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柱魔神的空間傳送方式與楚烈所預想的截然不同,沒有什麼大型儀式的刻畫,就連咒印咒語都不需要,一名身形修長的男子只是恭敬地將手掌搭在了楚烈的肩膀上,下一刻,楚烈眼前的畫面就從真理之城那充斥着協調美感和神秘符文的建築風格變成了荒涼的野外,吹拂的風帶來新鮮的草腥味道,放眼望去四下裡都是平原,即便是楚烈的感知也已經難以發現真理之城所在的區域。
“呼~王……楚烈大人,距離克蘭城的距離有些遠,我需要多次傳送才能夠抵達,請您稍待片刻。”
身邊名爲巴欽(BAthin)的魔神後裔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楚烈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已經略微下降了一絲,顯然這種傳承自先祖魔神的力量發動起來也並不是毫無消耗的,在稍稍休息了幾個呼吸之後,楚烈眼前的視野再度發生了變化,連連變換了數次,直至身邊的魔神氣息已經跌落到了騎士級別之上的時候,克蘭城的輪廓終於出現在了楚烈的眼前——
依舊是那看上去就很是粗糙的城牆,只是原本勉強還算是平坦的牆面現在早已經佈滿了鬥氣劈斬出來的道道痕跡,崩裂出了細密的裂紋,在楚烈眼中投落下了極爲猙獰刺目的模樣,那即便是現在依舊令他的手掌不自覺地攥緊,面龐冷硬,冰冷的殺機在胸膛之中洶涌澎湃,不受控制地在身軀之上浮現出來。
身邊的巴欽身子微微顫抖了下,在剛剛那一瞬間宛如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一隻猙獰的巨獸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張開了嘴巴,即便沒有嘶吼咆哮,但是那宛如劍刃般的利齒已經足以令人心生震怖!
好恐怖的殺氣!
巴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雖然說楚烈的面容依舊是那一幅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是他心中卻有種預感——如果有哪個不開眼的人敢惹現在狀態下的楚烈,怕是連個全屍都留不下了,心緒輪轉,這位魔神後裔迅速收斂了自己臉上的神色,手掌擡起撫在心口,朝着楚烈微微躬身道:
“那麼,既然您已經抵達了克蘭城,在下就先行離開了。”
“嗯。”
楚烈輕輕頷首,目光直視着克蘭城,沉聲道:“現在克蘭不適合接待客人,非常抱歉。”
“請向巴爾馬士先生他們傳遞我的感謝,他日需要楚烈的時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巴欽微微一怔,隨即輕笑着頷首:
“那,在下先提前感謝您了。”
輕笑聲音逐漸散去,楚烈身後的魔神身軀在下一個呼吸時消失不見,彷彿一開始就不曾出現,而楚烈的眸子則是投向了克蘭城,道道青金色的劍光在瞳中亮起,腳步一踏,身形直接化爲了一道凌厲的劍光,將他身前直至克蘭城之前的距離一劍斬過,不過是一息時間,那挺拔的身軀已經出現在了克蘭之前。
踏~
腳步輕踏,身形偏轉,楚烈的身形宛如化爲虛影一般從城牆附近正在收拾着的人們視野之中劃過,沒有被任何人察覺,進入了克蘭城之中,而在進入之後他才更加直觀地感受到了這座城市所遭受的破壞——被氣勁所割裂的房屋,支離破碎的地面,以及整座城市之中瀰漫着的悲傷痛苦,生靈在離去之前的眷戀與不捨清晰地被楚烈捕捉,他們並沒有恨意。
但是也正是因爲這樣才令他心中更爲自責,宛如刀割一般的痛苦。
嗡嗡嗡……
右手手背之上的黎明聖痕微微亮起,淡金色的光塵浮現在了楚烈的眼前,隨即慢慢進入黎明聖痕之中,而被這些溫暖的思念和眷戀包裹的楚烈則是緩步走向了克蘭城的執政廳。
他現在有很多的事情想要詢問查爾斯。
戰爭的具體情況。
參戰的敵人。
以及……死傷的具體數字!
