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這一戰,唐軍準備了太長時間,像唐吉這種人,從一來到西域,就是以重奪龜茲作爲他的終極目標的。而在唐軍控制了寧夏,甘肅等地之後,等於是徹底打通了往西域的道路,更多的補給便源源不絕地運送到了西域都護府的手中。
不僅僅是物資,更重要的是還有人。除開正經的軍士之外,大量的戰俘亦被髮配到了西域,這些人爲了能早日結束流放生涯,或者想爲自己的人生來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都是奮不顧身,砥礪前行的。
因爲戰功,是他們獲得解放的最爲便宜的一條捷徑。要是運氣好的話,一場戰鬥便能讓其得到徹底的解放。而這種解放,不僅僅限於他個人,還會惠及到他的家人。
已經有先行者嚐到了這個政策的甜頭。
劉湘楚,潘浪,蘭永傳,李亞文,陳杰,李翰金,譚明華這些在唐軍收復平盧之戰中被俘虜的平盧軍官,是較早一批被髮配到西域來的軍人,不到兩年的時光,他們便從罪囚轉換成了軍士,然後又從軍士一步步的升遷成了軍官,像其中的佼佼者劉湘楚,現在更是以火箭般的升官速度,重新回到了中級軍官的行列。
這些人,本來就具備着較強的軍事素質和個人武藝,在西域這種地方最易出頭。
而他們身份的轉換,也讓他們在平盧的家人的身份得到了解放,從一些被鄙視,被嫌棄,甚至於被特別監視的罪人家屬,一躍而變爲了大唐軍屬。以前沒有資格分地只能靠給人打零工爲生的他們被重新分配了土地,軍屬所享有的一切待遇,也隨即得到了落實。
前行者的經驗自然會鼓勵後來者。
除了極少數的冥頑不化者,基本上所有來到西域的這些人,都在一場場的戰鬥之中順利地完成了自己身份的轉換。當然,那些沒有完成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
呼嘯的石彈重重地砸在龜茲城顯得有些單薄的城牆之上,每一次重擊,整個城牆便會劇烈的顫抖一陣子,便會有一塊地方出現凹痕,甚至於直接被擊垮。
唐軍的配備式投石機,絕對是這個時代最爲犀利的攻擊武器。能輕鬆地調整射距以及石彈的大小,像眼下,重達百餘斤的石彈,便被唐軍輕鬆地送到了四百五十步外的龜茲城牆之上。
唐軍的步卒並沒有急於進攻,投石機的呼嘯聲似乎永遠止歇,上百臺大型投石機輪翻的轟擊,而且集中在一段數百米長的城牆之上。
數十年來,龜茲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不過是在原有的基礎之上,一次又一次的進行着修整或者加固,而唐吉,對於這座城池又極其熟悉,而這面城牆,恰好就是整個龜茲城最爲薄弱的一環。
轟垮這面城牆,是唐軍最想做的事情。
雙方投石機的射程差距,使得城內完全處於被動挨打的境地,而任由唐軍這樣轟擊下去,遲早會把城牆給轟塌,悉溫面臨着兩難的選擇。最終他還在已經失去了騎兵的情況之下,不顧一切地再一次地派出了步卒,從城內衝了出來。
他希望能夠鼓勇一擊,毀掉唐軍的這些投石機。
而唐軍,希望的就是對手這樣做。
給對手施加無以倫比的壓力逼迫對手不得不作出他們希望的應對來,而接下來,就是毫不留情地給予意料之中的敵人以沉重的打擊。
城內的吐蕃精銳們督戰着數千僕從軍從數個城門涌出來,集結在一起衝向了四百五十步外的投石機陣地。首先迎接他們的,便是強弩的攢射。
二百步,上百臺強弩,每臺都能連續發射六枚長矛一般的弩箭,每一枚這樣的弩箭射中人潮,必然會像串糖葫蘆一般地串起好幾個人來。
一百步,伴隨着嗡的一聲響,天空便被黑壓壓的腳弩弩箭給遮蔽了。吐蕃士兵好歹還有一身皮甲,軍官身上還有鐵甲,而僕從軍們,這樣的裝備幾近於無,對於密密麻麻的從天而降的這些弩箭,抵抗的能力接近爲零。
在唐軍遠程攻擊盡情殺戮的時候,唐軍步卒已經邁着整齊的步伐,第一排盾,第二排槍,第三排刀斧手越過了投石機,如同一座山,一面牆一般地壓了過來。
陣型被打得稀亂的吐蕃軍隊遇上了整齊的大唐鐵甲,就如同雞蛋碰上了石塊,一個碰撞,便紛紛碎裂,唐軍在戰場之上橫趟了過去,如同一把大掃帚一樣來回地清掃着戰場之上的所有還能站着的敵人。
而操縱着投石機的那些技術兵們,眼皮子都沒有看戰場上一眼,仍然專心致志地瞄着那一面城牆狂轟。
缺口已經越來越大了。
凹痕已經越來越深了。
這樣的戰鬥,在很多人看來未免有些乏味,除了最開始的騎兵對決,以及剛剛吐蕃人的拼死出城稍稍有些看頭。但吐蕃人的這些掙扎,卻並沒有泛起什麼浪花,便被唐軍給輕易地掐滅了。
然後剩下來的,便是唐軍毫無美感的用投石機狂轟,現在隨着步兵的前移,一臺臺強弩出被推到了前方,加上了強弩與臂張臂對城頭的狂射。
唯一能讓所有人稍微提起一點勁兒頭的,就是有一些強弩帶着一溜火光射上城牆之上會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爆炸之聲然後燃起沖天的大火。
唐軍樂此不疲。
薛平看得津津有味。
而在薛平身邊,那些羈索國的國王,權貴們卻是表情各異,有的不以爲然,有的卻是臉色青白,有的差不多快要昏昏欲睡了。
那些被嚇到的人,是真正懂得軍事的。而那些不以爲然,昏昏欲睡的傢伙,基本上就都是一些二把刀了。
這樣的戰鬥過程,體現了雙方實力之上的絕對差距。悉溫的兩次反擊,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剩下的時間,要麼一直這樣龜縮着捱打,要麼再次派出部隊來作垂死掙扎,但只怕與前幾次的結果不會有什麼兩樣。
沒有什麼比這種等死更令人絕望的了。
有些羈索國的國王,甚至在想着,如果這樣的一場戰事,降臨到自己的頭上,自己可有抵擋一刻鐘的能耐?
