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上一直流到谷底的溪流被特意地引流到了營地之外,一條溝渠環繞着營地繞了半個圈子,再淙淙而下,彙集到谷地之中的河溝之中。如此設計,一來是可以預防火災,二來,也是方便士兵洗浴。
就像此刻一樣,環繞着整個大營的溝渠之旁,站滿了赤條條的大兵,從溝渠裡舀起一桶用,從頭到腳淋上一遍,再彼此之間搓上一搓,就在林子裡採來的牛角皁,雖然搓在身上有些疼痛,但去污去垢,卻絕對是好東西。
這種樹上結的長條形的天然去污漬,在很長的歷史時期之內,都是普通老百姓們的最愛。
洗完了澡,赤條條的士兵們便又甩着兩條大長腿,奔回到屋中,套上衣服,然後直奔伙房。不是他們愛乾淨,而是在操典之中,就有着對於個人衛生的相關規定,不完成,就吃不上飯,在通往伙房的路上,便有軍官在哪裡值勤,但凡沒有按要求完成的,都會被趕回來。等到你重新完成了對自己的打掃再到伙房,基本上便只剩一點兒殘羹剩湯了。
反正軍營裡只有男人,這些大頭兵們,也毫無什麼羞澀感,甚至有的人故意地叉開兩條腿,刻意地在其它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某些部位,而另外一些人,要麼用水桶擋着,要麼用水瓢遮着,匆匆而去。
當然,他們不是因爲羞澀。
而是有些自卑。
男人的快樂有時候顯得特別簡單,就這麼一件平常的事情,便足以讓他們爲此取笑上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向真住的和衆人差不多,吃的也一樣,但在某些不起眼兒的用度之上,還是與普通士兵有着極大的差別的。
就像好洗澡,士兵們是用在林子裡取來的皁角,而他呢,則用得是自北方而來的被稱做香皂的東西。
就這樣小孩子巴掌大小的香皂,要價只要二百文。還有一種被稱做肥皂的,更便宜,只要一百文,一般來說,香皂是人用來洗浴的,而肥皂,用來洗浴衣服。
很便宜,家中稍有資財的,便用得起。
可是南方卻造不出來。
別小看這些小東西,當他的銷量,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賺取的利潤就相當可觀了。
像這樣的一些日常所用的東西很多很多都是北方製造的。
在李恪出逃廣州之前,雙方的商道是極其暢通的,大量的北方產品大量涌入南方,憑藉着他們更便宜的價格,更好的性能,輕而易舉地擊垮了許多南方的產業。像香皂肥皂這類南方造不出來的東西還好一些,但另外一些東西,就要命了。
就像胭脂水粉,北方的更便宜質量卻更好。
製糖業,北方的雪花糖的價格,與南方的砂糖價格一個樣兒。
作爲專賣的鹽業,北方製作出來的鹽,質量與南方的一比,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曾一度讓南方的鹽業幾乎垮掉,最後還是官府出手,直接限制了北方的鹽涌入南方,這纔算是止了血,但是北方的鹽,仍然通過私下的渠道涌入南方。與官府爭奪着這一塊的利潤,那怕是被抓住了就殺頭,也沒有扼制住這股走私浪潮。
這裡頭的利潤太大了。大得許多人甘於爲此鋌而走險。
而且這裡頭,並不缺乏北唐官府的介入。大量的這樣的走私貨品,都是從海上來的。而海上卻是北唐水師的天下,南方聯盟的船隻壓根兒就不管出海太遠,一旦這些走私船有着北唐水師的護航的話,那麼他們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在某個地方靠岸,然後悄無聲息地涌入南方的地下市場。
這些走私的人在賺取着大量利潤的同時,出躲避了朝廷的徵稅,而他們更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一次次的商品交易之中,南方聯盟的銀錢,正在流水一般地流向北方。
向真曾經與戶部的官員專門談過這件事情,也向父親正式地上過摺子,談到如果長此以往,南方聯盟不僅會陷入嚴重的錢荒,更可怕的是,南方的許多產業將會就此被摧毀,而從事這些產業的人會失業,將會失去收入,造就大批的流民,而因爲這些,必然會衍生出更多的社會問題。
北方在停戰之後,重開雙方的商業交易,大力支持走私,這不是他們發了善心,而是在掠奪南方財富的同時,摧生出南方更多的社會問題,他請求徹底斷絕於北方的所有商業來往,封鎖邊鏡,大力打擊走私活動。
但他的這份奏摺自從遞上去之後,便如同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迴應。
這讓向真感到很絕望,他很清楚,如此下去,南方的百姓只會越來越窮,廣州的官府,也只會越來越窮。當那些向你繳納賦稅的百姓,再也無力向你繳納的時候,官府該怎麼存活呢?
