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誰欠誰還

桔年回到屋子裡,拉上窗簾,不願意看到韓述投射在玻璃上的身影。放下手裡的東西,她跌坐在非明空着的牀沿。

補償?她苦笑。他能讓時光倒流?韓述也不過是肉體凡胎,他做得不到,所以沒有什麼能夠補償,她也不想要任何補償。就如同她不想去恨他,因爲恨太佔據心扉。更何況,如果韓述是個自私的人,她又何嘗無私呢。

非明今天住校,她的玩偶孤單單地擠成一排。桔年茫然地擺弄着一個絨毛玩具,她也問自己,正如韓述所說,自己真的愛這個孩子嗎?就拿今晚而言,平鳳的事固然緊急,可她心裡是否一開始就認爲非明的那個晚會並不重要。

桔年自己原本就是一個不知道父母愛爲何物的孩子。在她的孩提時代,父母缺席她的每一個歷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人下雨天給她送過雨傘,沒有人在臺下給她鼓掌,沒有人在家長會上關心她的成績,沒有人爲她的晚歸而焦急。在這點上韓述當然跟她不同,他從來都是父母手裡的掌上明珠,韓院長就算對兒子嚴苛,那也是愛之深責之切。高考的那些天,韓述的父母請假在考場外殷殷守候,桔年卻是在考試結束幾天後,才被爸媽問起,快高考了想吃點什麼。韓述和她對於愛的體驗是完全不一樣的。

沒有得到過愛的孩子很難懂得去愛,因爲她感受到的東西太過貧瘠。回過頭看,桔年這樣一個孤獨的孩子,她把父母之愛,兄弟之愛,友人之愛,情人之愛統統傾注在生命中唯一的巫雨身上,她也只懂得愛巫雨而已,所以才如此傾盡全力。感情若有剩餘,不知道還能給誰。

她爲什麼收養非明,是因爲她愛孩子嗎?她每天告訴自己,要好好地撫養非明,給非明一個家,不要深究她身上流着的是誰的血。可是非明一天天地長大,除了隱而不發的疾病,她不怎麼像巫雨,眉目、脾性、神態越來越神似巫雨生命中另一個女人,桔年的心卻一點一點墜入失望。是,她善待非明,已經盡力,可也只是盡力而已,真正的愛不是盡力,是盡心。

桔年從來沒有大聲苛責過非明,也很少強迫非明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曾對非明有什麼要求。假如這是上天賜給她和巫雨的孩子,她還會這樣嗎?她也許會在那個孩子不聽話的時候狠狠責罵,也會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摟着孩子痛哭一場。

很多個夜晚,非明熟睡之後,桔年會坐在這張牀沿,輕輕的,用手遮住非明的眉眼,只留下唯一找得到故人影子的薄脣。那時桔年就知道,她愛的不過是巫雨的影子。韓述沒有說錯,她太自私,而孩子多麼無辜。

大概是因着對非明的一絲歉疚,週五,非明從學校放學回家的時分,桔年特意提前了一個小時下班到學校接她,順便一塊去吃孩子喜歡的披薩。趕到臺園路小學,放學的時間剛過了三分鐘,仍有潮水般的小學生從校門口涌出來,非明是個放學後喜歡摩擦很久纔回家的孩子,可桔年一一看過去,可是總不見她的影蹤。直到人潮漸稀,恰好非明的班主任也跟幾個老師有說有笑地走了出來。

非明的姑姑,請問她是不是還在教室那邊?”

王老師“哦”了一聲,又上下打量了桔年一番,嘴角帶笑,那眼神,那笑意讓桔年生出了幾分不自在。

“你們家謝非明啊,放學鈴聲剛響,就被她爸爸接走了……對了,你們應該快復婚了吧?”

“啊?”桔年滿臉通紅,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王老師也是年輕人,想來也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唐突,抿嘴笑了笑,“您別介意,我不是過問您的家庭私生活,不過家庭的完整對於孩子而言影響力是非常大的,謝非明的爸爸常來之後,這孩子性格也開朗了些。放心吧,大概他們早您一步回到家了,再見。”

“哦,再見。”桔年倉促地扯出了一個笑臉。

不用猜,也知道是韓述又來接孩子了。也不怪老師多管閒事,誰見了這情景,大概都會把她往單身媽媽帶着孩子,僞稱是姑侄的這層可能性上猜。現在缺位依舊的“爸爸”出現了,一家團圓,皆大歡喜,如同一出大宗喜歡的連續劇。

