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韓院長的兒子

韓述很快從停在門口的車子裡取來了他的東西。桔年發現他說他有“換洗衣服”簡直是再含蓄不過的話。他拖進來一個可以容納整個非明的皮箱,豈止是換洗衣服,就算他說他帶夠了流落荒島生存一個月的物資,桔年也會相信的。她開始認真思索允許他進來,並且一步步提出得寸進尺的要求,是不是一個很不明智的決定。

其實,韓述備的東西是很齊全,不過這也不能簡單也歸咎於“狼子野心”,他本來就是那種出差在外,旅居酒店會帶上一條幹淨牀單的男人,至今他仍無法明白爲何唯獨在面對謝桔年時審美如此特殊。

因爲身上確實溼冷得厲害,更害怕桔年忽然推翻之前的默許,韓述沒敢羅唆,在非明的指點下很快進了這屋子裡唯一的一間衛生間。

關上門,裡面很窄,但是勝在很乾淨。最普通的白色瓷磚,其中一面牆上鑲着面小小的鏡子,韓述急不可待地除去讓他無比難受的衣服,站在噴灑着熱水的花灑下,一身的狼狽濁氣蕩然無存,滿足得恨不能長歌當哭。

他用手指把過溼漉漉的頭髮,在蒸氣中,透過眼前那面鏡子看到半個赤裸的自己,然後伸出手去拭鏡子上的水汽,有種不真實的觸覺。她的浴室,她的鏡子,這鏡子裡也曾映照過她的影像……水太熱了,韓述調涼了一些,身上還是燙,煮熱了蝦子似的紅,還是一隻特別傻的蝦子。他都沒敢往下想,抓起一旁小架子的浴液往身上胡亂的抹,叫不出名字的牌子,香氣清淡,她身上也是這樣的味道。韓述覺得自己都魔怔了,手忙腳亂地,不知怎麼就打翻了架子上的東西,那傾倒的瓶罐滾落下來,驚動了外邊的人,這衛生間原本就與廚房相鄰,韓述聽見桔年好像走過來幾步,似乎也沒好意思出聲,又回到廚房裡繼續忙她的沒做完的話。

衛生間除了一扇薄薄的門,還有個小小的窗戶,掛着淡青色的簾子,韓述不知道自己在裡面待了多久,他隔着影影綽綽的窗簾,聽着她的廚房裡發出的響動,鍋碗瓢盆的聲音如此親近。韓述想起很遙遠的朱小北說,太容易感嘆是蒼老的前兆,可他願他就這麼老了,白髮蒼蒼的走出去,問一句,“飯好了沒有?”

“姑姑,韓述叔叔洗了好久,怎麼還沒出來,他不會暈在裡面了吧?”

這是非明的聲音,韓述爲她的推論感到汗顏,正想清咳兩聲打消她的疑惑,忽然聽到廚房裡水龍頭大開的水流聲,然後花灑的水驟然變小,水溫攀升,燙得韓述情不自禁地“哎喲”了一聲。

“聽見了吧,沒暈。”他隨後聽到桔年很自然地向非明陳述了一個事實,頓時氣結,連上吊的心都有了。咬人的都是不會叫的狗,這女人心忒恨,做的事忒絕。

如此一來,韓述也不好意思再在裡面待得太久,匆匆擦乾自己,套上衣服,就跟非明一塊在廚房外看着桔年爲晚飯做最後的準備。

桔年察看正在煲着一鍋湯,回過頭看見韓述心安理得等着晚飯的模樣,猶豫了一會,還是問道:“你真的要在這吃年夜飯?”

韓述一付天地良心的表情:“我的食量真的算很大。”

“不是。”桔年在圍裙上輕輕拭了拭手,低聲道:“我是說今天這個日子,你爸媽……”

好不容易神清氣爽的韓述眼裡又閃過一絲陰霾,他竭力用聽起來沒有那麼沉重的語調說:“嗨,就是老頭子翻臉了,這事說來話長……對了,我乾媽病了你知道嗎?”

