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鶯進來,換鞋。她那一身高檔名家制訂的衣服,與這寒家小舍格格不入。挽起的頭髮,高貴又疏離。她打量着這小屋,道:“還不錯,有點家的樣子。”
“謝謝。”蘇昀倒了一杯茶水過來。
夏鶯微笑着接過,坐在沙發上。蘇風噔噔的跑來,盤子裡裝着幾個還沾着水珠的芒果,他的臉上還有水滴,“奶奶,吃水果。”
“謝謝,真棒。”夏鶯笑着看着蘇風,那種眼神怎麼說呢,沒有興奮感,也沒有冷淡,卻有幾分淡淡的距離。
蘇風拿起一個芒果遞給夏鶯,“奶奶,很香的。”
夏鶯朝芒果看了幾眼,才接過,放在手心,“謝謝小風,去你房間玩,奶奶和媽媽有事要聊,好嗎?”
“好的。”蘇風跑了進去。
夏鶯握着芒果沒有鬆,看着對面一直站着的蘇昀,道:“一直站着幹什麼,這裡你自己的家,難道還有拘束感嗎?有蘇風在,不用表現得這麼生硬否則,他會以爲,我又在欺負你。”
蘇昀更顯得不適,坐下,胡亂的接着她的話題,“不會的……小風很懂事。”
“是麼?”夏鶯淡淡一笑,清冽的眼晴直鎖着她,“我以爲你會說,你會改掉你一見到我就緊張的心態。”
蘇昀無言,其實她也不想的。她看到誰都沒有這麼緊張,除了夏鶯。
夏鶯緩和了一下語氣,“我上來時,蘇風一直在說你的廚藝是如何的好。他和他爸爸是怎麼怎麼的喜歡,拋開其它一切不說,你確實有你能耐的一面。”
一般來說,開場白先誇,那麼後面就絕對是貶了。
蘇昀只能道謝,和夏鶯一起交談,她連故意的話題都找不到,於是話語權只得、也只會在夏鶯身上。
夏鶯掃視着她身上穿的圍裙,以及手上無名指上的戒指,她想起了網上曝光的領證事宜,胸腔中的火徒然開始沸騰。見過蘇昀那麼多次,都沒有看到過她手上的戒指,想必是特意取下來了。
她繃着脣,極力剋制體內的火氣,臉上一面薄霜罩來:“如果我不是突然襲擊,你的戒指是帶還是不帶?”
蘇昀聽她這樣一說,纔想起來手上的戒指,面色一變,神情很不自然,“伯母,我……”她說啥,腦子都成了漿糊。
“呵。”夏鶯冷笑出聲,看着她再也沒有了那沒什麼溫度的笑容,臉上似寒雪刃,只想把她淹沒其中,凌歷盡顯:“你知道婚姻大事非同小事,你居然有本事不經過任何家長的允許,跑去了民政局!蘇昀,我不得不把你和你媽相比!”
夏鶯是不說粗話的,畢竟學歷和身份擺在那兒,但能從她嘴裡說出來的,那必然是傷人的。比如說這句‘我不得不把你和你媽相比’已經是在誅心。蘇昀明白,這話沒有褒。
蘇青做人小三,在知道對方身世時,不僅不知反悔,還荒唐的想着三人平起平坐,骨子裡的賤性……蘇昀一如是。
蘇昀臉色變了,略白,任何人這麼說她,她都是能接受的,唐玥當着她的面,那樣罵她,她一樣可以風輕雲淡。可是對方是夏鶯,是子琛的媽媽,她尊敬她,在她的心裡,別人和夏鶯也是無法相比的。
她找回了理智:“伯母,愛屋及烏,因爲子琛,我尊敬您的同時也愛戴您,您又是蘇風的奶奶,在我心裡是獨一無二的。我知道您瞧不起我媽,同樣的現在也瞧不起我。可是,從我心底來講,難道我不無辜嗎?”
“上一輩的事,我什麼都不知道。關於網上的傳言,您是在娛樂圈裡闖蕩的人,自然明白媒體的鋒芒和當事人的無奈,我毫無辦法,我也百口辯解。我只想說,我長這麼大,除了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以外,我清清白白,我無愧於任何人。您爲什麼……就不能接受我呢?”