回去的路上,桔年有些心不在焉。關於非明不是韓述的孩子這一點,她想自己已經闡述得足夠清楚了,韓述是個聰明人,他應該可以分辨出這是個事實。可是看起來,他對非明的關照並未減少,難道他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救世主?非明是個非常敏感的小孩,她的生活中若是出現了韓述這樣一個能滿足她所有憧憬的長輩,她的喜悅和投入是非常熱烈的,要是有一天,這種憧憬幻滅了,只怕比從未出現更殘忍,桔年都不肯再往下想。

到了家,推開前兩天在財叔的幫助下重新立起來的破鐵門,家裡沒有人,不知道韓述把她帶去了哪裡。直到桔年做好簡單的晚飯,眼看夕陽西沉,門口也沒有動靜。

桔年這時不由得有幾分擔心,要是接走非明的不是韓述呢?這麼一想,更是坐不住了。這時才發現自己也沒個能聯繫上韓述的方式――可是假如真的有,她肯一個電話打過去嗎?與韓述再有任何交集都不是她的本意。

正坐立難安間,外面隱隱傳來車輪聲。桔年走出院門去看。果然是韓述的那輛銀色斯巴魯由遠而近。

興許是也看到了走出來的桔年,韓述竟然遠遠地把車停在了財叔家小賣部附近,過了一會,非明手裡提着好幾袋東西,推開車門,蹦蹦跳跳地朝家門口的方向走來。

桔年也不去看那車子,一心等着非明走到自己近前。

“姑姑,我回來啦。”

“怎麼這麼晚,姑姑多擔心你啊。”桔年薄責道。

“也沒多晚啊。”非明嘴裡嘟囔着,眼睛掃到自己手裡提着的東西,興致又高了起來,“韓述叔叔帶我吃很好吃的冰淇淋,還給我買了好多好玩的東西。”

桔年本想說,讓別人破費是不對的。可是一觸到非明興奮但又惶恐的表情,有些話又咽了回去。她厭倦了做一個破壞別人快樂的惡人。

果然,發現姑姑臉色稍沉之後,非明抱緊了她的“寶貝”,可憐兮兮地央求,“姑姑,我喜歡韓述叔叔買的東西。”

桔年看了看那些花花綠綠的包裝袋,想來無非是孩子喜歡,他也喜歡的一些奇形怪狀的小玩意。便嘆了口氣,“下不爲例。我們進去吧,你還吃晚飯嗎?”

非明點頭,走了幾步又轉身,遠遠地朝着韓述車子的方向擺了擺手,韓述的車挺得遠,人沒有下車,卻也不急於離開。

“對了,姑,這是韓述叔叔讓我帶給你的。”剛進院子,非明忽然想起來似的把手中最大的一件東西塞到桔年懷裡。

桔年一愣,並不伸手去接。

“姑姑……你打開開開嘛。”非明撅着嘴撒嬌,見桔年一動不動,便自己爲姑姑拆開了包裝。

那是一個女式的單肩包,桔年一看,更是沉默了。

“我說不好看嘛,韓述叔叔偏說這個好。”非明擺弄着包包自言自語。

桔年並非時尚潮人,日常用度也以簡單舒適爲最大追求,可她再遠離潮流,吊牌上的顯著logo和經典的老花款式,還是聽過看過的。她不再繼續往前走,回頭,韓述的車子果然還在。

“非明,幫姑姑做件事好嗎,去把包包還給韓述叔叔。”她蹲在孩子面前低聲吩咐道。

“爲什麼呀?姑姑你不喜歡嗎,可是韓述叔叔挑了好久……”非明不解。

“聽話。”

“那韓述叔叔多難過啊。”

桔年按奈自己的情緒,她有些懷疑孩子的這些話是否出於韓述的授意。

“姑姑再說一次,把包包還給韓述叔叔好嗎。”她的語氣依舊是平和的,但是非明在她身邊那麼多年,多少也略懂察言觀色,唯恐姑姑轉念讓自己把那些小玩意一併還回去,只得一甩馬尾,又朝韓述的車子跑過去。

非明過去之後,桔年也鬆了口氣,要是孩子真犟起來怎麼都不肯跑這個腿,她也不知道怎麼跟韓述打這個照面。韓述的車子停那麼遠,相必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一小會兒,非明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委屈地說:“姑姑,韓述叔叔說了,這包包是他賠給你的,沒有別的意思。”

桔年摸了摸孩子的頭髮,“乖,非明再幫幫姑姑,就說是姑姑說的,我心領了,沒有那個必要破費,讓他拿回去吧。”

非明翻了個白眼,再次充當傳音筒。

果然,很快她又氣喘吁吁地回到桔年身邊,“姑……姑姑,韓述叔叔說……說……”

桔年面朝那棵枇杷樹,背對着非明。

“說什麼?”