桔年不語,韓述繼續往下說:“我今早上還加着班呢,拖着老胡小曾他們幾個,這案子辦到現在,費了那麼多工夫,大家心裡都憋一口氣,非把它弄個水落石不可。快中午的時候,廣利的滕雲給我打了個電話……”韓述說道這裡,有些不確定地看了桔年一眼,“滕雲你知道吧?”

桔年含糊地“嗯”了一聲。

韓述顯然開始慎重了起來,他在掂量着組織句子,“他單獨約我出去談了一會,也提供了一些我們原先並不掌握的證據……我得說這些證據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很在意義。”

桔年專注地看着她的湯,韓述不能肯定她有沒有聽進去,她既然對滕雲這個名字有所知覺,那麼在如此敏感的關係中,竟然連提問的打算都沒有,這實在讓他有些不能接受。

他試圖觀察她的表情,未果,於是斟詞酌句地說:“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能理解那種“規則外”的感情,不過滕雲這個人讓我很觸動,至少在某個方面,他讓我感覺到那種感情一樣可以很真摯,怎麼說呢,這件事他本來可以不受牽連,但是他一心想着幫助唐業脫身,甚至,甚至很荒唐地提出願意填補那個鉅額虧空。”

“這是你乾媽病倒的原因嗎?”桔年出其不意地問道。

“嗯……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乾媽對唐業這個便宜兒子是很上心的,但是她之前應該不知道唐業“那方面”的事情……你別看着我,對天發誓我什麼都沒有說,可這可捅到這個地步,紙包不住火,她知道也是早晚的事。見過滕雲之後,我回院裡跟老胡他們交換了一下意見,因爲老媽催着我回去吃飯,我就先走了。乾媽一貫都是陪留守的同事吃年夜飯的,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後來,我回了家,本來什麼都好好的,除夕嘛,年年還不是一樣過,可老頭子偏喜歡問我工作上的事,我見有興趣,說實話,也想聽聽他的意見。跟滕雲的談話證實了我們之前的一個猜測,唐業跟王國華一樣,他吞不下那麼多,大部分還是代人受過,而他背後的人……”

韓述的手指在廚房的門框上反覆畫圈圈,桔年始終背對着他,說到這裡,他也有些迷惑,“你難道不關心?”

桔年回頭,“我在聽的。”

“其實這事我本不該說。”韓述指尖的圈劃得更沒有章法了,他想說其實他沒把桔年當外人,這話他說不出口,但他覺得桔年應該是知道的,正因爲她與唐業的親厚,所以有些事情她心裡應該有個數。

“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有一次我到醫院看你們,從文件袋裡掉出的那張照片?”韓述問。

桔年心中一動,很自然地想起了平鳳說起她認識的照片裡的“老公子哥”,還有“老公子哥”介紹的“老肥羊”,難道這跟韓述的案子也有所關連嗎?

“呃,我記得,不過照片我沒仔細看。”

“那上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廣利的負責人葉秉文,一個是省建設廳副廳長鄒一平,他們之間一直有着聯繫。過去我們就懷疑鄒一平纔是操縱王國華、唐業之流的小嘍羅,在後面拿大頭的人,今天跟滕雲的談話進一步正式了我們的線索沒有摸錯,而且他願意配合我們收集證據。”

“建設廳副廳長?”桔年默唸着這個陌生而遙遠的官位。

“是啊,牽扯太大了,我心裡其實也沒個譜,所以跟老頭子談的時候,我就提到了這件事。”

“他不讓你繼續查下去?”