執政廳依舊佇立在了城市中央,只是原本這座建築是整個克蘭裡面最爲奢華的,但是現在卻彷彿被肆虐的暴風席捲過了一般,看起來透露着悽慘,在執政廳的外面康拉德和另一位不認識的戰士手持着兵器護衛着這裡,光頭傭兵康拉德的身軀之上再度多出了些猙獰的傷痕,而與之相對的則是那雄壯身軀之上更爲強烈的肅殺氣息,只是站在那裡就彷彿一把出鞘的戰斧,予人難以言喻的強悍壓迫力。
他成長了許多,但是隻是一場戰役就成長到了這個地步,卻也正正反映了這場戰役究竟是有多麼殘酷。
沒有多少心情與康拉德交談,楚烈憑藉自身的速度和暗殺時候磨練的技巧避開了兩位戰士的視線,無聲無息進入了執政廳之中,不知道爲什麼原本起碼還有兩名輔助官員在的執政廳現在在楚烈感知之中卻只有一個人的氣息,酒液在壺中晃盪發出的聲音,即便是對方已經竭力在掩蓋了卻依舊相當明顯。
毋庸置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依舊能夠有心情喝酒的,也只有那個不修邊幅的內政官查爾斯了。
即便是現在的楚烈心中也浮現出了一絲無奈,腳步加力踏在了地面上,沉靜的腳步聲突然地響起,房屋裡面傳來一陣嘈雜慌亂的聲音,楚烈的腳步微頓站在了查爾斯辦公房間之前,屋子裡面背對着他的查爾斯手忙腳亂地將酒壺抱在前面,順手擦了口嘴脣,輕咳了兩聲,硬着脖子開口道:
“那,那什麼,康拉德,我就,我就聞聞味道,沒,沒喝……”
“不信你看,酒壺還滿滿的呢……”
看着查爾斯坐在椅子上背對着自己,手舞足蹈地解釋着什麼,楚烈心中略有些怒氣的時候卻也鬆了口氣——無論如何,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沒有倒在戰鬥之中總是令人感到足夠的安慰,當下輕哼了一聲,大步朝着查爾斯走去。
“康拉德還在外面守着,查爾斯,是我。”
一邊說着,楚烈的手掌一把握在了椅背上,手腕一震,直接將背對着自己的查爾斯連着椅子一同轉了過來,目光垂落在後者的面龐之上就準備冷冷呵斥一聲,但是隻是瞬間,他的聲音就直接梗在了喉嚨裡面,那張沉靜的面龐驟然僵硬了下去。
在他面前,查爾斯略有些慌亂地將酒壺放在了一旁,他的面容依舊不修邊幅,雜亂的頭髮左一縷右一縷,嘴角還沾染着清澈的酒液,一切都是楚烈所熟悉的模樣,但是他原本總是透着玩世不恭味道的雙目現在卻已經變成了一片純白,一片乾淨,一片茫然的瞳孔,透着呆板和令楚烈的血液驟然冰冷了下去的死寂。
“……這,這……”
楚烈的的面龐一片僵硬,手掌一點一點擡起,在查爾斯的雙目前面僵硬地晃了晃,但是後者卻沒有絲毫察覺,只是嘿嘿笑了笑,一如往常地揮手衝着楚烈開口道:
“啊呀,楚烈大人是您啊,哈哈哈,好久不見!”
“戰報才傳過去沒有多久,您就已經回來了啊,看來真理之城一行,相當地順利啊!”
“只是克蘭城卻被異族強襲了,雖然說擊退了,但是確實損失也不少,另外我們發現了一些驚人的消息,沉睡了數千年的那些神明們……”
查爾斯的聲音依舊是那樣的吊兒郎當,嘴角含笑着將一個個有價值的消息告訴楚烈,言語清晰,邏輯縝密,氣度平靜淡然令人心折,只是……那解釋時候揮舞的手掌卻是在朝着空無一人的空氣,那雙眸子一片死寂,對於楚烈的動作更是毫無察覺。
一月之前,他拿着酒壺對着楚烈含笑承諾,雙目卻沒有了平常時候的吊兒郎當,明亮而鄭重:
‘放心,將軍,克蘭城我會好好守住的。’
一月之後,他依舊拿着酒壺,依舊含笑,克蘭城在神明的攻勢之下依舊屹立於此,只是那雙眼睛卻已經一片死寂,再也沒辦法那麼明亮。
將軍,我會守住城的。
以這條性命作爲賭注……
嘎吱——
楚烈的手掌垂下,五指無意識攥緊,下一刻,恐怖的氣勢宛如雄獅的咆哮般沖天而起,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一直壓抑的暴怒,一路行來所見的戰爭殘骸帶來的痛苦和悲涼,一切的負面情緒在見到了失明的查爾斯之後終於達到了巔峰,雄渾的氣魄衝擊着空氣,天空中厚重的雲霧在瞬間被這氣勢衝散,粘稠的氣浪呈放射性的模樣朝着四面輻射過去。
踏踏踏!!
