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如何能放心地讓李澤獲得如此大的權力?
福王李忻把這個問題直接放到了檯面之上。
由他在洛陽問出來,當然比到了長安再問出來更好。
福王想知道答案嗎?長安想知道答案嗎?
忠誠,永遠是無法自辯的,能夠證明忠誠的,只有時間。
李忻原本以爲會看到這位年輕人將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場慷慨激昂的宣講,哪怕他一個字也不會相信,但他仍然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
李澤到長安所求何來?當然是合鎮,成德,橫海,振武,三大節鎮合併之後,在北地,將會出現一個超級大節鎮,地域雖然沒有張仲武的盧龍廣闊,但其富庶,其人丁之衆,則遠超盧龍。
誠然,朝廷不答應合鎮,這三大節鎮實際上也控制在李澤手中,但有沒有名份,能不能名正言順,對於李澤以後的影響將是巨大的,這也是朝廷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
李忻沒有想到李澤是這樣回答他的。
很平淡,很鎮靜。
一句無法自辯,便把問題反過來拋給了福王,拋給了朝廷。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現在我把老母妻子,雖然還沒有成式成婚,但也是名份已定。都送了過來,你們還要我怎麼樣呢?
李忻怔了片刻,驀然大笑起來。
他笑着連連點頭:“好,好,好一句無法自辯。這句話,可比無數慷慨激昂給讓人能相信你李帥的確是忠於朝廷的。現在世人都知高駢忠義無雙,可當初高駢出鎮河東之時,又有多少人懷疑他會不會居心叵測?那個時候,張仲武已經初露獠牙,朝廷是在無法可施的情況之下,這纔不得不派出了高駢,但事實證明,如今的高駢的的確確便是大唐的中流砥柱。李帥,我期待你是下一個高駢。”
李澤淡淡一笑:“不,我不會成爲下一個高駢。”
李忻笑容頓時凝結在了臉上。
“高駢的確忠義無雙,但卻也只能勉強維持局面,而我,將在合鎮之後,整頓力量,北上伐叛,還朝廷一個海清河晏的北地。”李澤一字一頓地道。
“好好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李忻笑容滿面。
“長江後浪推前浪。”李澤接着道。
“如果合鎮,李帥將如何應對張仲武?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夠撲滅此獠?”李忻收斂了笑容,正色問道。
李澤也是正色道:“殿下,如果我此時回答你一個確切的時間,那毫無疑問,是在信口胡言。張仲武出任盧龍節度使十餘年,也就經營了十餘年,現在他不但擁有九州之地,哦,不對,只剩下八州了,更兼征服了口外的契丹,我甚至懷疑現在他與匈奴,回紇都有勾連,其實力之強勁,仍然不是我所能比的。眼下我與高駢高帥聯手,也只能做到與其相持而已。”
李忻頓時臉色失望之色。
“張仲武就如此之強嗎?”
“張仲武所轄之地,大部爲苦寒之地,胡漢雜處,民風彪悍,盧龍現在便擁有甲士超過五萬人,全員動員的話,他們可以一次性出動大軍二十萬以上,而拿我們成德來說,即便是現在開始大力擴軍,甲士也不會超過二萬人,人丁雖然衆多,但不經長期的訓練,根本無法與盧龍人對陣。盧龍人視戰鬥爲家常便飯,甚至以戰鬥爲生,而成德人,更喜歡種地,經商,生產。”李澤分析道:“張仲武擁有大量的騎兵,其機動作戰能力之強,不管是高帥還是我們成德,都是極爲頭痛的。高帥的代州之敗,便是被張仲武的大量騎兵滲透,切斷,孤立,然後攻克的。慶幸的是,張仲武先將目標對準了高帥而不是我們成德,否則現在成德早就不復存在了。”
李忻動容道:“張仲武這一次吃了這個虧,必然會調整戰略。”
“當然,柿子撿軟的捏嘛!相比起高帥,我自然是哪個更容易對付的了。但想要如此大規模地調整戰略方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換成其它節度使坐鎮河東,張仲武或者會肆無忌憚地這麼做,但高駢卻不會讓他那麼如願,張仲武需要考慮這樣做的代價。”李澤道:“所以殿下,其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我需要在很短的時間內集結三鎮的力量,組織起一支能夠與張仲武相抗衡,至少能與他相持而不致於太快失敗的軍隊,才能看到未來的希望。”
“你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做到這一點?”
