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鎮的巷戰,打得讓魏冬生有些懷疑人生了。
每一間房屋,每一條巷道,每一個角落,戰鬥無處不在。
絕境之中的唐軍,哪怕是隻剩下一個人,也敢提着血淋淋的刀子向着十倍甚至數十倍的敵人發起衝鋒,直到他們最終倒下。
每前進一步,都需要無數的人命來堆疊。
從早上開始,一直打到快要夜幕降臨,古寨鎮裡,戰鬥仍然沒有結束。
盧元終於無法忍耐了。
兩千騎兵進了鎮子。
蔡開明手裡的刀崩開了無數的缺口,在他的身後,只剩下了擎旗的最後一名親兵。而他的對面,則是剛剛衝進鎮子裡來的湖南騎兵。
親兵將旗子往地上重重一插,看着蔡開明道:“將軍,我先行一步了。”
蔡開明微笑着道:“別跑得太快,我馬上就來!”
親兵抹了一把滿臉的血污,丟掉了手裡的刀子,一手持了一柄弩弓,一聲怒吼,向着騎兵衝了過去。
奔跑之中,他擡起了手裡的弩弓。
對面,一騎飛奔而出。
弩箭聲響,一枚弩箭射出,對面騎兵一個精巧的馬上側身,整個人懸掛在了馬的一側,避開了這一箭,手中的刺槍筆直地刺向這名唐軍。
卟哧一聲,沒有任何意外,刺槍貫穿了唐軍的身體,盔甲再好,也擋不住騎兵藉助馬力的全力一刺。
唐軍的一隻手抓住了槍桿,臉上卻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的另一隻手擡了起來。騎兵駭然看到的是幽幽閃着暗光的弩箭箭頭。
他大叫起來,想要抽槍躲避,但槍桿卻被死死抓住,他想要棄槍,耳邊卻傳來了弩箭的鳴響之聲。
哧的一聲,這一箭,從他的面門貫入,幾乎貫穿了整個腦袋。
騎兵跌下馬來,而與此同時,那名唐軍也仰天倒下。
無數湖南騎兵相顧駭然。
蔡開明放聲大笑起來,他將親兵插在身後的大旗舉了起來,迎着對手,用力地揮舞,眼神之中盡是輕蔑。
“殺死他!”騎兵們無法忍受這樣的輕視,他們咆哮着摧動戰馬,蹄聲隆隆,數十騎沿着並不寬敞的街道,涌向了蔡開明。
“爲萬世,開太平!”蔡開明大呼起來,身上突然冒出了一股股輕煙。
那是他的最後一枚手雷,是他特意爲自己準備的。
戰馬淹沒了他。
他倒了下去。
但那面唐軍戰旗卻崛強地挺立着,飄揚着。
轟然一聲爆響,蔡開明倒下的地方,煙火驟起,戰馬的嘶鳴聲,士兵的慘呼之聲連綿不絕的響起,數名騎兵慘叫着連人帶馬的倒下。
那面唐旗飄然而起,晃晃悠悠地被氣浪推着,飛到了屋檐之上,掛在了突出的檐獸之上,風一吹,呼拉拉地展開了。
劉元知道蔡開明已經死了。
因爲從北面,無數的敵人正在涌來,但凡蔡開明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敵人通過他的防區。不過也無所謂,因爲他也要死了。
他最後的防線,就是他身後的這幢屋子。
血糊拉拉的他,已經無法站立了。只能斜倚在門上,他的身後,幾名同樣重傷的親兵靠在他的背上,頂住了他,免得他倒下去。在他的身前,十幾名傷痕累累的親兵或躺或坐。
最後的一千五百名唐軍,在古寨鎮,又一次的將魏冬生的隊伍打殘了。整整五千敵人,在這一場血肉磨坊之中,被磨得失魂落魄。
劉元很驕傲。
他以三千之衆,全殲了一支三千人的騎兵,打得魏冬生的一萬湖南步卒所剩無幾,他還牽制住了盧元的五千精銳,以及將季志江的兩萬大軍整整拖了數天。
這一場戰事,絕對是能進到武邑軍事學院的經典案例教材之中的。嘴角里還在不停地冒着血沫子的劉元,臉上卻掛着笑意。
作爲一名大唐的中高級軍官,他們都在武邑軍事學院進行過短期的培訓,在那裡,他們學習過很多經典的軍事指揮案例,有前朝的,也有這些年發生的。
以後,會多一個株州之戰的,他劉元的名字,肯定能隨着這一戰名垂史冊。
“肥婆,真要是能達到這個目標,以後你就算是不打仗了,靠着老子這一點名頭,你和兒子也可以吃一輩子了。他孃的,以前,別人都說我不如你,瞧瞧吧,終了終了,還是你男人更厲害吧!”
