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司恭城說俺話,顧長天卻有些不滿地說道:“段大人啊,這不是什麼待遇和官位的問題,區區一個縣令雖然不好當,俸祿也少,但是卻管着一方水土,照看着一方百姓,郵政部能幹啥?收錢給人送信,都成跑腿的了,給人看笑話不說,下官滿腔的抱負全成泡影了……”
段飛肅然道:“看來顧大人對郵政部的重要性還很不瞭解,本官得給你詳細解釋一下,郵政部是自驛站改革而來,顧大人該知道驛站的重要吧?傳遞情報、公文,運送軍需,都是極其重要的,從另一方面來說,改革驛站讓郵政部自負盈虧,每年給國家節省的銀子足有二十萬兩之多,若是經營得好了,每年還可以交許多稅銀補充國庫,敢問顧大人,你做一方縣令,能做得到嗎?”
顧長天搖頭道:“傳遞情報運送物資固然重要,不過這不是銀子的問題,作爲縣令,可以體察民情,造福百姓,郵政部卻要向百姓收錢維持自身運作……這……豈不是與下官的本意背道而馳麼?”
段飛反問道:“顧大人,如今國庫撥款支撐驛站運作,用的還不是百姓交的稅銀?倘若郵政部能夠自負盈虧,百姓花點小錢便能將自己的貨物或者信件安全地送到遠處,這其中節省了多少關節,節省了多少銀子?這纔是實實在在的替百姓造福啊,一方縣令能造福一方百姓,郵政部卻能造福全國百姓,顧大人若是不樂意,本官隨時可以請皇上另外委派人選,須知一個合格的縣令好做,一個合格的郵政部長難當,在任何崗位都能爲人民服務,顧大人莫要辜負了本官對你的期望啊!”
司恭城也勸說了幾句,大意是說新部門更好大展拳腳,今後政績卓越的話依然有機會官居極品進入內閣,顧長天思索了一陣,突然起身向段飛恭恭敬敬地一拜,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下官總算明白司大人爲何對段大人如此推許,在任何崗位都能爲人民服務,這句話下官當永遠銘記。”
說服了顧長天這個倔驢子,接下來的就簡單了,顧長天和司恭城詳細詢問接手驛站改革爲郵政部的步驟與細節,段飛一一作答,顧長天血氣方剛,甚至打算直接將驛站解散,然後再全新打造個郵政部,這個念頭當即被段飛給打消了,驛站毒瘤根深蒂固,不是一刀就能割除的,需要外科手術似的一步步來,要穩定大局決不能亂,看過電影《李自成》的人都知道,李自成曾經是個驛使,也就是送信的,崇禎帝就是聽了某人的話將驛站一夜之間全撤了,結果大量驛使失業成了流民,甚至流寇,李自成就是其中之一,最後一個小小的失業驛使,直接毀滅了大明朝,事先誰想得到呢?
不管怎麼樣,施政者當以穩定、和諧爲要,驛站負責全國的消息、公文以及軍需等的傳送,若是一夜間撤了,需要多少時間才能重建?在重建期間全國豈不是亂了套?所以顧長天一刀切的方案一提出來就立刻被段飛和司恭城兩人一起否決了。
送走司恭城和顧長天,時間已是酉時了,段飛匆匆回了內院,陪蘇蓉吃了頓晚膳,就開始準備去楊一清府上,這還是楊一清第一次主動與他近距離接觸,說不定與外庭的關係就此改觀,他必須好好準備一下。
楊府段飛還是第一次來,他兩手空空沒帶任何禮物,楊府門子對他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頗有些好奇地看了幾眼,楊一清貴爲內閣大臣,又是當代著名詩人,來楊府的多半都是文官或者學者,段飛雖然做了幾首歪詩譜了些新曲,在普通人心中他還是跟正統文人有很大區別的。
楊一清早有吩咐,因此段飛一來就被直接帶入了中庭,楊一清隨之趕來,身穿青袍常服,倒是跟段飛的書生打扮有些相似,只不過一個經年老儒,一個是年輕秀士罷了。
楊一清與段飛客套幾句,大家並排而作,中間只隔了只小小茶几,段飛先打破僵局問道:“不知楊大人傳下官到府上有何吩咐?”
楊一清道:“段大人不必客氣,如今咱們都沒穿官服,不必如此嚴肅,你若是看得起我,就叫我聲楊老,聽說段大人得楊慎大才子起字叫嵐寶,楊某託大就叫段大人嵐寶如何?”
