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邑縣下屬的月亮灣,原本是一個極爲偏僻的所在,這裡土地貧瘠,亂石遍地,大部分都是鹽鹼地,住戶最多的時候,也不過區區幾十戶人家而已。但隨着武邑的發展,城市的擴展,現在的月亮灣卻成爲了武邑最爲繁華的所在之一。最主要的就是月亮灣貨用碼頭的建成和投入使用。
經過兩年多時候的大力投入,一條溝通粟水河與德州運河的河渠正式建成,這條河渠被直接命名爲了武威渠。而月亮灣碼頭,正是這條新的河渠之上的唯一的一個碼頭,所有來自德州的貨物,都在這裡上岸,然後運送到武邑其它地方。
政改之後的武邑,被升格成爲了府,這也是李澤治下的兩個府之一,一個是河中府,另一個就是李澤的統治中心,武邑府了。
武邑轄原武邑縣,南宮縣,是從翼州切下來的,另一個則是德州的石邑縣,武邑縣爲身軀,南宮和石邑則如同其展開的翅膀,雖然往石邑有着大青山的阻隔,但如今一條數丈寬的馳道,正在大青山之間夜以繼日的施工着。
不管是挖掘武威渠,還是修建大青山中的馳道,修建的主力,都是歷次武威在戰爭之中獲勝之後抓獲的俘虜。
這些俘虜,一般都會服一至兩年的苦役,而在這兩年之內,這樣的大型工程的重勞力活兒,基本上便由他們包圓兒了。
秋收已經基本結束了,作爲一個糧食淨輸入地,月亮灣碼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現在的武邑府只有三個縣的轄地,但轄下丁口,卻超過了二十萬人,而這二十萬,又基本集中在武邑縣和南宮縣,石邑,正被武邑府列爲了下一個大力發展的目標。
武邑和南宮的城市規模,日趨擴大,耕地面積越來越少,這也使得糧食以及日常所需物資基本上都靠外部供應,走陸路的耗費,顯然要大得多,而武威渠的修通,則使得這個問題,得到了完美的解決。
兩年前,武威渠開始動工的時候,李澤麾下包括章回公孫長明等人都是反對的,認爲完全沒有必要,徒然勞民傷財,但到了今天,他們不得不歎服李澤的先見之明。
現在回頭看起來,武威渠的建成,竟然是最爲節簡的辦法,用不了幾年,那些投入,便都賺回來了。要知道修建這渠的時候,由於大量的戰俘被投入使用,建設成本其實是被大大壓縮了。這些人,可用不着付工錢,只要飯管飽就可以了。
終於有了閒遐的李澤,興之所致,便帶着柳如煙來到了月亮灣,想看一看自己的這一處得意之作。本來還想約上夏荷一起來的,只不過去過去的度支司現在的戶部瞅了一眼,李澤便放棄了。因此彼時的夏荷在她的公廳之中,一身男子裝束,一手執筆,一手執一本帳冊,正自唸唸有詞,而紅脣之上,早就沾滿了黑黑的墨汁。
秋收結束,秋賦開始,各地的賦稅陸續上報,按照年初的預算,刨去開支,有盈餘的要押解到武邑來,有虧欠的要找出原因所在,哪些是本地支付,哪些是中央支付,哪些是轉移支付,足夠她喝一壺的了。更何況,今年還有新歸附的昭義,魏博,河中,河東等地十幾個州治,這些地方在財賦方面,正在進行着類似武邑的改革,雖然戶部派出了大量的人員進行指導,但用屁股李澤也能想得到,這些地方,現在肯定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柳如煙也是一個愛熱鬧的,與李澤一拍即合,李澤只帶了李敢,夏荷只帶了小蟬,便一路直奔月亮灣而來。
李澤是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王明義。
他也沒有想到,月亮灣最好的茶樓天茗閣,居然一座難求,別說雅間了,就是下面的大廳,也是人滿爲患。
他本來想帶着柳如煙坐在天茗閣的三樓雅間之中,好好地欣賞一番整個月亮灣碼頭的全景的。天茗閣所處的位置是極好的,也正因爲如此,這裡也成爲了往來這裡的商人或者官員們聚集的場所,縱然天茗閣的收費極其昂貴,一壺最普通的茶也要上百文,上到三樓雅間,沒有十兩銀子,根本就出不了門,但卻仍然人滿爲患。
站在天茗閣外,李澤有些惆悵。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三樓的王明義不經意的探頭往下看了一眼,首先便看見了身材魁梧極其顯眼的李敢,然後目光一轉,便看到了李敢身前的李澤。
看到李澤的模樣,王明義立時便明白了李澤的意思,倒是不好親自下去迎接了,這裡認識自己的人可真是不少,要是自己親自去迎接,李澤想微服的想法,只怕立馬就得破產,要麼趕緊回去,要麼馬上便會有大隊的兵馬趕過來,將這裡保護起來。
縮回腦袋,想了想,招來自己的貼身隨從,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從臉上顯出驚容,旋即出門而去,等到隨從離去,王明義又三言兩語地便打發了正跟他相談甚歡的兩位商人。這兩人都來自江南,是經由屠虎的線過來的,剛剛到武邑的時候,王明義還只是供銷合作社的頭頭,但沒過兩天,王明義搖身一變,竟然成了大唐戶部的左侍郎。
這一下子王明義在他們的眼中,份量可就大大增加了。備了厚禮上門,雙方相談甚歡,今日本來是王明義在這裡送他們上船回去的。
對於李澤來說,當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跨進門來的時候,顯得極是開心。
“明義,你怎麼在這裡?”
