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四章:斷頭飯

對於深悉內情的大唐官員們來說,四月底最讓人震驚的莫過於韓琦的去職。

韓琦去兵部尚書一職,就任東北安撫使。

現在的大唐朝廷施行的是獨相制度,宰相之下,六部便是實打實的實權部門,而兵部,歷來便是僅次於吏部戶部的大部門。而安撫使,卻只是一個臨時性的差遣,更重要的是,在李澤掌握大權之後,這種臨地性的差遣,幾乎還沒有出現過。

這在很多人看來,便等於是韓琦被變相地流放了。平州這樣的地方,在武邑人看來,基本上就等於是荒涼之地了。

把這件事放在整個大局中來看,幾乎所有人,都認爲這是李澤在向着代唐自立的道路上,又向前跨進了一大步。

保皇黨的兩個實力派人物,薛平遠在西域,如今唯一一個在朝手握大權的人物韓琦,又被流放平州,保皇黨在朝堂之上的實力,幾乎被一掃而空,剩下的幾個阿貓阿狗,根本就不成氣候,壓根兒就翻不起幾朵浪花來。

隨着李安民就任兵部尚書,所有人都認爲,李澤已經掃清了前進道路之上的障礙。

讓朝堂上小不得不佩服李澤手腕的是薛平在西域悄無聲息,韓琦也低眉俯首的接受了這樣的一個安排,很顯然,這兩位大佬,已經向李澤低頭屈服了。

在這樣的一種認知之下,北地本來還有的一些保皇黨人物,幾乎是萬馬齊喑。他們很清楚,連薛平韓琦都默認了這樣一個事實,便代表着事情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他們可不是薛韓二人,即便是明面之上的反對李澤的人,最後還能全身而退,至少能榮養到老。要是換成了他們,只怕雪亮的砍刀,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的腦袋斫下來。

眼下朝廷大軍正在緊密鑼鼓地進行着南征之前的最後準備,要找個藉口砍幾個腦袋來祭旗,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一句與僞樑勾結,便足以讓你破門滅家。

便連一向鼓吹皇權的詩壇報紙也在悄無聲息之中改變了風格,再也沒有了借詩諷今,議論朝綱的事情,連着兩期,真正地變成了一張純文學性的報紙了,當然,賣的也就更慘淡了一些。

韓琦離開武邑的時候,悽悽慘慘慼戚,只有三五人爲其送行,然後僅僅帶着數個從人,竟然是先往滄州方向而去而不是第一時間往平州去。

對於韓琦來說,他先往滄州,自然是要去會晤右領軍衛大將軍文福以及水師統領潘沫堂。這一次對東北的戰事,這二人及其所屬軍隊是關鍵的一環。而且右領軍衛剛剛出了大事,原大將軍沈從興犯事被抓,麾下不少將校受到了牽連,軍心如何,士氣如何,新上任的文福對軍隊的控制進行到了何種程度,他都需要有一個詳細的瞭解。

水師雖然是令人放心的一環,但這一次畢竟是要跨海遠征,天氣,航道等一衆信息,潘沫堂是不是已經心中有數。

以前韓琦對於水師作戰並不瞭解,但當了兵部尚書這幾年,而李澤又異常重視水師的建設,使得他也下了一番苦功瞭解了一下水師的作戰方略。

與陸軍相比,這其中的差異,可謂是天壤之別。

這一些,他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而在韓琦離去之後的第三天,令武邑所有官員們再一次震驚的事情便又發生了。瞠目結舌之餘,每個人卻又都暗自警醒。

原右領軍衛大將軍沈從興的案子,終於判下來了。

鑑於沈從興地位極高,這個案子是由刑部尚書,大唐的律法修訂者淳于越親自審理的,監察院全程派員參與了這一次的審判。

判決的結果:斬立決!

整個武邑都驚呆了。

單從沈從興犯的案子來看,斬立決,似乎是最合理的判決了。畢竟貪墨數量巨大,而且污人妻女,事發之後爲了滅口又殺人滿門,這才政制清明的武邑人看來,實在是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但如果聯繫到沈從興的背景來看,那就又極不尋常了。

他可是從李澤還只有幾歲,是一個小娃娃的時候,就跟着李澤了。正兒八經的算得上是看着李澤長大的。

在李澤苦心經營的最前期,他是忠心的跟隨者,經營者,幾乎參加了李澤早期所有的行動,爲李澤立下了汗馬功勞。

李澤目前的地位,距離那最高位置幾乎就只差捅破最後一張薄薄的紙了。如果想要赦免沈從興,也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就算榮華富貴權位不保,但將功折罪,保一條命應當是問題不大的。

在刑部沒有作出最後判決之前,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沈從興雖然罪大惡極,但李澤必然會念舊情,保他一條小命,這也是對所有從他幼時都跟隨他的人的一種恩遇。

