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平釘子一般地紮在地上,身前的雪地之上插着一柄橫刀,背上揹着一張強弓,左右腰上,竟然懸掛着兩個箭壺,裡頭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羽箭.身上的一件老羊皮襖子上佈滿了刀槍的傷痕,褲子更是被撕去了好幾塊,一雙毛茸茸的大腿幾乎全都裸露在外,腳上也僅僅只穿了一雙草鞋.一根布帶勒在他的頭上,束住了亂草一般的頭髮,只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
在他的身後,是百多個同樣衣衫襤褸的漢子,有的持着刀槍,但大多數,卻僅僅是扛着羊叉之類的農具,還有一些腰裡掛着鐮刀,手裡握着一些一頭削尖了的棍子.
一匹馬從遠方奔來,不少本來坐在雪地之上的漢子也紛紛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關切之色.
一個身材削彈的年輕人從馬上跳了下來,只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的臉色,陳長平的心一顆心便沉了下去.
“長平大哥!”年輕人一開口,竟然帶着哭腔.
“長富,你長安大哥他們呢?”雖然希望渺茫,但陳長平仍然帶着一絲絲希望問道.
陳長富的眼淚涮地流了下來,”長平大哥,官兵追上來了,我沒有看到長安大哥他們.”
陳長安垂下了頭,猛然握住了面前長刀的刀柄.
“長安大哥他們是不是眼見敵人勢大,便自行躲避了呢?也不見得就會有意外.”陳長平身後,一個年紀稍長一些的漢子低聲道.
“放屁!”陳長平猛地擡起頭,”長安他們豈不知道,他們如果逃跑了,我們這裡的人,便會直面官兵的追擊,現在,既然官兵已經追上來了,只能說明長安,長貴他們已經出了意外了.長富,官兵領頭的人是誰?”
陳長富擦了一把眼淚,”打着的是一個姓朱的旗號,但我看到了最前面的是柳成林。”
陳長平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來,”原來是他,他居然回來了?”
“長平大哥,我們現在怎麼辦?”陳長富問道.
陳長平仰天長嘆了一聲,”既然是柳成林,長安他們只怕是已經不在了,留下十個人,剩下的人,馬上走,去告訴鄉親們,除了糧食,衣物,剩下的東西,統統扔掉,加快速度進山,只有進了山,纔有一條活路.”
“長平大哥,柳成林那麼厲害,十個人能做什麼?”
“一百個人又能有什麼用?”陳長平垂下了眼瞼,”你們去,還可以幫着那些走不快的人加快速度,至於我們十個人,既然有柳老爺在手,至少也會讓他投鼠忌器.柳成林再厲害,總也不敢不管他的老子,母親,妹妹吧!”
幾個人被橫拖豎拉地拽了過來,粗暴地扔在了陳長平的面前.陳長平蹲了下來,抽出了插在雪地上的刀,擱在其中一個蓄着整整齊齊八字鬍的傢伙脖子上.
“陳長平,不要殺我,你殺了我,成林不會放過你的,他會把你碎屍萬段的.”八字鬍驚慌地大叫了起來.
陳長平嘿嘿一笑:”柳老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兒子已經回來了,而且馬上就要追上我們了.”
八子胡柳老爺眼睛一亮,”陳長平,你在咱們景州也是有名的好漢,放了我,我既往不咎,如何?只要是我答應了的事情,成林一定也會答應你的.”
陳長平慘然一笑道:”柳老爺,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柳成林在橫海軍,也不過是一個校尉,又能濟得什麼事?這一次橫海軍節度使可是要我們兄弟的腦袋,要把我們這些人斬盡殺絕的,你以爲我不知道嗎?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要哄騙於我們?”
柳老爺嚥了一口唾沫,”這裡頭操作的空間很大啊,到時候,我們報一個已經殺死了你們了,難不成節度使大人還真要親眼看到你們的腦袋不可?陳長平,你在節度使眼中,也不過跟一個螞蟻一般的小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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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平雖然是小人物,但也從來不敢把這千餘人的性命寄託在你們這些官老爺身上.”陳長平冷笑道:”如果不是你橫徵暴斂,逼得老百姓家破人亡,活不下去,我會如何會走到這一步?”
“我也是奉命而行啊!”柳老爺一迭聲的叫起冤來,”上頭下來的命令,我一個小小的縣令,如何敢不遵?”
“柳老爺,這些橫徵暴斂有多少送去了滄州,又有多少進了你柳老爺的腰包,你自己有數得很.”陳長平站了起來,冰冷的刀鋒拍了拍柳老爺的臉郟,將柳老爺幾乎嚇得昏了過去.”咱們來賭一賭命吧,看看你兒子是要我們這些人的腦袋,還是要他老爹的命?要活咱們一起活,要死,咱們就一起死吧.”
