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顧清泠
謝琳琅半晌才緩過神來,“那個小姑娘……”
衛長謹笑道:“才八歲,聖上在旨意裡連成親時間也一併提了,五年後成親,說讓爹爹好生預備着。”
“這預備時間倒是充裕的很。”謝琳琅也笑,想了想又問:“顧表小姐可有兄弟姐妹?”
衛長謹嘆口氣道:“原本是有個哥哥的,卻無故去了,據說是顧家老爺那位寵妾謀害死的,但又沒找到證據,且有顧家老爺和老太太護着。一個妾室,竟比長子長孫還要緊了些,這樣沒規矩的家族,滅了也無甚話說!”
怪道王家大姑奶奶會做出如此激進的事情來,怕是早就心灰意冷了罷,再加上這殺子之恨,任是哪個做母親的也不能善罷甘休了去!如今休棄歸家,好歹還留下個女兒陪在身邊,也算是慰藉了。
衛長謹瞧着謝琳琅,忽道:“你府上也是有位寵妃的,現今如何了?”
謝琳琅淡淡笑道:“便是側妃,也不過是個妾室罷了,我若時時將她放在心上,豈不是給她臉了!不犯錯便罷,犯了錯兒照規矩罰就是。後院還是主母做主的地方,況且王爺並不理後院之事,我行事也鬆泛的很。”
衛長謹點頭笑道:“母親也是如此說,若真把妾室心心念唸的當成仇敵,沒的降低了自己的格局。母親正在廳裡跟幾位夫人說話兒,千萬叮囑我要瞧一瞧顧表小姐的品性,讀書女紅,管家理事這些都可以慢慢兒教,只有品性是最要緊的。”
謝琳琅實在還不大習慣這個小姑娘要成爲她的表嫂,也笑道:“我剛纔冷眼瞧着,她並不像是任事不懂的,倒像是就在等着施二小姐撲過去再破聲大哭一般,若是我沒看錯,她小小年紀,倒是頗爲聰慧,且有膽氣的。”
“倒底是我的親嫂嫂呢,少不得要多留心些。”衛長謹道:“一會兒咱們去園子裡瞧着,是個什麼脾性的,我也好回去跟母親交差。”
謝琳琅也點頭,兩人便攜手出了亭子,在抄手遊廊的轉圜處,放着一座白玉山子,山子下站着個十四五歲姑娘,身後跟着一個丫鬟。那姑娘穿着一件斗紋錦上添花的銀紅鶴氅,身量高挑,鬢上簪了一朵花蕊點金的牡丹鬢花,看到她們過來,便笑盈盈的給她們請安,道:“給兩位姐姐問好。”
互不識得,也能做得如此大方自然,倒是難得。兩人也說了客氣話,便就過去了。
謝琳琅道:“那個簪鬢花的是王寶妍?我瞧着倒跟端寧大長公府的五奶奶有六七分相似。”
“我倒不認得,倒是素心有一次去端寧大長公主府送東西,瞧見過。”衛長謹便問素心,“是五奶奶的妹子嗎?”
素心含笑道:“奴婢瞧着是沒錯的,是五奶奶的妹子。奴婢聽說最是端容大方,極會做人的,不僅一家子的老祖宗夫人奶奶們喜歡,就連小丫頭子們也愛跟她頑。奴婢去公主府那一回,倒聽見不少人贊她。”
衛長謹道:“若真是如此,倒確實難得。”
謝琳琅和衛長謹出了遊廊,便進了園子裡。
王寶妍從遊廊另一頭出去,到了沒人處,問了一句:“那兩個就是慕王妃和襄國公府的大小姐?”
她的大丫鬟珊瑚答道:“是的。”又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姑娘,賜婚聖旨已經下了……”雖說老爺信心滿滿,還讓姑奶奶去找慕王妃透了口風,但聖上到底還是賜婚大房了,聖意不能更改,還能如何?
王寶妍冷笑一聲,“聖旨下了又如何,顧清泠才八歲,有沒有命活到成親的時候還兩說着呢!”