“李相,您怎麼來這裡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問,倒是都笑了起來。
“坐吧!”李澤很是紳士地替柳如煙拉開了椅子,讓她坐了一個最好的位置,這才走到柳如煙的對面坐了下來,柳如煙眼中滿滿都是幸福的光芒,這些李澤無意之中的舉動,在柳如煙看來,自然是對她格外的寵家愛的意思。
一張桌子,李澤與柳如煙坐了靠窗的兩個位置,王明義自然也就坐在了正對着窗子的哪一面,笑道:“李相,今日送兩個江南來的商人,這兩人在江南頗有實力,經過屠二爺的線過來找我談合作,雙方算是一拍即合。他們想發更大的財,我們想在江南打開市場,釘進釘子,正好各取所需。”
“在江南做生意不比我們這裡,不管做什麼,只怕與當地的豪門和官府都脫不了關係。”李澤笑道。
“這兩人家裡算不得豪門,也算不得高官,不過倒也頗有能耐。”王明義道。
李澤眼珠子一轉,已是明白了過來:“跟白明理的情況差不多?”
王明義笑道:“李相果然明察萬里。”
李澤大笑:“你少拍馬屁,你不明說,不就是存心想要考考我嗎?不過這兩個人的背景,倒是符合我們的要求。”
“是啊!”王明義有些遺憾,“朝廷新政頒佈之後,在南方影響頗大,那兩個商人也很遺憾,說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便更好做了,還藉着這個機會,狠狠地壓了一下我們的價呢。說多出來的那一部分,他們要拿出來打通關節。”
李澤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話,新政的執行,肯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阻礙,即便是王明義,現在也已經感受到壓力了。
可正如他跟敬翔所說的那樣,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他如此辛苦做什麼呢?
敬翔說得不錯,世家也好,豪門也罷,舊的去了,新的還是會起來,一茬滅,一茬生,但只要制度跟上來,將他們對國家朝政的影響力降到最低,那麼到了一定的時候,也不過是再清理一遍罷了。
這些話,現在他當然不會說。即便是要革命,總也得一步一步的來,現在剛剛學會爬呢,說跑未免爲時過早了。
熱氣騰騰的茶水倒進杯子裡,整個雅間之中立時便香氣四溢,端起杯子,深嗅了一口,微微點了點頭,輕抿了一口,將目光投諸到不遠處的碼頭之上那一艘艘你靠着我,我靠着你的船隻之上,而往遠處看,更多的船隻頭接着尾,尾靠着頭,竟是一眼看不到邊。
而在碼頭之上那些已經靠進來的船隻,無數的漢子正躬着身子,將一袋袋的糧食,一箱箱的貨物從船上扛下來,再裝上早就等在這裡的一輛輛馬車,然後駛向遠方。
“碼頭一天的收入不少吧?”李澤問道。
“這是自然。”王明義對此自然是熟悉的,“船隻進來是要交費的,船上的貨物是要交稅的,而碼頭之上的這些倉庫,商鋪,都是當初建設的時候一起做起來的,夏尚書當初只租不賣的主意實在是太英明瞭,現在光是收租金便很可觀了。像這天茗樓,今年要給我們上交租金一萬貫,到了明年,價格肯定還要上漲,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盯着這個位置呢?
李澤很是得意,因爲夏荷的這個主意,本來就是他出的。碼頭這種東西,自然做起來,那在其輻射範圍之內的這些東西,一個個都是會下金蛋的老母雞。而將這個碼頭做起來只需要合適的政策,政策這玩意兒,不就是他制定的嗎?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光着膀子揮汗如雨地扛着貨物的漢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