非明有些困惑於姑姑話裡的漠然,她以爲自己長大了,可是還是不懂大人的意思,不管是姑姑,還是韓述叔叔。

“他說,對不起。”

桔年剛轉過頭來,非明就趕緊又補充了一句,“韓述叔叔還說,如果姑姑你還是不肯要,就代他扔了吧。”

見姑姑不語,非明央求道:“姑姑,求求你們別再讓我跑來跑去了好嗎,真的很累,我讓韓述叔叔自己過來,他也不肯。”

桔年沉默了一會,對非明笑了笑,“累了,就進屋吃飯吧。”

次日,午休期間,桔年帶了飯去第三人民醫院給做了內固定手術的平鳳。手術做得還算成功,只是平鳳現在行動非常不易,桔年工作又忙,兩頭照料,難免有顧及不了之處。

平鳳的病房在住院部三樓,電梯處等着不少人,桔年索性步行上樓梯,在二樓的轉角,不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謝望年是下樓,姐弟倆可以說是迎頭撞上。樓梯上下的人本就不多,這樣的面對面,沒有防備,也無處可避。

桔年暗想,以自己的怯懦,只怕面對謝家的人,永遠都做不好準備。

望年的耳根也紅了,張了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桔年也沒期待過那一聲“姐姐”,他叫不叫那個稱謂,認不認她,在她看來都沒有所謂,只不過這個弟弟代表着跟她流着相同血液的一家人對她的不認同,這纔是桔年感到難堪的地方。

她也不願看到望年尷尬的樣子,偏過臉去,笑了笑,低頭快步走過去。

推開病房的門,平鳳正捧着一本言情小說,嘴裡哼着歌,看起來心情不錯。

“來啦,我都餓了。”平鳳也不跟桔年客氣。

桔年笑着爲平鳳打開飯菜的蓋子,不經意地問了句,“心情不錯,剛纔有什麼事嗎?”

平鳳剛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湯,差點被嗆住,“嗯……能又什麼事,自己逗自己玩唄,都這樣了,哭喪着臉也不是辦法。”

桔年也沒再問下去,低頭用紙巾擦拭着平鳳濺出來的湯汁。

“對了,桔年,那個冤大頭沒找你麻煩吧?”

“誰……哦。”桔年搖頭表示否認。

平鳳的胃口很好,吃得很香。桔年坐在一旁,心裡想着的卻是下班前自己跟老闆的一番談話。她是考慮了很久,才提出要預支三個月的薪水的。

女老闆很關切地問原因,桔年只說自己家裡出了點事,急着用錢。

“桔年,預支一個月的薪水是可以的,但是超過一個月的,店裡有店裡的財務制度,上個月別的同事也提了出來,我沒答應。你是店長,不好破了這個規矩。”女老闆是這麼回答她的。桔年謝過,最終也罷了。

等到平鳳吃完,桔年不期然問了句,“對了,你認識人喜歡名牌手袋什麼的嗎?”

平鳳擦嘴,“那得看什麼貨色,我認識幾個同行,一有點小破錢,寧可勒緊褲帶,也要弄一些值錢的行頭,她們是專在有錢人身邊撈油水的,換我,好幾千買件衣服包包,打死也不幹。”

桔年收拾着東西,“我那裡倒是有一個,你好一點之後出去了,看看誰有興趣,如果有的話,就代我轉讓了吧。”

“你哪來的,新的?不要幹嘛不原店退回去。”

“你就別問了,替我留意一下吧。”

桔年沒有跟平鳳說明那個包的具體來路,除了怕她刨根問底,也確實是不想提韓述的那些事情。她也質疑過自己這樣做是否合適,她不想欠韓述的情,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不管是金錢還是感情上,但是她也是個人,爲錢而發愁的時候,那個被擱置在房間角落的包包好像長了張嘴巴,不停地說,“不是你欠他,是他欠你,他欠你欠欠你……”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看過那個包的包裝物,吊牌什麼的一應俱全,偏少了購物發票。

不管誰欠誰,就這樣,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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