劉元居然笑出了聲。
“將軍,都要死了,還笑什麼啊?”臺階之上,一個斷了腿的傢伙,一邊疼得抽抽的,一邊問道。
“想老子婆娘了。”劉元道:“可惜你這小子,到死也沒嚐到女人味兒。”
“將軍小瞧俺了!”士兵嘰嘰地笑了起來:“去年回去省親,俺與我們村的二花姑娘滾過麥草堆呢!”
“狗孃養的,你這一下死了,不能娶人家,豈不是害了人家!”劉元哼哼道。
“就只親了親嘴,抱了抱,沒幹別的!”士兵卻是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早知道我要死了,就該睡了她,說不定還能給老子留下一個種。”
“沒睡好,沒睡好,莫害了人家!”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士兵敲着自己的刀子道。
“怕個屁,老子家在哪裡很有名呢,上頭還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夫,真要有了我的種,自然能將她接進門去,誰還敢欺負她不成!”士兵怒道。
當魏冬生帶領着士兵們衝進來的時候,他看到的是這些已經離死不遠的人正在談笑晏晏,有的竟然還在鬥嘴。
魏冬生的眼睛有些發直,但不想進來,但盧元說了,要他割下劉元的腦袋。
蔡開明的腦袋已經找不着了,整個人也都變成了一團肉泥,劉元的腦袋他必須拿下來去交差。
這一戰,他的一萬步卒完全被打殘了。而罪魁禍首,就是那個現在坐在門檻之上望着他冷笑的劉元。
“魏冬生,某家首級在此,可敢來取?”劉元揚聲大笑起來。
魏冬生看着劉元,有些警惕,這些唐軍都是些不要命的。蔡開明的死,給他敲響了警鐘。
看着魏冬生的模樣,劉元暢快地大笑起來。
“果然是個孬種!弟兄們,準備好了沒有,咱們要上路了。”
階梯上,屋檐下,還能動的唐軍,都在向着劉元挪動着,不能動的,被那些還有點兒力氣的人拖拽着,十幾個擠作了一堆。
“靠緊些,靠緊些,聽說黃泉路上黑不隆冬的,彼此拉着,莫要落單了!”劉元大笑着晃燃了手裡的火摺子,點燃了身邊的一根引線。
“上路羅!”他大吼起來。
“上路羅!”十幾名士兵彼此緊緊地拉着手,齊聲大吼。
魏冬生大叫一聲,轉身便走。
剛剛跑出沒有幾步,轟隆隆的爆炸之聲便傳了過來,巨大的氣浪推來,讓魏冬生踉踉蹌蹌好幾步,終於是一個狗吃屎跌倒在地上,啃了滿嘴的泥土,一陣陣的頭昏目眩,腦袋嗡嗡作響,讓他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身上落了不少的泥土,碎石,讓他的後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努力地翻轉身子,看向前方。
房了倒塌了,十幾名唐軍消失在一片廢墟之中。
沒有來得及跑遠的好幾十個湖南兵,被碎磚爛瓦或者彈片波及,有的死了,有的正在哀哀慘叫滿地打滾,有的卻也和他一樣,跌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這一切。
魏冬生半晌坐聲不得。
這就是唐軍!
魏冬生失魂落魄地找到了盧元。
“死了,都死了,一個活的也沒有抓到!全都死了,劉元,蔡開明,最後時候,把自己給炸了。”
看着魏冬生的模樣,盧元皺起了眉頭,眼前這個人,顯然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鬥志了,他很想大聲地斥責對方一番,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莫說是魏冬生,便是他,也被這一場戰鬥給驚着了。
他是第一次與成建制的唐軍正面交鋒,而唐軍表現出來的超乎他想象的戰鬥意志,讓他對接下來的戰鬥,突然深深地擔憂起來。
只不過是一支三千人而且還是陷入絕境的部隊啊!如果所有的唐軍都是這個樣子,那這仗,還怎麼打?
“收攏你的部隊,回湘潭休整吧!”盧元揮了揮手,道。
魏冬生帶着他剩下的人走了,雖然消滅了整支唐軍,但勝利似乎並不屬於他們。他的耳朵裡,總是不停地在響起劉元和他的兄弟們最後那一聲上路了的呼喚。
盧元也走了,他要去參與圍剿任曉年的這一戰,因爲劉元,他不得不放棄了分割任曉年與秦寬的計劃,以至於讓這二股部隊匯合了,這使得這場戰爭的難度又上升了一個檔次。
天黑了。
古寨鎮陷入到了一片安靜之中。
只餘下鎮子裡,遍佈各種的屍體。
一片廢墟之下的窖井之中,有人低低的啜泣起來。
劉元的最後的呼喊,地上那劇烈的爆炸,讓他們都明白,奇蹟終是沒有降臨。
“不許哭!”黑暗之中不知是誰在斥責着:“有哭的力氣,就放到養傷之上,傷好了,重建我們的部隊,替將軍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