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叫什麼?我叫左晨,你不是早已知道了麼?他這是什麼意思。我覺得我的腦袋肯定是剛剛被驢踢了一下,太刺激了,太刺激了,徐橫舟這是想幹什麼?

我腦袋裡充滿了疑問,而聰明人總是會及時地解答你的疑問,徐橫舟就是這樣及時的聰明人。他說:“我們彼此再這樣正式認識一下,也知道對方真正是誰,以後這樣相處起來可能會更方便一點。”

我還在想他說的這句話,他又說一句,“你外公一直讓我照顧你,我想你是知道的。”

原來這纔是重點。

從聽見他說溫哥華的那條街道開始,我就一直低着頭,直到這時候,我才擡起頭來看向他。這樣的夜色裡,想把對方看得很清楚是不太可能的。我只看見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接着又在解釋:“我是怕經過今晚的事情之後,你會有什麼想法,其實沒關係,即使知道曾經是彼此的相親對象,一切也和以前一樣,我們只是彼此坦誠了一點,你覺得呢?”

一陣江風襲來,剛纔在飯桌上我也喝了小半杯啤酒,這時候那點酒意都醒了。我想我果然還是想多了。剛剛有一剎那,我幾乎要誤會他了。那麼好吧,我們就彼此重新認識一下吧。

“我叫左晨,也叫左小小,左小小是我的小名。”如果相親的那天我去了,大概我就會這樣介紹自己。好了,現在把那一天的步驟補上了。

我和他面對面站着,月色裡我只看見他模糊的面容。我欣賞着月光下的徐橫舟,他身後是長長的江堤,遠處隱約傳來艾平芳子和羅佳佳那割破夜色的歡樂笑聲。

我想,既然他這麼坦誠,那麼,我也坦誠一點吧。

“徐老師,我還是叫你徐老師吧。”我說。

他似乎微微一愣,然後才說:“也好。”

“不叫你徐老師,別人會覺得很奇怪。”我解釋。

他同意了我的看法,“是的,是很奇怪。”隔一秒又說,“你我心裡明白就行了。”

開場白結束,我覺得可以進入主題了。剛纔一直是他在說,現在輪到我了。

“我外公是不是把我託付給你了?”我直接問他。

他彷彿微微的一怔,然後才說:“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你外公確實是這麼個意思。”

“所以你才覺得我們說穿了更好相處,是這樣吧?”

他微一沉吟,“是的,這樣更方便我直接照顧你。”於是那個瓢潑大雨之夜,以及那個搶匪之夜,他奮不顧身的行爲都有了解釋,其實一開始他就告訴我了,我外公讓他照顧我。

“那我想問一下徐老師你,你當初爲什麼會同意和我相親?”

或許是我的問題轉得太快,他思考了一下才回答:“相親只是有婚姻*的男女相互認識的一個手段,它只是減去了男女雙方一開始的試探和猜疑,目的性更明確。但歸根結底,它依然是一種互相認識的手段。所以同意相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相親的目的是不是就是爲了婚姻?你也說了,它是有婚姻*的男女纔會乾的事情。也就是說,你也是爲了走進婚姻纔會去相親的,是吧?”

“是的,我剛纔說了,它是相互認識的一個手段,雖然並不代表結果。”

“那我想問一下徐老師你,你爲什麼會同意和我這樣的一個人相親?我的情況你都瞭解,我是個病人,說不定還會變成一個瞎子,你爲什麼會答應和一個有可能會變成瞎子的女人相親?”

我並不想等他的回答,其實我只是爲了說給他聽。

“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礙着我外公的面子,你尊敬他,也迫於兩家的交情,甚至我外公給你說的時候都是聲情並茂的,或許他的聲音都是顫抖的,我有一個外孫女,身體不太好,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她,你是至幀的外孫,我只能託付給你了。於是你被感動了,也推脫不掉,就只能答應來見我一面。我猜得對不對?”

他很久纔回答,“並不都像你想的這樣。”

“我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我迎着一陣迎面吹來的江風聳了聳肩膀,“難道是你愛上了有可能會變成瞎子的我?”

他果然不說話了,因爲這實在太荒謬了。

我又聳了聳肩膀,“你看,除了電影電視,大概也就是123言情文學網能這麼瞎編了。”

他停了一下才說:“123言情文學網是什麼東西?”