韓述沉沉點頭,“其實我知道我們家老頭子跟鄒一平還算有點交情,過去還一塊去釣過魚什麼的,但是他從來不是會因爲那點交情就放棄立場的人,相反,我爸在政法這一行當幹了半輩子,他最恨的就是以權謀私,拿黑錢的勾當,所以我才希望在正式上報之前聽聽他的意見。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只會一味地質疑我的判斷,認爲我的消息來源本身就有問題,而且還指責我妄下結論。”

說到這韓述顯然有些激動,而且苦惱,這件事確實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困擾,“我知道我還沒有足夠確鑿的證據,但是現在很多的線索都指向他,並不是沒有根據的胡亂推測,而且我爸也並沒有能夠讓我放棄對鄒一平懷疑的理由。我就知道從小到大在他眼裡我都是一付不成氣候的樣子,我什麼都不如他,我做什麼他都覺得不對,再努力地證明給他看,他輕而易舉地就否定了,他那雙眼睛赤裸裸地寫着,如果我不是韓設文的兒子,根本什麼都不是。其實……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生來就是他的兒子這不是我的錯!”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韓述頓了一頓,他不確定桔年是不是在安慰他,過了一會,他長吁了口氣,“所以我沒有鬆口,就事論事地跟他論了幾句,他就發了脾氣,要我節後立刻到市檢察院報道,不準有半天耽擱,而且手頭上的案子不管進程如何都要放下……我說憑什麼啊,他今天也不是我們檢察院的頭,他有什麼資格那麼獨栽地安排我的工作,難道還像小時候,他要我學什麼,不管我喜不喜歡,都得讓他老人家滿意。他知道爲了這個案子,我、老胡幾個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嗎?我絕對沒有理由在案子有眉目的時候撒手,他說得倒輕巧。我當然不服,就跟他吵了起來,結果他把一些……一些舊帳全翻了出來。”

桔年不傻,韓述不願詳說,一筆帶來的“舊帳”她猜得到是什麼,想必跟她脫不了關係,她低下頭去專注看湯的火候,什麼都沒說。

“那些傢伙的破事就不多說了,反正就是吵,吵得天翻地覆誰都不得安寧,老頭子大概也沒想到我這次會那麼反骨,看他那架勢,要擱在舊社會,恨不得就把我當作逆子家法處置了。說到底,我也不明白,我是他生的,他怎麼就逼得我一點餘地都不留。我媽就勸唄,邊勸邊哭,估計沒誰的節過得跟我們老韓家一樣悽慘了。到了最後,我媽讓我給老頭子認個錯,錯個頭,先聽他的話,這件事就那麼算了。換作別的事,我可能真實就自認倒黴了,但這回不行,就眼前來說,我沒覺得我有錯!我沒錯幹嘛要認啊!他媽的是誰從小教訓我凡事要堅持,我難得堅持一回他給我個大嘴巴子!我偏就不認,看他能拿我怎麼樣?”

“他就把你趕出來了。”桔年爲韓述的話做了一個言簡意賅的結尾兼註釋。

“對,趕出來就趕出來,難道我還真活不了了。”韓述冷笑着說。

桔年的湯煲好了,她端過一邊的案板上,近距離看着韓述。她未嘗不知道韓述看起來斬釘截鐵駟馬難追的硬氣,還一付蠻不在乎的樣子,其實骨子裡都透着一股悽惶的勁。他是習慣有家的人,說到底對父母還是依戀的,這次做得那麼絕想必是出於無奈也下了決心,但怎麼可能一點都不難過。最重要的是,也許他心裡也明白,他嘴上說韓院長不能拿他怎麼樣,然而如果韓院長真要他離開城西院,他想留也是留不住的。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只怕在這件坎面前,不得不伏低。桔年早明白韓述的臭脾氣,也覺得他活該栽跟頭,可是這一次不知爲什麼,竟然覺他其實也有那麼點兒可憐。

韓述自學還沒有把事情說清楚,接着道:“我跟我媽也說,這年夜飯是吃不成了,我再不走該釀成家庭慘劇了,我媽也沒辦法,所以我就思量着到院裡找老胡他們去,沒想到半路上就接到電話,我乾媽出事了,好端端地急性心肌炎發作,差點……我趕緊去了醫院,她還沒醒過來,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敢不妙。我守了她一陣,院裡的不少人都來了,唐業也在那。這種時候,我跟他接觸太多也不好。從醫院裡出來,才發現沒有地方去,孤魂野鬼地,就飄到你這了。故事到此結束。”

