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幾乎是以一種氣急敗壞的姿態衝進了宮中,幾名朱溫的貼身侍衛想要阻攔他,卻被他伸手往旁邊一扒拉,幾乎摔上一個大跟頭。咣噹一聲,敬翔衝進了朱溫歇息的寢宮當中。
敬翔是朱溫麾下第一文臣,也是他的第一謀士,更是兼管着朱溫麾下的整個情報系統,算得上是宣武系中權勢最重的一個人了。
看着還在不停搖晃着的大牀,敬翔大聲道:“節帥,出事了。”
帳幔內發出了一聲壓仰的女子的驚叫,緊接着大牀停止了搖晃,片刻之後,朱溫胖胖的臉龐從帳幔裡面露了出來,看着敬翔很是不滿地道:“我說敬翔,你是不是有這樣的時候壞我的好事的癖好,已經好幾回了,好幾回了!”
看着惱羞不已的朱溫,敬翔臉上卻是沒有什麼表情,直接道:“節帥,長安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皇帝李儼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長安了。”
“他不在長安,能去哪裡?”朱溫似乎聽到了一個什麼很好笑的消息。
敬翔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朱溫馬上想起了什麼,猛然拉開帳幔,赤條條的從內裡跳了出來,倒是表現出了與他的身材極其不相稱的敏捷。
敬翔立即轉頭看向一邊,帳幔之內一片凌亂,他眼神兒挺好,哪怕就是電光火石般的一瞥,還是看清了內裡那個女子的容顏,福王曾經最寵愛的小妾,如今已經換了人家了。
“千牛衛!”朱溫有些失態地吼了起來。
“必然就是千牛衛了。”敬翔有些無奈地道。
千牛衛出潼關的時候,他本人還在宣武替朱溫主持着後方事宜,等到朱溫進了洛陽一切穩定之後,他才匆匆地從宣武趕了過來。但此時千牛衛已經去得遠了,對於朱溫的決定,雖然有些不以爲然,但也沒有過多地去聯想到其它事物,但今日是接到長安諜子的密報,卻是恍然大悟。
看着朱溫赤身裸體的模樣,敬翔彎腰從地上撿起了一件袍服,遞給了朱溫。這個時候,帳裡的女人不敢出來,室外的衛士不敢進來,他們可不是敬翔。朱溫自己太過於肥碩,彎腰都很困難,敬翔只好勉爲其難替朱溫套上一件袍服遮羞了。
“李儼居然拋棄了長安,隨着千牛衛逃走,這可真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啊!”失態片刻的朱溫,時間不長卻又已經恢復了平靜。
“這裡頭必然有武威李澤的謀算,此人蓄謀已久,等待的怕就是這一時刻啊!”敬翔的語氣之中充滿了欽佩。“這人真是了不得啊。當年他送母親妻子入長安爲質,我們只當他是要從朝廷那裡攫取最多的好處。他將千牛衛大將軍設在長安,招兵買馬,我們只當他是爲了保護自己的老孃妻子,豈知,他所做的這一切,目的就是皇帝啊!他從一開始,就在念想着將皇帝弄到武威去。”
“他如此煞費苦心,把皇帝弄到他哪裡去,有什麼好處?”朱溫反問道。
敬翔嘆了一口氣:“節帥,只怕在很早以前,李澤就判斷出我們的動向,或者說我們的目標,但他遠在北地,中間隔着好幾個節鎮,在關中河洛的勢力遠遠不及我們。而且又受到張仲武的牽扯,對於中原的局勢,是鞭長莫及。”
“不錯,當時我們就是這樣分析的。”朱溫點頭道。
“但此人其志,亦不在節帥之下啊。也是存了問鼎天下的雄心的。既然他的手現在伸不到長安來,那就把皇帝弄到他哪裡去。”敬翔道:“到時候,節帥您得了河洛關中,但他去得到了皇帝,誰得利更多一些,還真是難以判斷!”
“一個空頭子皇帝,有啥用處?”朱溫哧笑道:“我有洛陽,天下槽運中心,財富集中之地,我有關中八百里秦川,拿下長安,我有四關天險,宣武等地,便是我從長安伸出去的有力的手臂,進可攻,退可守,他能奈我何?”