於是我花了一分鐘讓他明白了。

他說:“既然是這樣充滿了狗血的文學網站,那怎麼會沒有這樣的小說呢?你只是沒看見而已。”

我低頭想了想,說:“可能是的,那裡的小說太多了,但即使有,也不代表你我。”

他彷彿懂了,頓了頓才說:“是的,那只是小說。”

我覺得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就用不着再談下去了。他要坦誠,我已經給他來了個徹底的坦誠。再說下去,彼此都會尷尬。

但我覺得還有件事要和徐橫舟說說清楚。

我一直覺得敢作敢當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美德,那些明信片既然已經被他看出來了,那我就承認了吧。我從沒想到過我筆跡的辨識度這麼高,看來很有必要買一本好一點的鋼筆字帖臨摹臨摹了。

想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是低着頭的,想好了我才擡起頭對徐橫舟說:“那些賀卡和明信片……”我還是卡住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我,如果是白天,我就能看清他的眼神,但現在是不可能的。

我卡了很久,才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它們……是我寄的。”

一說完我就如釋重負。你看,承認一件事情並不是很難。

我一說完,我和徐橫舟就都陷入了沉默。江風包裹着他,也包裹着我。其實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大概也就是兩個胳膊的距離。也就是說,如果我伸出我的手,而徐橫舟也不拒絕我,也把他的手伸向我的話,我們倆的手就可以捱到。

但我不可能伸出我的手,而他的手也在他的褲兜裡。

我覺得不能這樣一直沉默下去,於是我又說了下面一段話。

我說:“你要理解一個無知少女追星的心情。雖然你並不是一個明星,但你不否認自己長得很拉風吧。我小學四年級就學會給班上最漂亮的男生送賀卡了,這個愛好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所以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前幾天給你寄那張你朋友幫你收到的賀卡的時候,我給我初中班裡長得最帥的那個男生也寄了一張生日賀卡,你們倆的生日離得很近,你是4月12號,他是4月15號。所以你不要覺得有什麼奇怪。有時候送賀卡的人只是爲了滿足一下自己的心理需要,我覺得再等幾年,等我青春期的荷爾蒙分泌的不那麼旺盛的時候,我這個花癡的毛病就會自愈了。”

然後我道歉,“對不起,如果對你造成了騷擾,我感到很抱歉。”

我們倆站在堤壩上,我聽着江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吹,徐橫舟一直不說話,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把他弄成了啞巴,他卻突然說:“回去吧。”

“什麼?”我一下沒聽懂,不過也許是因爲我太緊張了。

“我說回去吧,很晚了。”

我“哦哦”連哦了兩聲,然後看着他拿起電話,打給他的學生。

一邊打他就一邊向前走了幾步,我聽見他在說:“高又均,你把前面的人都叫回來吧,我在這邊等你們,你給xxx打個電話,叫他們都回來……”

我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的背影。這是一幅空曠的水墨,徐橫舟站在長堤上,墨色頎長的背影,四周是無垠的月光,只有他黑色的神影映入我的眼眶。我聽見我的大腦咔嚓了一聲,我知道,在我大腦深處的記憶存儲欄裡,又出現了一張新的照片。

然後太陽還是照常地升起。

第二天早上,酒醒之後的艾平芳子一直喊着自己的腿疼,她拿着自己昨天脫下來的那條咖啡色九分褲研究了半天,“這褲子怎麼髒成了這樣?”

我和羅佳佳都不忍心告訴她昨晚她大劈叉的事情,我就問了她一句,“艾平芳子,你小時候是不是學過跳舞?”

她很緊張,“對啊,我從小學三年就開始學了,一直學到我初中畢業。你看出來了?是不是我走路有點八字?我一直很注意的啊,應該看不出來吧。”

我趕緊安慰她,“沒有沒有,你走路沒有八字,我只是看你有時候站着的姿勢像是學過跳舞的。”

她立刻收腹挺胸,擺了個姿勢,“是不是這種?”

我說:“對,對,一看你就是學過跳舞的,哪像我,你看我就是全身僵硬,胳膊腿都伸不直……”

她卻“哎喲”一聲倒在了牀上,“我的腿怎麼回事啊,怎麼那麼疼啊?”

