊。”

黑暗中王嬰姿清脆地笑,問:“方纔師兄站在這裡一動不動,想些什麼?”

張原道:“師妹躲在暗處看我站在這裡一動不動,師妹又想些什麼?”

王嬰姿聲音低下來,說道:“師兄不快活是嗎——”

張原道:“沒有不快活,就是在想怎麼才能讓師妹快活。”

王嬰姿嘻嘻的笑,低落的情緒立即歡快起來,說道:“我沒有不快活啊,一直很快活,得知我阿兄和介子師兄都高中後,我笑了很久。”手裡握着的那書卷在張原胸前輕輕一抵,“這是師兄的鄉試製藝,我看了首場七篇,師兄真是寫得好,純正典雅,無可挑剔。”

雖然是沉甸甸的情感,但見到言笑晏晏的嬰姿師妹,張原不自禁的就輕鬆愉快起來,笑道:“師妹才學猶勝於我,所幸師妹是女子不能去考,不然師妹就奪了我這解元去了。”

王嬰姿笑:“難,師兄才學進境一日千里,我追趕不上了。”

張原道:“我不是還在這裡嗎。”

王嬰姿沒了聲音,身子貼過來,擠着張原,張原將她摟住,就好象那日黃昏在避園一般,半晌,王嬰姿長長出了一口氣,輕笑道:“感覺真好啊,師兄的心怦怦怦撞擊着我——師兄我們到那邊花架下說話。”說完這句話又“嗤”的一笑,輕聲道:“我娘那邊有姐姐幫我遮掩支吾呢——師兄,我們這樣象不象偷情?”

嬰姿師妹真是言語無忌啊,張原無語了。

王嬰姿拉着張原的手,在後園昏暗的花木間穿行,王嬰姿道:“這園子我閉着眼睛都能到處走。”

在黑暗裡待久了,張原也能朦朦辨物,跟着王嬰姿繞過一座假山,就見一個花棚,花葉凋零,只剩藤枝,棚裡有一條長木椅,坐在木椅上仰頭看,疏枝枯葉間點綴着亮晶晶的繁星,秋夜星辰,夜愈深愈璀璨——

王嬰姿緊靠張原坐着,指着不遠處園牆邊掛着的那盞小燈籠道:“那是我剛纔出來時帶的燈籠,待會師兄拿去照路。”

張原道:“不用,等下我還要回前院。”

兩個人緊挨着坐在空疏的花棚下,也沒有很想摟抱親熱,張原當然是有所剋制的,王嬰姿卻是覺得能這樣緊靠着介子師兄暖暖的就很快活了,兩個人說了很久的話,直到那邊園牆燈籠下出現一個小婢在叫“二小姐,二小姐,筵席散了,”兩個人才分開。

王嬰姿應道:“稍等,我馬上回去。”拉着張原的手走回那邊小門,臨別時道:“師兄,祝你進京一路順風,明年春闈連捷,得展生平抱負。”頓了頓,又道:“方纔與師兄說了那麼多,師兄也明白我心意了吧。”

殘月如鉤,從杏花寺那邊升起來,灑下聖潔的清輝,映着王嬰姿的眉眼,分外動人。

——————————————————————

很難寫,四千字寫到現在。

第49章 我意孤行第339章 解元第第420章 旖旎馬車第218章 白晝聽棋第103章 誰解風情?第121章 張案首和闢水珠第79章 常恐秋節至第436章 朝鮮蠻子殺人案第361章 情與禪第427章 大雪中的辯論(上)第129章 撒嬌也生硬第64章 驕兵之策第23章 山陰縣衙第500章 漢奸可畏第507章 蝴蝶的翅膀第83章 外來和尚好唸經第13章 蜀道難第367章 貢院失火第172章 生而知之第49章 我意孤行第251章 別樣溫柔第371章 聲東擊西第40章 絕不饒恕第357章 又見客印月第34章 雙鏡記第370章 君子遠庖廚第274章 打破狗頭第124章 靜止的相片第394章 揭貼之秘第458章 痛打禿驢第223章 以子之矛第194章 洛陽紙貴第36章 後臺第23章 山陰縣衙第341章 蘇幕遮第106章 隔屏密語第28章 學堂樂第460章 勇氣第99章 芳心繚亂第271章 三管齊下第147章 挾妓第101章 就是她第439章 風雪夜歸人第212章 我有妙計值萬金第416章 白浪子第200章 木魚聲中杏花落第398章 從翰林院到文華殿第112章 柳絮飛來片片紅第456章 山海關第454章 拾遺之鞭第35章 寶物光芒萬丈第268章 張原出監第343章 將遠行第180章 及時雨第381章 空惹一身羶第308章 女人心第214章 高士邪僧房中術第312章 欲寄彩箋兼尺素第228章 沉舟第301章 橫刀奪愛第290章 誰是懸崖採蘭人?第39章 快使用雙截棍第137章 襲胸書友蚊子mm論張原青浦之行伏筆第267章 司業與祭酒第149章 巧言令色說天理第228章 沉舟第473章 夜見光海君第323章 一劍西來千崖拱列第131章 就象商景徽第380章 疑雲第188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第202章 審鏡第232章 爲報詩人春睡足第448章 東嶽廟的恐怖第451章 慕少艾第398章 從翰林院到文華殿第331章 鹿鳴宴第81章 月照西廂第203章 航船夜雨一夕燈第76章 紈絝風采第94章 二醜第392章 波瀾起第288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306章 醜不醜問介子第385章 驚馬第492章 秋夜第122章 魚水之歡第425章 知彼知己書友蚊子mm論張原青浦之行伏筆第154章 打行青手第467章 火槍驚魂第490章 過家門而不入第251章 別樣溫柔第349章 揚州慢第18章 一概看不懂第11章 竹亭、盲棋、看雨第370章 君子遠庖廚第232章 爲報詩人春睡足第381章 空惹一身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