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手持巨斧的康拉德肩膀直接撞開了虛掩的門,神色猙獰而冰冷,但是渾身的殺氣在見到了楚烈的背影之後直接消散一空,雄壯的傭兵嘴脣張了張,隨即噗通一聲半跪於地,手掌戰斧拄在地上。
“將軍……”
“康拉德……”
楚烈偏過了頭,聲音彷彿浸染了冰水一樣,緩緩響起:“查爾斯的眼睛,怎麼回事……”
“我……”
康拉德嘴脣微張,但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房屋之中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死寂了下去,而在同時,感受到楚烈氣息而出現的源悠鬥和茨木童子看着那道背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楚烈攥緊的拳頭微微顫抖着,但是就在此時,蒼老的聲音伴隨着大步而來的腳步聲響起:
“失明瞭!就如你所想,以一人之力協調覆蓋了整座戰場的巨大法術儀式,靈魂衝擊雙眼,直接將雙目靈質化!”
楚烈的身子微微一顫,那腳步聲一頓,渾身依舊是那副佈滿了戰痕鎧甲的審判長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蒼老的雙眉掀起看着他的弟子,那張蒼老的面容之上滿是冰冷,“難以接受?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根本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
“因爲什麼?自責?痛苦?是不是覺得你沒有保護好這些人?是不是覺得這些人的戰死,犧牲!以及查爾斯的眼睛都是因爲你的緣故?”
自己老師冰冷的聲線令楚烈的面容浮現出了一絲痛苦之色,這幅模樣卻令審判長目中猛然浮現出了一抹怒意,蒼老卻依舊有力的手掌擡起一把攥住了楚烈的領口,廝殺了一輩子的審判長手臂用力將弟子的臉龐拉近,雙目死死與楚烈的黑瞳對視着,臉頰肌肉因爲怒意而微微抽動着,森寒開口,那聲音剛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夠儘可能壓抑着平靜,但是到了後面卻直接宛如怒吼咆哮一般:
“你別開玩笑了!楚烈!!!你是打算一個人去扛住這個亂世的所有嗎?!你以爲你是誰?!”
“這裡戰死的每一個人,負傷的每一個人,與敵偕亡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爲了你而戰!都是拼盡一切,放下生死去爲了家人,爲了未來而戰鬥!你以爲你是誰?!啊?你以爲你足夠揹負這全部的意志嗎?不要做夢了!楚烈,不要侮辱這些人的戰鬥!他們和你一樣,當他們選擇衝出去戰鬥的時候,就已經和你站在了同一個位置!”
“同是爲我人族奮死而戰的戰士,你只需要爲他們獻上戰士的敬意,然後繼續戰鬥下去!”
“收起你的自責和憐憫,那對於以刀劍直面死亡的勇者而言,是最大的侮辱!”
楚烈的嘴脣微張,神色變化了數次,在這位他現在最親近的老者面前,即便是堅硬如他也浮現出了一絲痛楚和悲傷,沙啞着聲音開口道:“可就算是這樣,我身爲克蘭城的城主,在他們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在他們身邊……”
“這本身就是失職,我給他們帶來的只有悲傷和痛苦……”
“呵……戰鬥在第一線,以一己之力制衡異族大法師,拖延了地獄先遣軍足足七天的時間!”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一身執事模樣的巴爾馬士竟然出現在了執政廳之外,大步走入,一邊走一邊徐徐開口道:“即便被劇毒纏身,依舊一劍劈開了真理之城的護盾,令來援的人可以進入城市……楚烈大人,可以說您以一己之力阻攔了地獄軍隊的入侵!”
“此行此舉,您無愧於天下人族!”
