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信達現在是大唐手裡的一柄快刀,但同時,他也是一頭被釋放了的惡魔。現在,不管他如何作惡,總還在大唐的勢力範圍之內,還有的是辦法對他施加影響,或者是約束。但他一直向南走,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說不定他還真能達到他的目標,抵達他所計劃中的南詔,占城或者更南的地方。
劉信達也是一頭猛虎。此人有着非同尋常的軍事能力,也有着遠高一般於武將的政治嗅覺,手腕亦非同凡響,這樣一個人如果放棄了對他的控制,一旦讓他脫離了掌控之後,指不定最後會長成什麼模樣。
而劉信達想要去的那些地方,也是李澤以後想要的。所以,現在這般棋的操盤手們,並不想在那裡爲大唐再製造一個對手。
那麼,有效的控制,就是必須的。
即便是劉信達到了天涯海角,當唐軍想要收拾他的時候,也一定能較爲輕鬆地達到這個目標。對此,內衛是做了許多佈置的。
現在,田波過來,一來是想爲自己手下的這些兄弟謀些出路,另一方面,也是爲這件事,敲定根腳。
劉信達的這一次南方之行,在大唐的鼎力支持之下,註定是會給南方諸聯盟造成巨大的殺傷的。這也是大唐疲蔽南方的大計劃之中的一個環扣。
“弟兄們,這兩個月,一直在安排你們學習江西,湖南等地方的方言,並不是想讓你們在江西,湖南紮根。”田波道:“而是有着另外的一些安排。”
“大統領,不知是什麼安排?”在場的十多人都有些愕然,他們原本以爲,接下來大唐要收復南方,他們這些人肯定是要在這些地方安營紮寨的。
“在江南,湖南,我們另外有一些安排,那裡需要你們辛辛苦苦地學習這些方言,習俗呢!”田波笑道:“你們,接下來將會被安排進入到劉信達的軍中,跟着他一起往南方進發。”
屋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半晌,纔有人問道:“大統領,劉信達現在就是一個流寇,那麼,他的目標在哪裡?”
“這話問得好!”田波道:“如果一切如願的話,劉信達最終的目標恐怕是交趾,安南,占城或者更南方的地方。”
屋裡再一次地陷入到了死寂當中。
在場的基本上都是北人,他們以前,都不知道交趾安南在何方。後來算是知道了,但在他們的心中,那些地兒都是煙瘴厲疫之地,根本就不適合人類居住。
而他們,居然要到那些地方去。
可是,他們已經沒有拒絕的機會了。
因爲拒絕,必須在田波說出任務之前,一旦說出來了,他們就只有執行這一個選擇了。
好半晌,一個滿臉橫肉的傢伙霍然站了起來,一口將碗裡的酒喝了一個精光,哧拉一聲拉開了身上的衣衫,露出內裡橫七豎八的刀疤:“去,有什麼大不了的,某家這些年來,什麼險沒有冒過,什麼苦沒有吃過,不就是往南方走一遭嗎?活着是獎賞,死了也沒啥,這一輩子,該享受的,不該享受的某家都享受夠了。”
田波的眼神從衆人的眼前掠過,直到衆人一一表態之後,這才道:“很好,你們終究是沒有讓我失望。這一次的任務,沒有任何的限制,但你們也應當明白,越是沒有限制的任務,就越是危險。”
“沒有任何限制?”屋裡所有人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而夾雜其間的,還有喜悅。
“是的,沒有任何限制。”田波道:“但是,你們也不會有以往那樣好的裝備了,而且危險無處不在。”
“沒有裝備,我們可以去搶,去偷。這不是問題。”最先站起來的那人道。
田波一笑點頭:“你們中的一部分,會被安排進入土匪窩子,接下來,劉信達會去招攬這些人進入他的部隊充當敢死隊,炮灰,爲他的部隊先驅,兼之打家劫舍,搶掠錢財。另外一部分則會通過其它的渠道進入,但最終你們都會成爲他的炮灰部隊之中的一員。在這個過程之中是最危險的,因爲這些炮灰部隊什麼髒活累活兒都要幹,什麼危險的任務都是頂在最前頭,所以死掉的概率是會很高的。”
衆人默默點頭。
“而在隨後,你們中的一部分人會成爲長這支炮灰部隊之中的軍官,有些人會被挑選進入到劉信達的正規部隊,當然,也有很多人會在這一過程之中死去。”田波道。
“死了屌朝天,不死萬萬年。”在場的都是血裡火裡爬過來的,在聽了這個任務之後,早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艱險,對於死亡,倒並沒有多少畏懼。“大統領,除了這個行務不受限制之外,我還想知道,我們能得到什麼?”
