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海,滄縣,兩支軍隊,正準備作最後的殊死一搏.
朱壽沒有做任何的試探,更沒有去做什麼徒勞無功的分兵騷擾,襲擊,包抄之類的舉動.在對方擁有以成德狼騎爲主力的絕對的騎兵優勢面前,任何這樣的分兵都反而會被敵人所趁,將自己本來就不厚實的兵力再次削弱.
以滄縣爲依託,數萬大軍城前列陣,他要集結所有的兵力與李澤曹信決一死戰,勝者贏得一切,負者一無所有.
朱壽把他所有的籌碼,都放在了賭桌之上.作爲曾經的橫海豪強,就像十幾年前,他孤獨一擲,集結了自己的家兵與佃農們,與造反的農民起義軍開戰一樣,不過那一次,他賭贏了,爲朱家贏得了橫海四州的地盤.
所以,他從來不缺乏豪賭一把的勇氣.
雖然現在的敵人,比起那時候的要強得太多,但現在的自己,也不是當初的那個滄縣豪強了.站在城頭之上,看着城下數萬大軍列成的一個個的方陣,一股豪氣油然而生.
朱某縱橫天下數十天,豈會叫一個黃口孺子欺負了去!
李澤有些興奮,又有些畏懼,對方結集了近五萬兵力,而自己,加上府兵的話,也有差不多三萬人馬,近十萬人馬的會戰,即便是在有唐時代,也不算是小規模的戰事了.
戰鬥雖然還沒有開始,但李澤知道,今天將不知有多少戰士的英魂將在這裡消失,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緣於自己的一條命令罷了.
爲了完成自己制定的戰略,數萬將士披掛上陣,英勇搏殺.
現在他真是完全明白了爲什麼所謂上位者一言一行,都必然是戰戰兢兢,思前想後,有時候甚至於優柔寡斷了.畢竟數萬人甚至更多人的身家性命全都依託在你身上的身候,那種無言的壓力,足以將一個神經不夠堅韌的人壓垮.
李澤有着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上一世的時候,他亦是揮手之間,便能將數十億乃至更多的資金毫不猶豫地扔到戰場上去,同樣是爲了打敗敵人,只不過那個時候,他看到的只是屏幕之上顯示的數字變化,至於現實之中是否哀小鴻遍野,他壓根就看不見也不想看見.而今天,他要看到的卻是血淋淋的現實而已.
有所恐懼,亦是正常而已.
今天,他只是一個看客.
他將指揮權交給了曹信.他對於自己能否控制這樣一個龐大的戰場的方方面面實在沒有信心.
翼州軍分成了三個大的部分.左翼,是石壯率領的武邑兵,這些人,都是李澤的老家底,是李澤在武邑一手一腳訓練出來的.右翼,則是原屬曹信的翼州兵,現在全都交給了屠立春統帶.中間,則是李澤的親衛營,曹信的親衛營以及陌刀隊,成德狼騎.這些部隊,現在全都交給了閔柔統帶.
一座高高的連夜搭建起來的高臺,便是曹信與李澤現在的駐所,兩人高高在上,所站的地方倒也並不比城頭低,俯視着整個戰場.
曹信微笑地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李澤,雖然小公子看起來很是從容,但扶在椅子扶手上的兩隻手上青筋畢露,仍然暴露出了他心中的緊張.
其實李澤現在的表現,已經讓曹信很是刮目相看了.
畢竟親臨戰場與在屋子裡進行地圖推演相比,完全是兩碼事.
地圖推演,大家看到的是隻是一面面沒有生命的小旗子,兵力的增加損耗,只是將領們嘴裡蹦出來的一個個的數字.但現在,雙方將近十萬人準備作生死搏殺,那一種只屬於戰場之上的煞氣,足以將沒有上過戰場的人嚇得兩股戰戰,面無人色也是常見的事情.
曹信已經見識了李澤在把握大局的能力,那種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審視整個天下形勢的高屋建瓴的風度與準確度,讓曹信自嘆弗如,今天,他又看到了李澤另外的一面.
經歷了這一次之後,相信以李澤的洞察力,以後即便遇到更大的戰鬥場面,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小菜一碟了.
其實戰鬥最難的,反倒是這種不大不小的戰場,雙方白刃相見,考驗的是戰士的勇敢與堅韌,也考驗着前線將領對士兵的控制力,更考驗着指揮者對於戰場變化的把握能力.而如果是那種雙方投入更多的兵力,在更爲廣闊的戰場之上進行戰鬥,那倒更需要像李澤這樣對於整體形式有着天生敏感度的人.至於小到幾千人的戰場,那就全看作戰將領的本事了.
“公子,開始吧!”看着左右兩翼揮動的旗幟,曹信微笑着對李澤道.
“你是主將,我是看客!”李澤笑着道,”今日讓我看看曹公的風采.”
