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森的刑房內,高象升正坐在火塘邊,慢條斯理地將饃撕成小塊,丟進火塘里正在煮着的羊肉湯裡。刑房裡的味道很是奇怪,郝仁現在身居高位,聞到這種味道反而是有些不習慣了。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看着一臉從容的在哪裡整治自己的羊肉泡鏌的高象升,他的心裡,卻是充滿了欽佩之意。
說到身份,眼前這個人,可經自己要高出太多了。
但這兩年來,這個人就一直呆在益州大牢的刑房內,專門從事拷打刑訊的事情。
益州人本來是沒有吃羊肉泡饃這個習慣的,不過自從朱友珪朱友貞前後控制益州,大量的北方人出現在益州之後,這一飲食習慣倒也是慢慢地成了一種常態,街邊,也出現了這樣的餐館。郝仁有時候還會專門去做得比較地道的幾家,懷念一下在長安的歲月。
高象升的個人特徵太明顯了,長期呆在某個地方,極易被人注意到,也只有像刑房這種鬼神辟易之地,纔是他的最佳活動場所。像這樣的地方,出現他這種模樣的人,才顯得正常不過。
刑房裡沒有點燈,全靠着火塘裡的火光,此刻映照在高象升的臉上,明滅不定的火焰使得高象升看起來倒更像一個來自九幽地獄的魔鬼一般。
看到郝仁進來,他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讓郝仁沒來自的心裡一悸。
拖過一條板凳,坐在了高象升的升邊,郝仁從桌子上拿過另一個饃,一邊撕着往羊肉湯裡丟,一邊道:“長安來消息了。”
“嗯!”高象升點了點頭。
“陛下調你回長安,擔任情報委員會的二把手。”郝仁接着道:“田波下臺了。”
高象升略有詫異地擡起頭,看了一眼郝仁。
在益州,高象升爲了安全,主動切斷了與益州外部的一切聯繫。與長安方面的消息往來,全部都是通過郝仁週轉。但郝仁也知道,在益州內部,高象升肯定還有一張自己不知道的網絡,這張網絡到底是怎麼運行的,連郝仁到現在也搞不清楚。但通過一些有意無意之間的試探,郝仁發現益州的很多事情,高象升都是一清二楚。這對於一個幾乎不出大牢的人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奇蹟。
高象升到底是怎樣聯結外部的,在郝仁這裡一直就是一個謎題。
當然,他也不會傻到去問。
“可以吃了!”拿起勺子,舀了兩碗羊肉泡饃,遞給郝仁一碗。
兩人就在火塘邊上,一邊吃着羊肉泡饃,高象升一邊聽着郝仁說着來自長安的消息。
“王一琨失蹤了?”高象升轉頭看着郝仁。
“那傢伙斂財上百萬兩。”郝仁搖搖頭道:“自知大唐律例饒不了他,所以跑了。正是因爲他的失蹤,嶺南情報網絡陷入到了混亂和停滯當中,使得向真兵變等一系列重要情報,延誤了很長時間才傳遞到長安,也使得情報委員會因爲情報抵達不及時,產生了誤判,最終引發了湖南,江西一系列的戰事。如果這些情報早些送出去,任曉年所部或者就不會如此冒進了。”
高象升慢慢地喝着湯,看着郝仁道:“情報裡面不會說這些吧?”
“我猜的!”郝仁道:“情報裡只提到了王一琨的事情,不過我從朱友貞,盛仲懷哪裡瞭解到了很多事情,兩相一對證,覺得事情大體上就是這樣。”
“公孫老了!”高象升放下了碗,“田波太念舊情,情報系統的整頓始終沒有狠下心來作一個徹底的清理。”
“所以陛下才要調你回去,老高,你這一次可是真的高升了。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了,你這一次回去,只怕會從公孫手裡接過來不少的權柄。”
“公孫始終是陛下最信任的那個人,我只不過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刀!”高象升搖了搖頭。
“有一件事我很奇怪。”郝仁道:“王一琨失蹤了,嶺南方向的情報網絡,居然到現在還沒有事,如果我是王一琨,一不做,二不休,必然要將整個情報系統給賣了來換取自己的安全。在嶺南那地方,熟悉王一琨的部下可不少,這些人現在恐怕也在到處找王一琨吧?爲什麼王一琨會留下這麼大一個破綻呢?”
都是搞情報工作的,郝仁對於王一琨的作爲很是有些不解。
“王一琨我認識,那是一個厲害角色呢!”高象升嘿嘿一笑:“此人聰明着呢!其實他很清楚,所謂的南方聯盟,壓根兒就不會是大唐的對手,他這麼做,是給自己留了一線生路,而且,也算是一種交換吧!”
“交換?”