當然沒有。
如果唐軍要來對付自己,或者就是一個衝鋒的事情,一切便都完結了。
不少年長的貴族們,此刻終於想起了當年威風八面的唐軍,以兩萬餘衆便控制着上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的事實。
劉明湘倚着盾牌坐在地上,神態輕鬆,嘴裡還嚼着不知從哪裡掏摸來的一段橛根,在他的身邊,是蘭永傳和李亞文。他們三人帶着的部隊,將是城破之後,第一波從缺口攻擊的部隊。
“這一仗打完,哥哥我就能升到遊擊將軍了。”劉明湘嘿嘿地笑着,“你們兩個,也能升至昭武校尉了。這可是厲海將軍親口跟我承諾的。所以,兄弟夥兒們,這最後一場硬仗,第一咖別拉稀,第二嘛,可別死了。”
“就對面這些慫瓜,想讓我們死,哪有這麼容易!”蘭永傳扁了扁嘴,“當年在黃河邊上,要不是我兩條腿都被淤泥給陷着了,才讓那些龜兒子把我用盾牌硬生生地摁在泥水裡給憋昏了過去,指不定……”
“指不定你就被亂刀砍死了。”李亞文笑嘻嘻地道:“你就慶幸吧,要不是當年作了俘虜,哪有現在的風光。這一仗打完,西域就再也沒有硬仗了,剩下的還不是手拿把攥,這仗,打得恁輕鬆。”
蘭永傳嘿了一聲,不再言語,這話說得沒錯,當年他那一隊人,活下來的可還真就只有他這麼一個,剩下的,都被砍死了。
人的命啊,真是說不準。
“要垮了,要垮了!”耳邊傳來劉明湘的低吼之聲,剛剛還鬆懈得如同一隻懶貓一樣的他,此刻卻是身子繃緊,如同一隻捕食之前的獵豹一般的全身蓄着力。
牆垮的那一刻,他們就要發起衝鋒,而此刻城上,必然也會不顧一切地向着這一條道路傾泄所有的羽箭,以至於一切能阻止他們的東西。從出發點,到從垮塌的城牆這一段距離,絕對是死亡之路。
吐蕃軍隊亦是能征慣戰之軍隊,絕對會看到這一點而提前作出佈置。
在大段的城牆開始搖擺的時候,劉明湘已經一躍而出,兩手提着盾牌頂在頭上,咆哮一聲,衝了出去。
轟隆一聲,幾乎在他衝出去的同時,一段近百米的城牆終於在劇烈的搖擺之中轟然倒下,江滿天的煙塵激起,遮蔽了一切。
劉明湘頂着盾牌,在煙塵之中快速向前衝去,碎石子暴雨一般地擊打在他的盾牌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在他的身後,蘭永傳,劉亞文緊緊相隨。
他們出擊的時候選得如此之準,藉着煙塵的掩護,等到城上的人發現他們的時候,劉明湘等人已經在開始攀爬倒在地上的如小山一般的碎石爛磚了。
城頭之上,羽箭如雨一般地向着這裡傾泄而來,強弩帶着呼嘯之聲破空而至,一個個燃燒着的油脂瓶從天而降,奔跑在後面的唐軍不時有人倒下,也有人變成了一個個的火人在地上翻滾號叫。
劉明湘爬到了碎石爛磚的頂部,一冒頭便看到了城牆的內裡,無數的吐蕃軍正向着缺口涌來。一反手從身後的腰帶之上摘下了一個鐵瓷瓶子,就着身邊的一團火點燃了引線,然後探臂,向着內裡拋去。
在他的左右,蘭永傳,劉亞文也在做着同樣的動作,與他們一樣的,還有緊跟着撲來的唐軍。
劇烈的爆炸之聲從內裡傳來。
“衝鋒!”劉明湘抽出了橫刀,嗥叫着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