他站了起來,挺直了脊樑,看着來時的方向.
幾雪之中,數匹快馬踐踏進一路雪龍,向着這邊飛奔而來,而在他們的後方,更多的步卒也出現在了陳長平的視野之中.
陳長平一把從地上拖起了柳老爺,大刀擱在柳老爺的脖子上.
疾奔而來的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蹄重重落下,無數飛雪濺飛而起,待得雪塵盡落,一個三十出頭的頂盔帶甲的將領出現在陳長平的眼前.
“陳長平!”柳成林手中的長櫻槍筆直伸出,指着陳長平.
“柳成林,我們又見面了.”陳長平哈哈大笑,”不要你老子你娘你妹妹的命,你就放馬過來啊!”
“成林,不要.”柳老爺大聲疾呼道.
“哥哥!”柳老爺身側,一個年輕的女子,扶着另一個臉容憔悴的中年婦人.
柳成林的眼睛裡幾乎要滴出血來,翻身下馬,提着紅櫻槍向前走了幾步,但看到陳長平手中的刀,微微一偏,卻又無奈地停下了腳步.
“你想要怎麼樣?”柳成林怒道.
“沒想怎麼樣,只想你今日乖乖地回去,等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將你家人放回來.”陳平安道.
“不可能.”柳成林一口斷然拒絕.
“那我們就只能一拍兩散了.大家都死了拉倒.”陳長平嘿嘿笑着:”我們本來就是一羣命賤的窮漢,死了也就死了,他們幾個可不一樣,只怕還捨不得死吧?”
“成林,救我!”柳老爺哀聲呼道.
“柳副尉,怎麼還不動手,廢話什麼?”又是數匹馬飛馳過來,馬上傳來了一聲怒吼,”與這些反賊廢什麼話?”
“朱校尉,我家人,落在了這些反賊手中.”柳成林轉身,向着馬上的將領道.
後來的人叫朱軍,纔是這支軍隊的真正指揮者,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柳成林雖然也是校尉,不過卻是六品下的副尉.是朱軍的副手.
“剿匪滅賊,乃軍國大事,柳副尉,剿滅這批反賊之後,我們還要迅速歸建準備大戰,那裡有時間在這裡耽擱?”朱軍喝道:”這些反賊色厲內茬,哪裡有膽子害你家人?而且你父親本爲石邑縣令,如今出了這麼大的禍事,節度使已經勃然大怒,豈可還爲了他,誤了正事?”
“朱校尉,這是我的父親!”柳成林劍眉倒豎,”你要我當個不孝忤逆之人嗎?”
“不需要你,我來就行,讓我來成全你爲了節度使大義滅親的名聲.”朱軍大笑着縱馬便向前奔去,戰馬剛剛竄出去,就是一聲哀鳴,轟然倒地,朱軍狼狽的在地上翻滾了幾圈才爬起來,剛好看到柳成林正將血淋淋的長槍從馬脖子之上抽了出來.
“柳成林,你想造反?”朱軍勃然大怒,提刀便向柳成林行來,走了數步,卻又停了下來,指着柳成林大喝道:”給我將這個反賊同夥拿下.”
聲音很大,但除了他身邊的幾個親衛之外,竟然無人應聲.便是幾個親衛,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卻也是有些膽怯地停了下來.
“朱校尉,我知道平日裡你對我多有不滿,但這個時候,你想要害我家人的話,可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柳成林怒道.
“你是想造反嗎?”朱軍氣得發狂,但他卻清楚,以自己的身手對上柳成林,那當真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後面的步卒陸陸結續續地都跟了上來,看到兩位主官之間竟然對壘起來,一時之間倒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朱校尉,此事了了之後,我自會去向節度使請罪.”柳成林沖他一抱拳,冷冷地丟下了一句,便轉頭看向陳長平:”陳長平,陳安長和陳長貴現在都在我手裡,沒有死,我拿他們換回我的家人,如何?”
陳長平臉色一變,”他們還活着?”
“當然活着.來人,將他們押上來.”後方的步卒方陣裂開,兩個滿身血污的人被拖到了陣前.正是陳長平的弟弟陳長安,陳長貴.
看着對面的兩個兄弟,陳長平眼眶發紅,低頭片刻,卻是毅然擡頭道:”不換,柳成林,要殺你便殺吧,我兩個兄弟的命,比不上我身後那上千人的性命.”
柳成林愕然片刻,才怒道:”那你要怎樣?”
“我們進了大青山,安全之後,我自然會將你的家人放回.柳成林,你也知道我陳長平向來是說話算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