官府沒有錢,並無法支付官員的薪俸,無法支應士兵的薪餉,無法在發生天災之時,去撫卹,去救災。
他找了不少人,但支持他的人,卻廖廖無幾。
而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通過一些私下的情報,他發現這些走私的人正是廣州朝廷的高官顯貴們,而其中最有勢力的,居然是他的弟弟向峻。
而在這一點之上,盤踞在益州的樑王朱友貞,腦子就清楚得多了,他直接斷絕了與北唐的商業往來,現在的益州,基本上走着自給自足的路子。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這,卻確保了他們本身的利益。
朱友貞的腦子很清楚。
而主持政務的盛仲懷腦子更清楚。
在軍事上,樑軍現在重兵屯於漢中,手中扼有襄陽,一旦事有不偕,即便放棄了這兩個地方,他們徹底地縮回益州去,依然可以憑藉着天險來抗衡。
而在經濟之上,益州素有天府之國之稱,燒掉棧道三百里,蜀中自然成一家,並不是隨便說說的。
向真現在很痛苦,因爲他太瞭解北唐了,但愈是瞭解北唐,他便愈是感到有些絕望。在他看來,現在包括他的父親在內,根本就無法真正地瞭解和理解北唐發生的那些事情,而他雖然知道,卻也無能去改變這一切。
南方聯盟是一個聯合體,有什麼事情,需要商量着辦。所有的一切,都是各種利益爭奪之後相互妥協,想要制定出一個真正的強國興兵的策略,幾乎不可能。
每個勢力都有自己的利益,在這樣的談判之中,都竭力地想要多佔便宜少吃虧,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再好的策略,經過一輪一輪的談判修改,到最後拿出來的時候,早已經面目全非,有的甚至已經與本來的目的南轅北轍了。
清洗完了之後,親兵已經從伙房裡端來了飯食。向真之所以受這裡士兵們的尊重,是因爲在這些方面他的確做到了與士兵一個樣。住一樣的房子,吃一樣的飯,這些都是可以看得見的。而那些向真真正與他們不一樣的地方,他們卻又是看不到的。
伙食不錯,雖然是糙米,但卻清洗得很乾淨,上面澆了一層肉糜子,再配上了一大勺子青菜,還有幾片鹹菜,另一個碗裡,裝着一碗魚湯。湯色濃白,顯然熬湯時乾貨不少,熬的時間也足夠長。湯上面飄浮着幾片野蔥,被熱氣一蒸,一股鮮味讓人饞涎欲滴。
剛剛端起碗來喝了幾口,外面突然傳來了急驟的馬蹄之聲,向真端着湯碗走出房間,便看到大校場之上來了一隊大約百餘人的騎兵,爲首一人,翻身下馬,正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大步而來。
那是他的騎兵統領王又。
王又的騎兵大營在山外。恰好堵在了蓮花山大營的出口之上,一來是因爲騎兵訓練需要平坦的地方,二來,也是爲蓮花山大營看守門戶的意思。
與北唐作戰,沒有一支強悍的騎兵是不行的,因爲北唐騎兵衆多。所以王又統率的這三千騎兵,幾乎都是他們以前收攏的老兵,這些人經歷過戰爭,比起蓮花山大營的這些新兵可要成熟多了。
三千騎兵,就把向真前期籌到的錢財花去了一小半,好在其中一千餘匹青塘馬,是父親向訓爲了表示對他的支持而提供的,而剩下的,就全靠他自己去想辦法了。南方一向缺馬源,但向真想盡了辦法,還是爲他的三千騎兵湊齊了五千匹馬,這其中有青塘馬,與有滇馬,也有一部分本地馬。雖然良莠不齊,但終歸還是能上戰場作戰的。
每隔上大約十天,王又便會專門進山一趟,一來是向向真彙報騎兵的訓練情況,二來也是爲向真帶來外面的一些情況。
爲了練兵,向真幾乎將自己與外界封閉了。消息來源,都是王又帶進來的。
“大將軍!”看到向真端着碗站在門口,提着一個包袱皮的王又躬了躬身子,笑道:“一大早就進山了,還沒有吃飯呢,大將軍能不能賞口飯吃?”
向真大笑,揮手讓親兵去給王又準備飯食,順便也安排那百餘名跟着上來的騎兵,自己卻將王又迎進了屋裡。
“大將軍,這一段時間送過來的大唐週報!”王又將包袱皮放在了桌上,不客氣地將向真放在桌上的飯食拖到了自己的面前,直接開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