夏鶯握着拳頭,眸底冰冷,清冽的氣質甚是逼人,尤其是聽了蘇昀這番話後,更是壓人:“你無辜?難道我就得理解你的無辜?我憑什麼就得接受你?你沒有清清白白,你有你一個母親,你在我心裡,一輩子都清白不了!”
說到最後騰地站起來,胸腔上下浮動,“早聽說你口才不錯,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我來不是和你講道理的,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半個小時前,我見過蘇青。”
什麼?
蘇昀從沙發上站起來,杏目圓瞪……這麼說來,先前在那裡遇見的那三個人並不是唐承悅派來的,而是夏鶯?她走後,他們依舊追上了蘇青?
夏鶯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看着蘇昀,蔑笑:“人的本性過了多久也都不會轉變的,你知道你媽說了什麼嗎?她又在我面前跪下了。”最後一句話說得有些重,從喉嚨裡迸出。那種樣子,就像是一個長者看着不爭氣的晚輩,那種憤恨。
蘇昀呼吸一窒,全身都僵硬得不行。
“蘇昀,你攤上這麼一個母親,你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夏鶯薄吼出聲,咬着牙說出來的,轉身換鞋就出去,門被帶的哐地一聲,不僅沒有關上,門反倒彈了回來。
臨走,帶走了那個芒果。
這大夏天的蘇昀感受到了全身的冷,她窮也好,狼狽也好,支撐不住了也好,她從沒向別人彎曲過膝蓋。夏鶯那樣的人,更會瞧不起動不動就下跪的人吧,因爲她高高在上。
蘇風從裡面出來,看到媽媽站在沙發旁,臉色又很難看,便有些擔憂:“媽媽,怎麼了,奶奶又欺負你啦?”
蘇昀暗暗嘆氣,坐回沙發,肌肉很僵:“沒有,奶奶和我談了幾句話就走了。”
“爸爸答應過我不會讓奶奶再欺負你的……媽媽,其實奶奶也沒有那麼壞。我去奶奶家玩,她也很依我的。我好幾次都看到,奶奶偷偷的看着我笑。剛纔在樓下,她說要上來,我還邀請她在我們家吃晚飯來着。”
蘇昀沒有說話,夏鶯愛子琛,無論她有多討厭蘇昀,子琛的孩子,她還是愛的。
“你自己玩,我給你做飯去。”
蘇風嗯了聲,又跑回到了房間。
蘇昀在進廚房時,門口的垃圾桶吸引了她的注意,垃圾桶裡只有幾張用過的紙,還有一個……橙黃色的芒果。心裡一瞬間有如針扎,心疼兒子,很心疼。埋怨自己,爲什麼不能做到讓她喜愛,反而拖累了兒子。
眼眶溼潤,她極力隱忍,眼淚纔沒有掉下來。彎身把芒果撿起來,拿去廚房清洗乾淨,放進冰箱。她不能讓兒子的好意,被人當作垃圾一樣的扔掉,尤其這個人還是和她有血緣關係的奶奶。
是不是她真的太天真了,因爲沒有經歷過什麼愛情,所以總覺得如果結婚,那必然是要以愛情爲前提的。
林友說她這個年紀,怎麼還這麼浪漫。
可是……沒有愛情的婚姻,難道不是如同嚼蠟麼?
“我去,門都不關。”有聲音傳來,順便聽到了關門聲。
蘇昀聽到動靜,趕緊抹了把臉,深呼吸,回頭,臉上重新封堆起了笑:“來啦。嗯?把小傢伙了也帶來了?”安心推着超大型嬰兒車,上面蓋得較爲嚴實。
安心深深的看了她兩眼,把孩子推到客廳,扯了兩張紙,走過去,給蘇昀擦臉,語重心長的:“我剛纔在樓下碰到了夏鶯。”
哦,蘇昀在心裡哦了聲。
“她說了什麼?”安心鬆開,把紙巾扔到垃圾桶,兩人一起來到沙發上。
蘇昀掀開嬰兒車的小帳篷,發現兩個孩子睡得正香得很,於是也就不去抱他們,坐在安心對面,綁起來的頭好散了些,蓬鬆着,襯着她的臉越發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