“皇帝的名份,大義的旗幟。”敬翔道:“皇帝一旦到了武邑的地盤之上,必然會成爲李澤的傀儡,以後李澤想幹什麼,便可以通過皇帝的名義下達詔命,大唐歷經數百年,雖死而不僵,如果皇帝落在我們手中,自然一了百了,但如果落在了李澤的手中,他就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了。天下節鎮衆多,如果這個皇帝沒了,很多人便沒有了羈絆,沒有了那一絲最後的道德約束,節帥您一紙傳書,指不定就能讓一些人聞風而降。但皇帝如果還在,這些人便還有些盼頭,便會成爲節帥您向前的障礙。這就是李澤所謀之處,他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挾天子以令諸侯?”朱溫喃喃地重複着。
“不錯,就是如此。”敬翔道:“我現在就可以肯定,一旦讓李儼抵達了武邑,必然就會下詔將節帥您定爲反賊叛逆,號召全天下共擊之。雖然說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這天下,總是有許多的不識時務者會與您爲敵的。有了這些牽制,節帥前進的步伐必然會被拖慢,甚至被拖入到泥漿之中難以再進一步,而李澤,卻是可以好整以遐地一邊收拾張仲武,一邊以皇帝的名義收攏各地,對節帥您形成圍攻之勢。”
“這麼說來,必不能使李儼抵達武邑了。”朱溫有些惱火地道。
“接到秘報之後,我便讓人飛馬去往衛州以及潞州,命令朱友文,田悅等人不計代價地拉截這支千牛衛,能活捉李儼等人更好,如果不能,也要讓這些人全都變成屍體。”敬翔道。“此外,還要請節帥下令,派出一支精銳部隊進入昭義,以人奧援。”
“昭義近十萬人馬,還攔不住這些人嗎?”
“我們只擁有一半昭義。”敬翔提醒道:“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爲什麼在戰爭的後期,李澤突然出兵穩定了刑州,佔領了貝州,洺州,他是在準備接應千牛衛的,在昭義,還有韓琦啊,韓琦不會去救李澤的老婆老孃,但他一旦知道皇帝也在這支隊伍之中,必然會不顧一切地出兵的。李澤想得到皇帝,韓琦難道就不想嗎?”
朱溫恍然大悟,轉身朝着門外吼道:“來人。”
一名衛士應聲而入。
“傳令朱友貞,着他率領一萬騎兵,星夜出發,趕赴衛州,殲滅逃跑的千牛衛,一個活人也不用留下了。”朱溫道。
衛士轉身迅速地離開。
站着與敬翔說了良久的朱溫,終於是感到累了,向後退了幾步,一把扯開帳幔,半躺在上面,也不顧後面的那個女子瑟縮地躲在牆角,更不在乎敬翔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在他的眼中,身後這些女子,不過是一些玩物罷了,哪裡頂得上敬翔的作用呢。
“坐下說,坐下說。”朱溫道:“老敬,接下來我們還要做什麼?”
“代超,曹煥的大軍已經向長安進發了,節帥接下來,也不能再在洛陽這裡窩着軟玉溫香,該出來做正事了。”敬翔有些不滿地道。
“那是,那是!”朱溫嘿嘿的笑了起來。
“李儼既走,那長安必然人心離散,攻破潼關,拿下長安,便不會費太多事情了。”敬翔導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道:“但因爲李儼一事,我們卻不得不做第二手打算了。”
“啥是第二手打算?”
“節帥,原本我們是準備攻下長安,宰了李儼,您便可以身登大寶,口含天憲,改朝換代的,但現在李儼既然跑了,而且還極有可能落在李澤手中,那麼我們就不得不改一改了。”敬翔道。
“你想怎麼改?”朱溫有些不滿地道。
“長安城中,宗室何其多也?”敬翔冷笑道:“到時候隨便尋一個,立爲皇帝,節帥爲攝政王,以李儼失德,重用奸臣,使得大唐天下災難深重,宣武這一次出兵,本意是爲了清君側,但皇帝卻棄都城而去,舍宗廟不顧,如此皇帝,焉能服衆?”
“你是說李澤假如得了李儼,我們便也弄一個與他對抗?”朱溫笑道:“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誰人會信?”
“信不信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更多人的人有一個投向我們的藉口,一個名義。”敬翔道:“這塊遮羞布,能用上幾天賺取一些好處,那也是值得的,到時候不需要了,一腳踢開便是。當然,這只是以防萬一,最好的結果,仍然是我們在昭義便將李儼拿下弄死,到時候還要栽給李澤,那就更妙了。”
兩人正自商議着,外面卻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之聲,一名軍官站在寢宮門前,躬身稟報道:“回稟節帥,代刺史發來緊急軍情,左武衛將軍秦詔,一日前率三千禁衛義從出潼關,一路往詔義方向而去。”
敬翔看了一眼朱溫,攤手道:“看起來這件事,是確鑿無疑了。”
朱溫冷笑道:“他如果呆在長安城,還能死得體面一些,既然要跑出去,那就讓他死在泥漿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