曹信哈哈一笑,從面前一排着的小旗子中拔出了一面黑旗,用力揮動.
高臺之前,一名手執巨大黑旗的旗手立即用力揮動着手中的旗幟,與此同時,百餘面戰鼓咚咚咚擂響.
右翼未動,中軍未動,率先出動的,是石壯的左翼.
武邑兵的着裝與這個時代所有唐軍的服裝是截然不同的.唐軍尚紅,所以不管是那個節度使,他們的士兵,都是着紅,但李澤的武邑兵,從最開始,便是着黑.所以黑色的旗幟,也代表着武邑兵.
如果拋開成德狼騎,陌刀隊與李澤的親兵營不言,石壯統帶的這支武邑兵,戰鬥力要比曹信自己的翼州兵要強上不少,這一點,曹信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認.而這一點,他在深州也見識過,那個叫胡十二的傢伙,只不過是將武邑兵的那一套,略加改動應用到了深州兵的身上,便能立即脫穎而也.
而朱壽,明顯不瞭解這一點.他將自己的主力佈置在了中軍以及他的左翼面對屠立春的方向之上.應對石壯的部隊,明顯要差了一個檔次.
李澤這些年來對橫海的滲透是着有成效的,橫海麾下,哪怕是朱壽的本部,那些部隊更能打,哪些將領更有才能,他可謂是一清二楚,今天曹信登上高臺,稍一對照,便立即對雙方的優劣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
橫海的右翼將領叫劉崇,勇則勇矣,但也就如此而已了.
李德率先出擊.
一千餘遊騎兵縱馬飛掠向前,他們的馬上,掛了不少的零碎,有長滿倒刺的小鐵錘,有一把馬的小鐵斧,甚至還有的用小網兜兜着的石塊.
千餘騎兵,猛然衝鋒,聲勢驚人.
在他們的身後,沈從興率領的一千甲士小跑着跟上.縱然是跑,他們也亦然保持着整齊的隊形.而在他們的後面,則是石壯帶領着另一千甲士.至於石壯麾下的五千府兵,此刻卻在陳長富,陳長貴的控制之下,緩緩跟進.
破陣靠甲士,府兵,只是用來錦上添花罷了.
橫海陣中,鼓號齊鳴,最前方,猛然豎起了一排排的大盾,大盾之後,一柄柄的長矛探了出來,組成了槍林,更後方,無數的大弓已經拉開了弓弦,一枚枚羽箭的箭頭閃着幽光,仰視着天空.
最先發動攻擊的,是橫海陣中的弩炮.
這種小型的弩炮,即能發射弩箭,也能發射石彈,在這個時代之中,算是所有兵器之中的重武器了.
伴隨着轟鳴之聲,一根根的弩箭,一枚枚的石彈,一支支的羽箭,讓天空驟然變得暗了下來.李德的遊騎兵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兩路縱隊,儘量地讓自己的隊形變成一條線,減少受到打擊的面.
高臺之上,李澤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因爲他看到,就是這一輪打擊,他的遊騎兵,起碼便有好幾十個人倒撞下馬了.
遊騎兵速度極快,即便損失了幾十人,也沒有讓他們有絲毫的停頓,來到陣前,這兩路縱隊一左一右,劃過了一條完美的弧線,也就在這霎那,他們將自己馬上的鐵錘,斧頭,石頭,用盡渾身的力氣投擲了出去.
這些攻擊武器越過了大盾,砸進了大盾後面的長矛林中,慘叫之聲立時便此起彼伏的響起.投擲完手裡的這些零碎之後,兩支騎兵毫不停留,而是繼續向前,繞到了敵軍的方陣的左右兩側,這一次,他們悍不畏死地向着方陣發起了突擊.
方陣的最前方是敵人防守最爲嚴密的所在,也是火力最猛的所在,而兩翼,則要薄弱得太多了.除開盾手,矛手,連弓箭手都很少見.
騎兵連人帶馬,狂奔着狂撞而來的氣勢,是所有防守者的夢厴.他們不能退,也退不了.
轟然巨響聲中,馬倒,盾碎,人死.
左右兩翼幾乎在同一時間,被破開了一個大口子.
但劉崇的注意力仍然放在正面戰場之上,左右兩翼,即便被騎兵破開口子,也難以造成大量的傷害,反而是正面,武邑步兵的正面衝撞,更具威脅.
盾牌抵着盾牌,一柄柄橫刀從盾牌的縫隙之中插進去,無數根長矛在空中戳來戳去,這是雙方勇氣的較量.
曹信只是觀察了片刻,便回過了頭,搖起了手中的小紅旗.
隨即,右翼的屠立春部鼓號齊鳴,開始緩緩向前壓進.
他們不像石壯所部,一發動攻擊便如電閃雷鳴,就那樣擂着鼓,喊着號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挺進着.
而雙方的中軍,此刻依然保持着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