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一樣的燥熱,平日裡常常是漫天成片成片的雲,9號這天卻萬里無雲,太陽就這樣毫無遮擋的炙烤着大地,校園裡的土操場都冒起了騰騰的熱氣,更不用說那水泥地了。
寢室裡的風扇還在最後爲這批學子服務着,嗡嗡嗡的和後山的蟬一道熱鬧着,前後窗都開了,風貫穿着寢室,和那風扇一起努力給幾個人降降暑氣,但是天太熱了,風也是熱的,一陣風過後又是貼着身體的熱,哲遠的汗水已經溼透了後背,他還一個勁地擦着兩鬢、額前、鼻頭的汗水。
室友們都在收拾行李,哲遠也收拾了一些,但他始終懶得收拾,寢室裡一下子就變得很亂,不知道藏在哪裡的垃圾一下子就都冒出來了,每個人的桌子上都堆滿了書,原來複習過收起來的又搬出來了,然後幾個人滿寢室地走,哲遠很想離開這樣的氣氛,但是他又不願離開,就這樣隨意地擺動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後看着大家積極地收拾着。
“你怎麼還不抓緊收拾?”元誠問哲遠。
“我東西本來不多,很快就能弄好了。”
“生管老師說今天就要清校了,還是早點收拾好吧。”
“嗯。”
說話間謝俊從門外走進來,剛進門就把身上的背心剝下,然後一下子坐在桌子上,頭頂正中是那全速轉動的風扇。
“你們還沒收拾好啊,我都搬得差不多了。趕緊趕緊,生管現在正在幫大家運行李呢。”
“他那小電驢能運多少東西啊。”鄭強不以爲意。
“我的被子和書他都給運到門口啦,我就是回來拿點東西,你們快點哈,不然他要被別人拉去幫忙了。”
“老師,也幫我載一程吧!”樓下傳來友華一慣高調的聲音,二樓哲遠他們宿舍聽得一清二楚。
“看吧,這不被別人捷足先登了。”謝俊跳下桌子,熟練地穿上背心,走到自己的鋪位,拿上最後的一個小包,“你們繼續努力,我先走了,靠,熱死了!”說着已經轉過了門,向着走廊盡頭走去。
餘下衆人繼續收拾着,突然靜得有些不自然,哲遠眼睛盯着鄭強那還未及時撤下的蚊帳隨着風扇轉到的風抖動着。
“鄭強,這些書也不要了,你裝起來吧。”
鄭強接過元誠遞過去的書,撐開那**袋,一股腦全丟了進去,早前哲遠已經把自己的書全都送入那口**袋了。
“還有沒有別的啊,我要搬出去賣了。”
“沒啦,剩下幾本課外書還有用呢。”
此時鄭強的行李已經打包得差不多了,那條蚊帳看來是不打算要了,他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到一邊,然後搬着那袋書出門去了。
書很重,袋子裡裝着幾個人三年書的分量,看不出鄭強竟發揮了那麼強大的力量,一個人一會提一會抱地一步一步也走遠了。
“我也該走了。”元誠對哲遠說。
“哦。”哲遠心不在焉的樣子,桌子上的書隨着風在翻頁,來來回回的,毫無章程。
“等等我啊!”乃士急匆匆跑回來,整個人倚在門框上,一邊喘着粗氣,“你們怎麼這麼快啊,我還一點沒收拾呢。”
“你跑哪裡去了?”哲遠這纔回過神來,也才發現原來還有一鋪牀完完整整地躺在那裡。
“這個……那個……”乃士支支吾吾的。
“哦——”元誠靠在桌子上意味深長地發出這麼一聲。
“哦——”哲遠順勢也起鬨着。
“你們別瞎想啊!”乃士已經有些臉紅了,“好啦!好啦!算你們猜中了!”說完就奔向自己的鋪位,一時間竟手忙腳亂,什麼也顧不上收拾了。
“你急什麼呢,等你就是。”元誠笑着看着他。
“快快快,幫我一把。”
“累死了,你自己弄吧,我休息一下。”
“真不夠哥們啊,我怎麼會認識你們這樣的損友。話說剛剛路上碰見鄭強,也真夠威猛的,那一袋子書我看着都重,他硬是表情嚴肅地勇往直前啊,也不多休息幾次。”
“他估計也趕時間吧,誰讓我們拖了這麼久。”
“什麼嘛,既然要賣那幾個書錢,還趕那什麼勁,倒像是我們欠他的一樣。”
“好啦,別發牢騷了,那些書我本來也沒打算要,扔着也是扔着。”哲遠說道。
於是大家都沉默了。
時間過得很快,但所有人的心好像都放慢了步驟,嘟等……嘟等……像是要把路走長。
乃士也上手了,收拾起東西來利索得很,很快就收拾停當。
“好了!”乃士拍拍自己的行李,頗有一些自鳴得意。
“你怎麼這麼快?是不是又趕着要去……”哲遠故意拖長了聲音。
“去去去!人家已經搭上車了。”
“哦……”
“那我們走吧?”元誠看了看哲遠,他是對乃士說的,但是卻看着哲遠。
“走吧。”
“走吧……”
三個人誰也沒動,突然都停住了,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看着前方,久久。
“走吧。”平靜卻深重。
兩個人扛起大包小包,哲遠也幫忙擡着,一起走下了二樓,走下了宿舍下方的臺階,走過了食堂,走過了主席臺,繞過田徑場下了斜坡,在香樟樹的樹蔭下稍作停留,看了眼略顯破舊的籃球場以及邊上將拆未拆的教學樓……
門口已經堆了許多行李,公交站牌下擠滿了人,繼高考後,學校門前再一次迎來了火爆場面,只是這一次大軍正在撤離,身後留下了空空的風,和蒸着熱氣的校園路面。
“你去哪裡坐車?”哲遠問元誠。
“彩虹橋。”
“那你怎麼過去?”