楊一清神態慈和,就像對待自家子侄一般,對段飛來說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待遇,他頗有些受寵若驚地道:“恭敬不如從命,楊老有什麼話請儘管吩咐。”
楊一清嘆道:“自從段大人入京以來,似乎我們之間從未有機會坐下來好好談談,我今日在朝堂之上對段大人發起詰難,實在是迫不得已,郭震無德無才,若讓他主持郵政部,不知道會搞出什麼事來,嵐寶你責怪老夫讓你當衆難堪了吧?”
段飛道:“不敢,段飛也有許多不是,楊老責備得沒錯,段飛不敢爲了迎合皇上,以及爲自己安危着想,對郭震姑息養奸的。”
楊一清嘆道:“老夫明白,嵐寶你自從入京以來就一直爲外庭所忌憚打壓,若不是機緣巧合聯手郭震,早已被張銳所害,郭震雖然無能,嵐寶你對他還是不忍落井下石,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嵐寶你如今早已在京城裡站穩了腳跟,郭震那種拖後腿的傢伙,早該拋棄掉了。”
段飛疑惑的問道:“楊老的意思下官不太明白,內廷爲張銳操控,除了郭震下官還能指望着誰呢?”
楊一清道:“嵐寶,老夫要向你致歉,自你入京以來我們便對你刁難重重,如今已一年多了,回首往事,老夫才霍然發現,我們竟然一錯再錯,嵐寶你努力去做的事情雖然有些驚世駭俗,有些不可思議,然而事實證明都是行之有效的,是造福百姓、富國強兵的舉措,我畢竟是老了,竟然未能早一步看出來,否則也就不會錯到如此地步,嵐寶,你不會忌恨老夫吧?老夫在此向你負荊請罪了!”
楊一清站起來就向段飛拜下去,段飛急忙伸手將他扶起,說道:“楊老,段飛怎麼承受得起?你這是想折殺我啊,我不是不明理之人,之前的事我只當做是對我的考驗,又豈會忌恨在心?楊老切勿介懷,這都是缺乏交流的緣故,今後段飛若能經常來楊老府上拜訪,向楊老討教,就能減少許多誤解了。”
楊一清笑道:“楊府大門永遠朝嵐寶你敞開着,歡迎你隨時來陪我聊天,我倒是覺得和嵐寶你多聊聊,可以增長見識,開拓視野,多多益善啊!”
兩人相視一笑,段飛請楊一清重新坐回去,問道:“楊老一向對我不怎麼待見,爲何突然有所改變?”
楊一清嘆道:“人老了,眼睛花了,看也看不遠了,守着京城這方寸之地,哪裡知道千里之外發生的事?只好人云亦云固守傳統以不變應萬變,所以見嵐寶你今天折騰這個明天折騰那個,生怕你把大眀江山給折騰沒了,這不是快過年了嗎?家裡來人了,他們給我講起江南的變化,我才發現自己已成了井底之蛙,而嵐寶你在我心中的瞎折騰,卻成了江南百姓紛紛傳頌、萬家生佛的善舉,這些事對本官的衝擊很大,今日嵐寶你又開始折騰,這回輪到了驛站,我就想啊,似乎切實可行啊,若能丟掉這個大包袱,今後每年朝廷能節省多少銀子啊,於是就沒再跟嵐寶你搗蛋,呵呵,沒想到費宏那牆頭草這一回卻站錯了隊。”
段飛笑道:“原來如此,楊老是鎮江人吧?剛開始改革才一年時間,鎮江的變化還不怎麼大,楊老若是去趟蘇州,就真的該驚歎了,我確實愛折騰,這是因爲我覺得朝政中許多東西都不合理,就想着把它們都改一改,一切所作所爲都是爲了富國強兵啊。”
楊一清笑道:“老夫當初看到那四個字時還頗不以爲然,如今總算明白了,嵐寶你目光遠大,老夫實在慚愧,今後嵐寶你再有什麼舉措,不妨先告知老夫,讓老夫和你好好斟酌一下,然後再在朝堂上提出來,定能事半功倍、順利實施,嵐寶你看如何?”
段飛笑道:“楊老乃國之棟樑,經驗豐富,理當如此,從前我是無緣拜訪,今後自然是不一樣了,楊老放心吧,就怕我來得太頻繁,打擾了楊老啊。”
楊一清是個極有見地的能臣,跟段飛說開之後便立刻直奔主題,他對改革驛站給了一些私底下的建議,段飛聽了之後心領神會大有收穫,兩人相談甚歡,段飛離開楊府的時候已經將近半夜子時了。
段飛今天就沒穿官袍,見時間不早,他索性玩了招金蟬脫殼,讓自己的隨從擡着轎回府,自己則偷偷溜向距離楊府不遠的王守仁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