她腿疼的都不敢下樓,打早飯的任務就交給了我和羅佳佳。我們倆打了三個人的早餐,提着包子稀飯從食堂裡出來的時候,在門口遇見了徐橫舟。羅佳佳喊了聲“徐老師好”,他回了聲“你們好”,目光在我們倆臉上一掃,就向羅佳佳打聽艾平芳子的情況。

羅佳佳說:“她沒事了,已經酒醒了。”

徐橫舟這才把目光投向我,於是我也喊了聲“徐老師好”。他微微一點頭,“你們去吧。”就從我們身邊走了過去。

所以你看,我們倆的關係就像他說的那樣,變得坦誠,也變得透明瞭。除此之外,沒什麼大的改變。要說變化,也許就是我默認了我外公把我託付給他的事實,而徐橫舟也已經自覺地當起了我的臨時監護人。

比如像昨晚,當我們從大堤上下來的時候,有一個很陡的下坡,那時候他就自覺地走在了我的身邊,當前面一個男生由於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絆了一下的時候,他的手就伸了過來,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走在邊上,他一隻手悄不聲息地扶着我,沒有人知道。我不會誤會那一刻他對我的關心,儘管他做得那樣隱秘,但我知道他的動機純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樣。

早飯過後,大家又一起上工。

艾平芳子下樓的時候就“哎喲哎喲”地叫,靠近工地的時候她又開始叫,因爲要爬坡了。正爬着,就碰見了高又均,不知道爲什麼今天他沒取笑艾平芳子,聽着她喊着“我的腿啊”,也像沒聽見似地埋頭衝了過去。

連我都覺得奇怪,更不要說羅佳佳了。她碰了我一下,我腦袋靠過去,羅佳佳就對着我耳朵說:“昨晚艾平芳子摟了高又均,還不止一次,不過艾平芳子自己大概已經忘掉了。”

我們倆還在咬耳朵,就聽見艾平芳子在那裡大喊:“高又均你個王八蛋,見了我你就跑,你也知道怕我啊,你等着,我會找你算賬的。”

高又均早跑得一溜煙不見了人影,結果後面又趕過來一個男生,正是昨晚最後和我們在一起的另一個男生。他跑到艾平芳子身邊就哈哈哈大笑,“艾平芳子,你昨晚做了幾個大劈叉,你還記不記得了?”

說完這個男生就大笑着跑掉了,剩了艾平芳子像被雷劈了似地問我們,“什麼大劈叉,大劈叉是怎麼回事?”

事後證明我和羅佳佳想對她隱瞞這個殘忍的真相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因爲幾乎所有的男生都已經聽說了這件事。

連續幾天,我都蹲在我的探方里細細地刨土。進展非常緩慢,我發掘的那個墓坑裡的土是混着石子的巖性土,很硬,怕墓坑裡有東西,又不能拿鐵鍬或是其他工具大力地挖,就只能靠手鏟一點點地往下刨刮。

越往下,就越要自己動手,兩個工人幾乎是坐在旁邊看我幹活,刨着刨着,我就突然發覺地上來了個影子。影子很長,有一半落在了我正在刨着的墓坑裡,我都不用擡頭,就認出了這個影子是誰。

我停了一下才擡起頭,眯着眼睛看向徐橫舟。日光有點烈,我又是蹲在挖了一尺多深的墓坑裡的,他站在高處,個子又高,就感覺他離我很遙遠。日光落在我的鏡片上,一閃一閃的光芒,隔了許久,我纔看清徐橫舟的臉,又彷彿是許久,才聽見他說:“上來吧,別一直挖,休息一會兒再說,別累着了。”

幾天以來,我已經是好多次聽見他這樣對我說了,他認真地履行着我外公對他的託付,關照着我。於是我也很聽話地丟開了鏟子,站了起來。蹲久了,眼前總要黑一下的,過了一會兒,那些陽光才重新跳躍着回到我的眼裡。然後我毫不意外地看見眼前有一隻手,像前幾次一樣,他正等着要拉我上去。

於是我握住了他的手,跨出了墓坑。

2013年的4月16號,晴,微風。我到工地的第十四天,我又一次握住了徐橫舟的手,好像已經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一次,我沒忘記摘下我的手套。然後,這天還有另一件事情,唐人傑突然來看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淚奔,感恩,謝謝每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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