誰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淳于越的判詞,更是讓所有人震驚。

功就是功,過就是過。不存在功過相抵的說法。

立下了功勞,朝廷給予了你相應的名位,權利,已經是酬謝了你的功勞。

而犯了罪,那就必然要與普通人一樣,接受律法的嚴懲。

此判決結果一出,必然會對以後相同的案例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以功贖罪,將從此成爲過去式。

沈從興斬立決,家產沒收,嫡系一支被判充軍,流放。即便是沈氏庶出別枝,也受到了牽連,剛剛中興不久的沈氏家族,還沒有風光多少年,便又被徹底打入到了深淵。

牢門傳來了嘩啦啦的開鎖的聲音,沈從興擡起了頭,一雙無神的眼睛看向牢門口,他今年不過剛剛四十出頭,但滿頭的頭髮,卻在短短的時間裡,變得花白,整個人蜷縮在牀榻之上,精氣神兒,全都垮了。

三天前,淳于越親自來到這裡,向他宣佈了最後的判決。

雖然是重刑犯,但因爲他身份的特殊,在大牢之中,還是受到了特殊的對待。單間的牢房內,一應生活用具齊備,也沒有對他上重刑犯該上的刑具,在小桌之上,甚至還擺着剛剛出版的大唐週報。

屠虎出現在牢門口。

沈從興的眼中閃過一絲希翼的光芒。

“屠二哥!”他掙扎着從牀榻之上下了地,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卻就勢抱住了屠虎的雙腿:“屠二哥,救我!我不想死啊!求你給公子說一聲,讓我見公子一面吧!”

沈從興大哭起來:“我還抱過公子呢!我爲公了立下過大功。”

屠虎冷冷地看着沈從興半晌,看着涕淚交流的沈從興,怒吼道:“沈從興,你他孃的給我站起來,不要像條鼻涕蟲一樣,丟我們這些兄弟的臉。”

沈從興被屠虎給吼得楞住了,吭哧吭哧地爬了起來。

“屠二哥,救我!”

“沈從興,當初我們到莊子上的,前前後後一共有三十個人,這些年下來,十八個兄弟,戰死在沙場,二個兄弟,因病而故,就只剩下了十個了,你可倒好,這一次,又將剩下來的這不多的一些人,拖了三個下水。爲了替你遮掩醜事,他們都被剝奪了軍職,爵位,發往了西域充軍,你他孃的就該死。救你,怎麼救你?不說你貪墨的那些錢財,你就想想那被你殺了滿門的小校,你說說,你該不該死?”

“屠二哥,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沈從興兩腿一軟,卻被屠虎一把提起,摁在了板凳之上。

看着蒼老頹廢幾乎到了極點的沈從興,屠虎厭惡之極的道:“沈從興,我們這些老兄弟的臉,現在都沒地兒擱,公子的臉面,也讓你丟得乾乾淨淨。念在過去的情份之上,我代表剩下的老兄弟來送你一程,算是全了我們前些年的恩義。你給我記好了,來日上刑場的時候,像一條漢子,敢做就要敢當。”

沈從興大哭起來。

砰的一聲,屠虎將一壺酒重重地頓在桌面之上:“這是大哥從河中府專門派人快馬送回來的一壺酒。”

屠虎嘴裡的大哥,自然就是當年這些護衛的老大,屠立春。

“屠二哥,你讓大哥給公子說一句話,屠大哥有面子,一定能救我一條命的。”

“別做夢了。誰也救不得你。右領軍衛因爲這件事,軍心士氣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軍心沸騰,萬福現在還在拼命地給你善後呢!大戰在即,如果不能迅速地收攏軍心,何以爲戰?”屠虎憤然道。

接過屠虎遞過來的酒杯,沈從興兩手顫抖着,倒是喝進去了一半,灑了一半。

“夏夫人!”外間傳來了獄卒恭敬的聲音,沈從興一躍而起,想要衝出去,卻被屠虎伸手牢牢地摁在了板凳之上。

“夏夫人來了,夏荷來了,她一定能救我的。”沈從興急急地吼叫着。

“沈從興,誰也救不得你!”牢房門口,一身常服的夏荷提着一個食盒,冷冷地道。

“夫人,求你了,讓我見公子一面吧!”

“你還有臉去見公子嗎?”夏荷將食盒放在了桌面上,打開,從裡面取出了一塊蛋糕:“這是公子昨天晚上回家之後,親自爲你做的。沒有讓任何人幫忙。沈從興,吃了他,明天安心上路吧!”

“你的兩個兒子,一個被髮配到了屠大哥軍前效力,一個被髮配到了石壯軍前效力。眼下大戰在即,如果你這兩個兒子爭氣,能立下些功勳,沈家,未嘗沒有再度復起的機會,這是公子對你那些年忠心跟隨最後的補償了,你,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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