田波點了佔頭:“我先說說朝廷對你們的安排吧!諸位,當你們接下這個任務的時候,你們在內衛的名錄之上已經消失了。”
衆人微微色變。
“你們的家屬,都會接到你們因公殉職的通知書,同時,你們的家屬在收到相應的死亡撫卹金的同時,享受到的其它遺屬待遇會從你們現在的職務之上上浮三級。韓大頭,你現在是振武校尉,上浮三級,你的家屬就能享受壯武將軍的遺屬的待遇了。”田波道。
韓大頭,也就是先前撕開衣服露出渾身刀疤的大漢笑道:“也罷,這一去的確是九死一生,即便是活着,也離家萬里,活着回來的機會的確不大,就當我死了,他們也就沒了什麼念想!”
“取消你們的內衛身份,是我的決定!”田波道:“這是爲了你們好,或者你們現在不會感受到,但如果你們活了下來,而且將來有所成就的話,你們就會明白我爲何要這麼決定了。”
“還請大統領釋疑!”韓大頭拱手道。
“如果你們能活下來並且真能隨着劉信達抵達了目的地,你們或者會在那些地方打拼出一片天地來,以你們的能力,只消活到那個時候,說不定將來便能在那裡獲得一個重要的位置,指不定還能當一個土王。”田波大笑起來。
韓大頭猛然醒悟了過來:“大統領,是不是有朝一日,我們的大軍也會抵達那個地方?”
“當然!”田波笑道:“終有一天,我們的大軍會抵達那裡的,只不過我不知道這一天是什麼時候。當我們的大軍出現在哪裡的時候,你們會怎麼做呢?”
“如果我到時候真在那裡當了一個什麼大將軍,什麼土王之類的,自然是盡率部屬向我們的大軍投誠啊!”韓大頭笑道:“難不成我還想死嗎?”
說到這裡,他突然明白了過來:“大統領,這就是要取消我們內衛身份的原因所在嗎?”
“是的。”田波道:“那時候,你們將會以當地統治者的身份投奔我大唐,然後繼續替我們大唐統治那塊地方。”
衆人恍然大悟。
“所以諸位,此行雖然艱險,但也有大好的機會在等着你們。”田波按着桌子道:“死了的,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活着的做到了我剛剛所說的那些東西的,那你們就可以盡情地享受你們的人生,直到我們大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我想,這個報酬,你們更感興趣吧!”
“當然!”韓大頭興奮地道:“大統領,不瞞你說,我這個是個賤皮子,太平日子過幾天便渾身發癢,哪兒哪兒都不自在。你這麼一說,我能過那種我最喜歡的日子,當然興奮,開心,真要死了,那是我運氣不好。再者說了,我們這些兄弟,又不是單槍匹馬進去的,只要混進去了,我們總有辦法聚到一起,只要我們這些人到一起了,活着的機率,可就大大增加了。”
“好,既然話都說到這裡了,那大家就各自安好吧!”田波舉起手裡的碗:“喝了這碗酒,我就要與諸位告辭了,你們可以在這裡一醉方休,從明天起,會有人陸續安排你們和你們的部下離開。希望在若干年後,我們還能再相見,還能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喝一頓大酒!”