“您無需自責,更無需將一切承擔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話語聲中,巴爾馬士已經走到了執政廳的窗前,沉靜道:“畢竟,守護這個世界,守護人族,這種事情是所有人類的天責,我們從先祖手中接過的世界,必須要完好無損地傳給下一個世代,這個任務,並不獨屬於您,而至於悲傷和痛苦……”
第五魔神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手掌擡起輕輕推開了窗戶,於微涼的風中轉過身來看着楚烈:
“您可不要被自責所矇住了雙眼啊……請看吧,大人。”
“人類沒有那麼脆弱,烈焰之下將會鍛造出最鋒利的寶劍,而在廢墟之上,亦將會有新的城市拔地而起!”
“永不放棄,永遠前進在道路上,這纔是人類……”
蒼老的聲音之中,楚烈的目光穿過窗臺投落下去,雙眸緩緩長大,從高處的視野俯視下去,在那殘破的城市之中,一道道身形在有序地走動着,戰爭的痕跡被緩緩消弭,每一個人的臉上有着悲傷,但是卻也有着更爲堅硬的東西,淡淡的殺意縈繞在幾乎每一個人的身上。
這是經歷過殺戮的鐵證!
這是戰士無言的紋章!
風中有着戰士拔劍訓練時候的劍鳴,有着甲葉肅殺的摩擦聲音,這座廢墟之中的城市中有着悲傷和思念,但是在這一切之下卻是宛如出鞘利劍一般的冰冷和鋒銳!
宛如……不!
展現在楚烈眼前的已經是一座戰爭要塞!
“楚烈……”
審判長看着自己的弟子,緩緩開口,他明白這種感覺——當無數人的性命聯繫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當這些人死去的時候,那種巨大的自責和痛苦幾乎要將整個人吞噬,要將自己放逐進無盡的虛無之中,但是這不過是逃避,是的,沒有人能夠揹負他們那戰士的高傲意志,沒有人有資格爲他們的戰死自責,他們是爲自己爲人族而戰!
但是他們終究戰死。
於是總有人要揹負着他們死亡的事實,揹負着這痛苦折磨和未竟的事業繼續衝鋒在最前方,這纔是成長,這是每一位梟雄霸主在邁向天下的時候,必須經歷的道路!
老者雙目神色微微變換了下,但是卻依舊看着自己的弟子,緩慢地堅定的開口:
“你需要重新衝在最前面!楚烈,沒有時間讓你頹廢了,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做!”
“與你的城民們一起,與這些戰士一起,讓這個混亂的世界重歸秩序!!”
“…………我明白。”
楚烈閉上了雙目,緩緩呼出了一口濁氣,那張臉龐之上重歸於沉靜和堅硬,是的……不需要自責,但是不需要自責卻並不意味着忘記!
【我會接受這些,無論你們是怨恨,還是憎惡,我都會全部承擔下來……】
【然後,終結這一切!】
審判長看着氣質開始逐漸變化的楚烈,略微恍惚,彷彿又回到了十年之前,但是當年那個倔強的小男孩已經在時光流逝之中逐漸成長,逐漸越過了他,而原本充當着導師和護盾的他只能夠目送着弟子的背影漸行漸遠,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了前方……
老者的雙目微暗,看着眼前年輕的面龐。
我的弟子,你的前方必定坎坷,即便是人類的王國也不希望過於強大的英雄出現,征伐異族的路途之中也要提防來自背後的匕首,但我相信你會掃平這亂世,你會結束世界上的黑暗!
無論那黑暗來自於異族,還是人類本身。
總有一天,你的身上會揹負着滔天的殺孽,總有一天,你將踏過屍山血海,總有一天……
你將,加冕爲王!
PS:我已經到家了哈老鐵們,這是今日份的,嗯,這兩章其實也就是一個鋪墊吧,主要心境的變化,我覺得像我們這樣普通的地球人穿越,是不可能一瞬間直接變成豪傑梟雄的,楚烈原本只是個地球宅男,然後穿越,小時候是安於現狀的小牧師,後來變成復仇的狩魔人,守護人族的騎士,直至現在,在亂世的衝擊之下決心終結亂世,心境和看問題的角度再度成長。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宅男了。
PSSS:然後,明天加一更,應該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