“你幫我看着行李,我去叫輛三輪。”
“好。”哲遠看着元誠的行李,又看着他遠去的身影。
“你呢?”他轉而問乃士。
“我爸正好住汽車站附近,我就坐9路車就行了。真讓人頭大啊!”乃士看了眼等車的隊伍,一臉苦惱。
“擠擠更健康。”哲遠調侃到,隨即自己的臉上也掃過一絲陰霾。
元誠回來了,又坐上車走了,9路車到站了,又出發了,哲遠佇立在校門口,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來人往,看着街邊的小吃攤生意依然火爆,看着馬路對面綠中帶黃的溪水一股股流去,這一切都太熟悉,他不知道走過看過多少次了。
他又轉身回宿舍,和迎面走來的校友恍恍惚惚地打着招呼,又遇見再一次從宿舍出來的鄭強,連他也匆匆地要走了。
“一路順風!”哲遠說。
“你可真夠閒的,大熱天在這瞎晃悠,不然你幫我把東西搬出校門去?”雖然這樣說,鄭強卻沒有停下來,而哲遠也沒有要幫忙的意思,兩個人就這樣朝着相反的方向一個上坡一個下坡。
我也該走了,哲遠心裡想。但是他又在斜坡盡頭折上了旁邊的小山,這座山不知道他獨自上過幾次了,山頂的亭子他經常一個人坐在欄杆上,透過樹之間的間隙看山下的校園,聽着各種各樣的聲音,亭子兩邊延伸向下的石級兩旁種着刺槐,再向外就是松柏,其中有一段石級上搭着架子,藤蔓在上面自由纏繞,隨意垂掛着,又有一段旁邊有護壁,上面寫着一首又一首的古詩……
他還是走下了山,這時候好像連山下池塘邊的石膏像都有了感情,祖沖之、居里夫人……還有那轉移了位置的石雕:雷鋒同志。
口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爸爸。
“喂,阿爸。”
“阿遠,放假了啊,今天是不是要回家了。”
“嗯,嗯,放假了,不過我還有事情,暫時不回去了。”
“我現在在桐城呢,我去幫你拿行李。”
“你怎麼在這裡啊?”
“高考的時候我忙,也沒來陪你,正好今天有空,尋思着來幫你搬行李。”
“沒事啦,就是個考試,你要是來的話,我還要緊張。”
“考過了就好,考得怎樣?”
“現在還不知道呢,先,不要問了。”
“問一下又沒什麼,你吃過飯了沒?我這就過去了。”
“我……還沒呢。”
爸爸像以往每一次一樣講完了要講的話沒有一點遲疑,電話掛得乾淨利索。明知道爸爸不會馬上就到學校,哲遠還是立刻轉身再一次朝校門口走去。
沒有等太久爸爸就出現在視野中,哲遠驚訝無比,他竟然騎着摩托來的!
摩托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阿爸,你怎麼騎着摩托啊?”
“車檢呢,就開來了。”
“家裡到這邊不是隻有高速嗎?你怎麼開來的?”
“往白石過的。”
想起曾有一次去白石玩,坐着公交車山路十八彎的情形,哲遠不禁爲爸爸的到來更添了一分感動。
兩人就去學校附近的餐館吃飯了。
哲遠在餐桌上等着,只見爸爸不斷指點着,要這個,那個……等他端着餐盤迴來的時候哲遠才知道他是點了多少菜,桌子上不誇張的說要擺滿了,完全不是兩個人的量。
一直都節儉的哲遠不禁說道:“阿爸,你怎麼買這麼多菜啊,兩三樣就夠了。”
“我也要吃嘞,你以爲就你省啊,我平時都吃不上這些。”
哲遠沒再說什麼,默默地吃着,心裡很不是滋味。
吃過飯哲遠和爸爸一起回學校搬行李。
“誒,你的車不能進去!”門衛喊住了爸爸。
“就進去拿下東西嘛,有什麼關係!”爸爸有些強硬。
哲遠拉了拉爸爸的胳膊:“車有規定不能進去,停外面吧。”
看哲遠沒堅持,爸爸也就緩和了,把車停在了門外。
他的行李確實不多,平時就能省則省,能簡單就簡單,所以雖然沒有認真收拾過,但是很快就搞定了。
因爲爸爸在的緣故,哲遠沒有逗留,隨着爸爸就離開了宿舍,爸爸儘量自己拿行李,哲遠倒沒什麼事了。
“那我回去了,你不要到處玩啊。”爸爸說。
“不會的,我跟小姨打過招呼了,去她那邊住。”
“那好,聚會不要喝太多。”
“不會啦,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會喝。”
爸爸好像還有很多的不放心,不管什麼時候,在爸爸面前,好像哲遠什麼地方都需要擔憂,可憐天下父母心吧,總有操不完的心。
此時此刻,哲遠和學校所有有形的關係都斷了,舍友們都走了,宿舍只剩下一地垃圾還在風中飄動着,他所能留下的不過是身後若隱若現的一些影子,風中漂浮着的日常酸甜苦辣的味道,和同學們熟悉的聲音……
他終於不再猶豫,穿過馬路,進入了熙熙攘攘的街區,成爲了與所有逛街的行人一般無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