“多謝大統領,幹了!”韓大頭率先舉起了酒碗。
田波一飲而盡,轉身出門而去。
走了不遠,便看到任曉年。
“大統領!”任曉年叉手行禮。
“剛剛我說的,你都聽到了?”田波笑問道。“覺得這安排如何?”
“大統領體恤下手,爲他們另謀了一條出路。”任曉年笑道:“說實話,以這些人的作派,在大唐的律法之下,只怕真是活不了多久。與其死在自己人的刀下,還真不如去拼一番,指不定又是另一個天地。”
“你真就這麼覺得的?”田波看了任曉年一眼。
任曉年一笑:“剛剛大統領只講了以後的好處,卻也有一樁壞處沒有講。”
“說說看!”
“因爲到了那時候,我們的大軍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說不定爲了平民憤,會殺了他們中的某些人來取信當地百姓。”任曉年緩緩地道。
“所以說,你能有現在的地位,而他們,卻只能一直奔波在路上!”田波站住了腳步,“路就在他們的腳下,卻由着他們自己去走吧。如果他們真能在那些地方稱霸一方,如果他們這些從大唐出來的人,還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陷入到死路之上,那也怪不得我們了。”
任曉年躬身不語。
兩人緩緩前行。
“我聽說這兩年,你與何塞兩人不太來往了!以前可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田波道。
任曉年臉色微微發白:“是屬下對不起何塞兄弟!他不理我是應當的,我卻一直在心裡把他當好兄弟。”
“路都是自己選的。”田波笑道:“都是爲大唐效力,也說不上對與不對。你來到了右千牛衛,現在也是大唐有數的高級將領,也算是達成了你當初離開的願往。”
任曉年沉默不語。
“尤勇要去軍事委員會了。”田波突然道。
任曉年一怔,旋即明白了田波的意思,霎那之間臉色又白了幾分。好半晌才低聲道:“不是一直有傳言,李敢將軍要去左驍衛擔任大將軍嗎?”
李敢,現在就是右千牛衛的副將,其人又是李澤的親衛營統兵將軍出身,與李泌是一個路子,這個傳言,所有人都是深信不疑的,而李敢一起,現在李敢的位置,就非任曉年莫屬了。但聽懂了田波話裡的意思的任曉年,此刻卻是心中一涼。
“尤勇大將軍已經在準備離職了,離職之前,他向陛下推薦了何塞。”田波道:“李敢本來也是人選之一,說起來李敢似乎更合適一些,但真要論起在軍中的資歷,何塞卻是要更強上一分,而且他一直就在左驍衛效力,從一名基層軍官,一路靠着軍功升上來的,這個人選,軍事委員會也沒有什麼可說的。我離開的時候,人事委員會,情報委員會已經開始了對何塞最後的勘察,說句實話,以何塞的履歷,這種勘察,只不過是走走過場罷了。下一次你見到何塞,可不能再喊一隻耳羅,而是要向他行禮稱呼一聲大將軍了。”
任曉年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此刻他的心中亦是五味雜陳,不知會不會後悔,當年同在左驍衛的時候,他可是處處都壓着何塞一頭的。
“不過任大狗,你的能力也是在這裡擺着的,這些年來的戰功,也是有目共睹的。”田波突然笑道:“李敢會調任左驍衛爲副將,而你,仍然會升到李敢的位置。”
“多謝大統領!”
“謝我做什麼!”田波嘿嘿一笑:“只不過我這一次剛好要來江西處理公務。陛下要我與你好好地談一談。有時候欲速則不達,沉下心來,才能做好事情!你也好,何塞也罷,都是我們大唐年輕一代的重要將領,大唐的未來,肩負在你們身上呢!你心中一直壓着一塊石頭,陛下讓我告訴你,當年的有些事情,肯定會讓人對你有看法。而你要做的,是怎樣努力用功勞來讓人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你的付出,肯定要比別人更多一些。”
“多謝陛下!”任曉年哽咽着向着長安方向深深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