珊瑚嚇了一跳,忙道:“姑娘可不好下手啊!”大家都道王寶妍敦厚大度,爲人寬和,只有她這個心腹大丫鬟才知道自家小姐是個什麼性子,是連家中的姐妹也沒少算計的,且事事都要她沾手,若真漏了底或做錯了事,第一個被打死的就是自己。可自家姑娘偏又有本事讓大家都覺得她是個極好的人。
“我會那麼蠢?”王寶妍瞥她一眼,“不管做得多麼縝密也不會滴水不露的,總能讓人尋到蛛絲馬跡,我又豈會蠢到自己動手!”
珊瑚張了張嘴,只得道:“姑奶奶說,咱們王家是大族,要再找個與襄國公府一般甚至更加貴重的府第,也並不難。況且姑娘這麼出色,什麼樣的人家找不到呢?姑奶奶一定會給姑娘盡心的。”
王寶妍忽地煩燥起來,“什麼樣的人家?我怎麼就比不過那個毒婦養的丫頭片子了!長這麼大,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姐姐和哥哥一樣,都是懦弱無能!”
珊瑚不知道該說什麼,姑奶奶在孃家時和大少爺一樣是養在老祖宗跟前兒,是老祖宗親自教導起來的,是學的真正嫡子嫡女的大家規矩,行事寬嚴並濟,向來服人。倒是姑娘,是夫人死活要養在自己身邊的,姑娘這性子倒跟夫人像了個十成十。
她知道自家姑娘是聽不進去別人的勸說的,只得道:“姑娘還得緩緩的辦纔是。”
正說着,有丫鬟來傳話,說是開席了,請姑娘們去偏廳坐着。
王寶妍笑道:“倒勞煩姐姐了,特意跑來說一聲兒。”
那丫鬟只是個扇爐火煮茶的低等丫鬟,管事媽媽總是支使她跑腿,哪裡得過主子這般和顏悅色的對待?頗有點受寵若驚,忙道:“姑娘尊貴,奴婢,奴婢可不敢當姑娘一聲謝!”又給王寶妍福了一禮,才又去別處傳話了。
王寶妍便往偏廳去了。
偏廳裡已經有好幾位姑娘在了,施家兩位姑娘毫不客氣的坐在上首,施二小姐頤指氣使的命一個丫鬟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兒做那個,直把那個丫鬟指使得團團轉。王寶妍心裡嗤笑一聲,滿面含笑的在其她幾位姑娘身邊坐下了。
那個丫鬟被施二小姐支指的暈頭轉向,剛倒完了茶,又讓她給手爐換木炭,那丫鬟一個不察,手爐沒拿穩,突然就摔在了地上,裡面的木炭灑落一地,那丫鬟嚇得立時就跪下,哆嗦着連頭都不敢擡。
施二小姐大怒,“你敢摔了我的手爐!真是給你千八百的狗膽兒了!立刻拖出去打死!”
門口候着的兩個婆子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丫鬟是靖海侯府的丫鬟,是施二小姐瞧着她生的好些,故意搓揉她,自己身邊的丫鬟不使,非要支指她,如今雖說出了錯,但畢竟這也沒有客人倒越過主人家處理丫鬟的道理,更何況還是打死呢?
兩個婆子束手立着,頗爲無奈,又怕施二小姐要將她們兩個一併罰了。
正躊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時,就見王寶妍伸手拍了拍裙子,笑道:“不過是濺上些灰罷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雖說是惹惱了施二小姐,但施二小姐極是寬和知禮,斷不會越過主人處置侯府丫鬟的。珊瑚,你將這個丫鬟領出去,交給侯府裡的管事媽媽,讓她回了侯夫人,要給施二小姐一個交待纔是。”
珊瑚答應了一聲,就領那個丫鬟出去。
那個丫鬟本以爲死定了,沒承想王家姑娘竟出言救了她一命,交給管事媽媽,這樣的過錯,頂多也就是罰月例或打板子,比起丟了性命可是好太多了,她對王寶妍感激萬分,有心想給王寶妍磕幾個頭,但實在不敢多待一時半刻,生怕施二小姐阻攔,幾乎逃命似的出去了。
施二小姐果然十分火大,指着王寶妍道:“要你多管閒事!”