“殿下,組建起一支能夠與其相持的軍隊,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這一年,我會過得非常辛苦,一年之後,我便能適時發動反擊,二到三年之後,我相信我能夠發動反攻,至於什麼時候徹底擊敗張仲武,這個我的確不能給殿下一個準信。戰無常態,誰也說不準戰爭最終的結果。”
李忻緩緩點頭:“李帥說得很中懇,我聽來心裡卻是更有把握了一些。李帥雖然沒有直說,但我還是從你的話裡,聽到了必勝的信念。”
“必勝的信念我自然是有的,這不是因爲自信,自大或者是自戀,而是基於實際。”李澤笑道:“其實最關鍵的就是第一年,只要我擋住了第一年,那麼形式便會好起來,時間越長,便會對我們愈有利。”
“爲什麼這麼說?”李忻感興趣地問道。
“殿下也應當知道,戰爭,只不過是最後達到目的手段而已,但戰爭的勝負,卻遠遠不是戰鬥所能決定的。張仲武治理盧龍多年,的確打造了一支強悍的軍隊,但盧龍九州,卻仍然窮困不已,大量財富集中在了以張仲武爲代表的豪門,豪強,大地主之手。這一點,我打下瀛州之後,這一映象便更爲清晰了。我招降了一支契丹部族,他們爲張仲武作戰,但他們連溫飽都無法解決。”
“民生!”李忻道。
“不錯,在這一點上,我自信要比張仲武要強得多,我不但能組建起一支強大的軍隊,我更能讓我治下的子民,至少過上溫飽的日子,搶劫殺戮征服,只會起到破壞的作用,或者會逞一時之強,但卻不能長久。換一句話說,張仲武如果一直打勝仗,他的士氣會愈來愈高昂,他會用征服的地域來彌補他在經濟之上的不足,用搶劫讓他的軍隊更加強大。但只要他吃上一次大大的敗仗,他的基礎就會動遙。他的力量建立在沙礫之上,而我,卻會先打牢地基,縱然遇上地震也會搖搖晃晃,但卻不會倒塌。”
“先頂住他的三板斧,然後與他進入相持階段,最後,我會用錢砸死他。”
“用錢砸死他?”李忻聽着這話,有些想笑,但着實又笑不出來。
“是,就是用錢砸死他。”李澤笑道:“張仲武想面北朝南,他的那些文官武將想成爲開國功臣,但那些最底層的士兵呢,那些普通的百姓呢?他們的夢想,恐怕是想吃頓飽飯吧!一旦他們發現張仲武不能給他們這些的時候,張仲武還能挺多久?”
“李帥的計劃是好的,但有一點,卻不得不考慮!”李忻說完了這一句話,卻停頓了下來,臉上露出了爲難之色。
“殿下是擔心其它節鎮吧?”李澤問道。
李忻有些難爲情,但還是點了點頭。
“這一次你也看到了,不少人都在蠢蠢欲動啊!”李忻嘆了一口氣:“不管是東都是神策軍也好,還是長安的禁軍也吧,守成有餘,進取不足,甚至更加不堪,一旦有事,便極易形勢崩壞啊!所以我們希望能儘快地平定盧龍叛亂,然後有李帥與高帥坐鎮威懾,朝廷便可以從容不迫地收拾河山啊!”
“欲速則不達!”對於這個問題,李澤也是愛莫能助:“殿下,我能體會您的擔心,同樣的我也擔憂,但在對付盧龍張仲武的事情之上,是萬萬急不得的。一旦因爲心急而壞了大事,那都用不着其它節鎮出事,張仲武就要席捲北地,帶甲南來了。只要朝廷能穩守住洛陽,長安兩地不失,那麼一切便都不是大事,三五年過後,一切便會好轉過來。”
“三五年?”李忻仰天長嘆。
“我觀殿下所率神策軍還是進退有度,頗有精兵之氣象,洛陽周邊,險關林立,爲何殿下如此擔心?”李澤問道。
李忻苦笑一聲:“今日我的長史沒有來,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嗎?他在清查洛陽奸細,以前沒有找到突破口,這一次終於拿到了一個重要人物,但不查則已,一查之下,觸目驚心。”
“該死的人,就不能留下了。”李澤狠聲道。
“可有些人是殺不得的。”李忻無奈地搖頭。“人心已散啊。此時,我們急需要有一個振奮人心,能大漲朝廷威風的大勝來穩定局面。否則,從頭收拾舊河山,又從何說起來啊?”
李澤亦是搖頭,“殿下,只能戰戰兢兢,共渡危難了,所以我需要儘快地回去,儘快地讓一切走向正軌,每一天對我們來說,都是寶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