“難道我有招魂大法?”桔年笑了笑。

韓述笑嘻嘻地,“說不定是勾魂大法。”

他就這樣,只要在她面前,桔年稍微給個臉,他一得瑟,那輕佻的勁就上來了。見桔年直接漠視他,韓述也有些悻悻地,眼着非明一塊洗手打算吃飯。

第三十一章 巫山上的一滴雨第二十四章 誰會喜歡風間同學第五章 相逢猝不及防第十七章 往事不要再提第五章 相逢猝不及防第十九章 毒蘋果第三十一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第二十三章 委屈的紙杯第十二章 說啊,說你對不起我第四章 好察非明第二十六章 妾在巫山之陽第四十章 桔年,再見第十三章 我纔剛剛做好準備,她就按...第三十一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第十二章 他們都是上帝第三十六章 平鳳的歸宿第二十五章 瘋狂的世界第三十八章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第七章 hs&jn第三十二章 爲他人做嫁衣裳第三十八章 他在哪啊第二十四章 掌紋是最多變數的特徵第三十一章 巫山上的一滴雨第七章 誰欠誰還第三十章 沒有誰不可替代第二十九章 你怎麼不跟居里夫人比第二十章 絕望是件好事情第二十七章 終歸有個地方讓我們回家第四章 好察非明第十八章 掌心的緣分第二十六章 妾在巫山之陽第五章 愛是你捨不得丟棄的痛苦第二十七章 終歸有個地方讓我們回家第七章 誰欠誰還第四十章 桔年,再見第四十二章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第三十九章 還沒開始就結束第八章 望河亭大暑對風眠第十一章 誰沒有做過這樣的夢第三十六章 一個叫做化蝶的故事第九章 能夠償還是幸運的第十一章 誰沒有做過這樣的夢第三十六章 平鳳的歸宿第三十八章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第二十一章 藥成碧海難奔第五章 愛是你捨不得丟棄的痛苦第十二章 他們都是上帝第三十八章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第二章 鏡子的兩面第二十四章 掌紋是最多變數的特徵第二章 十一年的重逢第二十七章 終歸有個地方讓我們回家第十四章 我原諒,並不代表我忘記第二十二章 怎樣纔有一個家第二十二章 怎樣纔有一個家第三十六章 平鳳的歸宿第三章 說好了,就不能改了第十四章 我原諒,並不代表我忘記第二十二章 我一直看着你走第三十五章 他們終於一家團聚第三十章 沒有誰不可替代第九章 能夠償還是幸運的第二十六章 小樹的夢第十七章 往事不要再提第四章 好察非明第二十八章 誓言是塵世裡最無望的祈盼第二十二章 怎樣纔有一個家第八章 望河亭大暑對風眠第三十六章 平鳳的歸宿第三十七章 潘多拉的盒子第三十五章 他們終於一家團聚第九章 能夠償還是幸運的第二十章 帶我走吧第十一章 當天使經過第四十章 就當他死了第九章 能夠償還是幸運的第四十二章 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第十五章 從蝴蝶到蛹第三十一章 莊生曉夢迷蝴蝶第四十一章 萬般成灰第三十章 煙花裡的三人自行車第三十四章 記得說再見第十七章 巫雨,巫雨!第三章 說好了,就不能改了第三十二章 她唯一的歸航是海市蜃樓第二十九章 韓院長的兒子第三十八章 我們還能相信什麼第十七章 巫雨,巫雨!第十三章 我纔剛剛做好準備,她就按...第二十五章 七傷拳 先傷己,再傷人第十七章 巫雨,巫雨!第十六章 一個人的完美世界第十八章 掌心的緣分第三十七章 潘多拉的盒子第二十二章 怎樣纔有一個家第三十三章 別對我那麼好第三十八章 他在哪啊第三章 說好了,就不能改了第一章 死不掉,就活過來第三十九章 還沒開始就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