王寶妍見那丫鬟走了,才笑道:“施二姐姐消消火氣罷,爲着一個低賤的丫鬟氣着自己,可就值得多了。施二姐姐若是不喜歡,等回頭跟侯夫人說一聲,便是打死又有什麼妨礙的?只管施二姐姐心緒愉悅纔是要緊呢!施二姐姐又是身份貴重,侯夫人又怎會不給施二姐姐做主呢?倒要回護一個奴才了不成?姐姐要是親自處置,豈不髒了姐姐的手。”
施二小姐聽了幾句好話,竟就不大氣了,施大小姐倒是在一旁嘀咕了句:“說得好聽!”
王寶妍只當沒聽到,低頭抿了口茶,笑道:“呀!我倒是才瞧見施大姐姐胸前這粒紫晶墜子,當真好看的緊!這樣好的東西若不配姐姐這樣的人物兒,實在是可惜了呢!”
施大小姐聽了一怔,像是沒想到她竟還會誇讚自己,不過好聽話誰人不愛聽呢,她倒也受用,下巴一揚,道:“這是宣城長公主給我的,是先太后的鐘愛之物呢!又豈有不好的,怕是有些人連見都沒見過!”
王寶妍捏着帕子抿嘴笑道:“怪道呢!顏色這般清靜明亮,竟是先太后之物,這麼大顆,又如此純淨的,實不多見!長公主實在是疼愛施大姐姐,讓咱們又羨又愛的!”
施大小姐聽着極是高興,也不板着臉了,說說笑笑的跟王寶妍聊了起來。
女孩兒們都6續進來了,都是朝氣蓬勃的妍麗姑娘,三三兩兩的坐了滿廳。
王寶妍雖和周圍的姑娘們含笑說着話兒,眼睛卻一直瞟着門口,直到見顧清泠也跟着兩個姑娘進得門來,她連忙站起身笑着過去拉着顧清泠的手,親熱的笑道:“表妹快來這邊兒坐,我剛纔就一直找表妹呢,表妹可跑到哪裡去了?我竟沒找見!”
王寶妍拉着她入了席,珊瑚將桌前的紅木嵌豆粒珠子的椅子拉開,又鋪好厚實的墊子,請顧清泠坐下,顧清泠瞠目結舌的瞧着那黃豆粒大小的珠子,半晌怔怔的對珊瑚道:“謝謝你!”
才坐下了。
珊瑚聽得這聲謝謝倒愣了愣,才忙道:“奴婢不敢當表小姐謝!”
王寶妍也瞧了瞧椅子上嵌的珠子,不過是幾粒和田青玉罷了,這麼小顆又不值什麼!她一直覺得這個表妹實在不像是大家族的小姐,竟是什麼都覺得新鮮,有一次竟端着一隻粉彩的普通杯子嘖嘖良久,真是不夠丟人的!
雖是這樣想着,面上卻絲毫不顯,笑意盈盈的道:“表妹可喜歡吃什麼?一會兒傳菜時讓丫鬟放在表妹跟前兒。”
顧清泠道:“我什麼都愛吃的,表姐姐想吃什麼若是不好意思讓丫鬟放在跟前兒,我跟她們說。”
王寶妍着實討厭她的直來直去,看着傻,卻也沒見她吃虧。王寶妍豈願得罪其她小姐,只得笑道:“我也是什麼都愛吃的。”
施二小姐坐在旁邊席上,一眼瞧見了顧清泠,大聲道:“喲――”長長的尾音兒還沒拖完呢,就見顧清泠立時撇了嘴,作勢要哭,施二小姐最受不了哭包,馬上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顧清泠扁扁嘴,白淨的小臉上一臉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