“對!”高象升淡淡地道:“像王一琨這種級別的人員,他們的家眷可都是在朝廷的掌握當中,王一琨逃了,他的家人能逃得了嗎?他不出賣嶺南的情報系統,就是換取他家眷的安全,假如他的家眷出了問題,毫無疑問,他馬上就會將整個嶺南,福建的情報系統賣給向真。”
“但我們可以着手調整!”
“嶺南,福建等地的情報系統經營多年,哪裡是說換就能換得了的?沒有個一兩年,根本就無法調整,而且這一調整,以前的努力就全都打了水漂了。”高象升道:“王一琨正是看到了這一點,這纔有恃無恐的。他現在肯定還沒有完全安全,等到他覺得自己完全安全了,就會提出要自己的家眷的,到時候如果我們沒有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後手,還真只有答應他的條件。”
“真正豈有此理!”郝仁怒道。“這怎麼可能答應他?”
“當然可以不答應他,前提條件就是,嶺南,福建等地的情報網絡全都撤退,要知道以前的王一琨可是這兩地的情報系統的總負責人。”高象升道。
郝仁一滯,“這麼說來,還拿他沒辦法了?”
“如果真找不到他,那就只有答應他了。相對於他們一家子的幾條命,很顯然嶺南,福建的情報網絡更值錢。”高象升笑道。
“這會讓我們顏面大跌的。”郝仁有些惱火地道。
高象升扁了扁嘴。
“這段時間朱友貞他們又有什麼新動作?”
“曹彬在襄陽的兵力,得到了更進一步的加強。同時,漢中又補充了一萬人馬。”郝仁道:“原本這兩地是準備策應湖南和江西的南軍的,不過這兩地敗得太快,我們這邊還沒有正式發動,那邊倒是已經結束了,不過也不算是無用功。”郝仁笑道:“聽盛仲懷說,還要加強這兩地的兵力,下一步,只怕唐軍便會來攻了,特別是襄陽之地,丁儉不拿下這裡,必然如哽在喉的。”
“這麼說來,朱友貞在漢中,襄陽兩地,已經佈置了近十萬大軍了。”高象升道。
“是。”郝仁道:“對於益州來說,確保了這兩地,也就確保了益州的安全。另外田滿堂將在明春,自夷陵方向大舉進攻荊湘之地,以此來減緩襄陽方面的壓力。用盛仲懷的話來說,不管打不打得贏,都要打。”
高象升點了點頭:“朱友貞也算天下名將,盛仲懷亦是一個才能出衆之輩,這二人,的確是我們的勁敵。這番佈置,大體上是沒有問題的。”
“老高,你說說我現在做的事情,好像在幫着朱友貞他們打牢根基呢!知道嗎?今年盤點,益州入府庫的糧食,比去年漲了五成,人丁入冊,又弄出來了小二十萬人來。”郝仁道:“這麼下去,豈不是讓朱友貞的實力越來越強大了?”
高象升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做,換個人來效果是不是一樣的?”
“那倒是!”
“所以關鍵並不在你的身上,而在朱友貞,盛仲懷身上。”高象升笑道:“不過你也勿需太擔心,就像益州的分田到戶吧,老百姓是分到田了,但老百姓的日子較之以往,是過得更好了嗎?”
“不見得!”郝仁搖頭道:“據我所知,百姓的賦稅是極其重的,每年的收成,大體上有六到七成要上交,再加上徭役等其它的一些,他們的日子不會比過去過得好。有一些甚至更糟糕了,這其中相當大一部分以前作爲大地主家的佃戶,隱戶,是不效納賦稅,不服徭役的,現在可都跑不了啦!”
“對啊,所以盛仲懷在益州的改革,是肥了官府,可不是肥了百姓。相反,百姓的日子只怕更難過了一些。”高象升冷笑道。“所以,你挨的刺殺也更多了一些是不是?”
郝仁苦笑:“平均下來,一天一次。”
“這就說明了民間的不滿情緒仍在一天比一天聚攏。”高象升道。“再加上我們暗地裡的工作,終於有一天,一點火星濺上去,砰地一下便會炸開來了。”
郝仁點了點頭:“期盼這一天早點來!這種日子,我算是過夠了。”
“用不了多久了!只消襄陽,漢中等地,他們遭遇到了在軍事上的大失敗之後,內部的矛盾就會暴發了。郝仁,我走之後,我手裡的暗線,全都交給你了。回頭,會有人把東西送給你的。”
郝仁點頭道:“三天之後,我這裡要派人去湘西等地替盛仲懷去聯結丁晟等人,趁着這個機會,我安排你出去。”
“先不回長安,我準備去嶺南,福建走一走。”
“啊?”
“既然陛下委我以重任,我當然還是要帶點見面禮回去的,那個王一琨,就是我的見面禮。”
“你能找到他?”
“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只怕早就不在這兩地了。”
“不,他肯定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