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走了眼,居然沒有看出這虛若谷竟是男扮女裝。被她一路跟蹤到此,看來方纔是醉得不輕。”
一個十六歲的及笄少女,深更半夜跟蹤一個大男人,究竟是什麼目的?她這般女扮男裝與自己接近,又是爲何?韓淮楚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居心叵測。
年輕英武,有經天緯地之才的漢國韓大將軍夫人的位置一直空置,天下多少女子對這位置夢寐以求,就連那目高於頂的安大才女也動了春心。
看那安若素雖然穿了一套男兒衣衫,但那身段,臉蛋,眉眼擺在那裡,若脫下男裝換上女兒紅妝,無疑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齊王妃的人選,絕不會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況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女。如今被美眉倒追,韓淮楚的豔福真是不淺。但他的內心早已裝得滿滿,又豈會招惹這個安大小姐?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敬而遠之。
韓淮楚正要向安若素打聲招呼,只聽那封皓沉聲問道:“安丫頭,夜深人靜怎會到這裡來?”
這問題問得好生尷尬,總不能承認一個大姑娘家追男人吧?
一抹羞紅從安若素姣好的面孔直紅到頸項。只見她有意無意看了韓淮楚一眼,清眸一轉,從容答道:“方纔小女子與韓將軍邂逅,韓將軍大醉踉蹌而去。他乃是論戰大會的客人,小女子恐他酒醉有個閃失,故來照拂。”
“這小丫頭好生急智,竟回答得滴水不露。”韓淮楚心中暗贊。
封皓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安丫頭,方纔咱們的對話想必你也聽到。就請你做個旁證,在一邊看我門中弟子挑戰韓大將軍,你意如何?”
安若素咯咯一笑,說道:“封太傅想必是怕韓將軍輸了賴賬。這裡人還是太少,只憑小女子與老爺子兩張嘴,韓將軍若是食言不肯將命交給您老處置,恐怕天下人不肯相信也。”
“聽她的語氣,好像坐在了封皓這一邊。這鬼丫頭打的什麼算盤,說這話何意?”韓淮楚十分的納悶。
“二位放心,韓某一言九鼎。若是輸了,自認技不如人,絕不會食言。”韓淮楚朗聲說道。
安若素妙目含嗔掠向韓淮楚,說道:“韓將軍縱然信得過,封太傅若是比武輸了食言,卻到哪裡評理去?”
封皓冷哼一聲:“老夫一生縱橫江湖,你聽誰說過老夫曾經食言?安丫頭,你這般推來推去,可是不想當這個旁證?這也不難爲你,老夫再去另請高明。”
安若素柳腰折下一拜,婉聲道:“封太傅您誤會了。想聖劍門與韓大將軍的決鬥豈同尋常,哪能如此草率。明日就是論戰大會,在那日觀峰上天下名士雲集。何不將決鬥改在明日?讓天下學士做決鬥的證人,一來顯其隆重,二來也不怕有人賴賬。”
“這不是怕我死得不快嗎?”韓淮楚聽着那安若素貌似不偏不倚的說辭,心中只是叫苦。
封皓沉吟一陣,點頭道:“安丫頭言之有理。韓大將軍,你意如何?”
韓淮楚正好也想有時間思索出破大三才劍陣的辦法,便慨然答道:“就依前輩。封太傅,明日午時,日觀峰上,不見不散。”
封皓哈哈一下:“好,就不見不散!”一聲吆喝:“弟子們,走!”
只見他衣袂一閃,已掠向遠去。草叢中人影兔起鶻落,藏在暗處的聖劍門弟子一轉眼走了個精光。
※※※
“安大才女,你將決鬥訂在明日,讓天下學士做決鬥的見證,究竟何意?”韓淮楚見四周無人,不無好氣問道。
“韓大將軍可有破那大三才劍陣的把握?”安若素似笑非笑反問道。
“要說自保,韓某自思勉強可以做到。要說破陣,實是一分把握都沒有。”韓淮楚如實回答。
“你啊你,既然無把握破陣,爲何答應人家這場決鬥?拿韓大將軍這條性命去換得聖劍門衆弟子相助,你認爲值得嗎?”安若素俏眼幽幽地望着韓淮楚,帶幾分責備的語氣數落道。
“這是韓某自家事情,關安小姐何事?”韓淮楚擺出一副水火不侵的面孔冷笑道。
安若素氣得花枝亂顫,猛一跺腳:“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罷了罷了,你韓大將軍明日就當着天下學士的面揮劍自刎吧。是生是死再與本小姐沒任何關係。”說罷削肩一聳,扭頭就走。
韓淮楚望着安若素離去的背影,念頭直轉。
“聽她話語,貌似這安大才女有破陣的辦法。莫非她將決鬥訂在明日,是想教我如何破那大三才劍陣?”
韓淮楚想到此處,心中乍然一驚:“方纔她扮作一個文弱書生,以我這雙招子,竟看不出她身具武功,跟蹤我這麼久,竟未發出一絲動靜,這豈是尋常之人能夠辦到?”
只有絕頂武功高手,才能到返璞歸真的地步,從外表上看與常人無異。只有絕頂高手,才能瞞過自己那銳利的耳朵,就算當時自己酒醉未醒。
韓淮楚的判斷,那安若素的武功至少不在封皓之下。
“江湖中還有何方高人,能將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調教成一個絕頂高手。她的師傅,究竟是怎樣一位奇人?”韓淮楚想得是一頭霧水。
還不快追,豈不要坐失良機?韓淮楚更不遲疑,拔足向安若素背影追去。
“安小姐,等一等!”韓淮楚在後高叫。
他的輕功何其高明,幾個起落就已追到安若素身後。
那安若素索性也不跑,回過身立住,一雙剪水瞳子刷地向韓淮楚逼視過來。譏誚地問道:“大將軍在東嶽樓曾經說過,天下未定胡以家爲。爲何此刻要追若素?”
“追她與追求她是兩碼事,這怎麼扯到一塊去了!”韓淮楚是哭笑不得。
此刻是有理也說不清,韓淮楚只得陪了小心,鞠了一躬道:“方纔是韓某錯了,未明白小姐深意。韓某向小姐陪不是來着。”
“哼,恐怕你只是想知道破大三才劍陣的辦法來吧?”安若素得了道理,板着俏臉,依然是不依不饒。
“果然她知道破陣之法。”韓淮楚心中一喜,姿態越發放低,又行鞠躬:“韓某實在不知如何破那劍陣。安小姐若是知道,可否吐露一二。”
安若素將俏臉一揚,怨氣貌似未解,冷冷道:“若素與韓大將軍有何關係,爲何要告訴你破陣之法,我若告訴了你,你又如何答謝?”
“如何答謝?總不能以身相許吧?”韓淮楚聽得是一愣一愣。
安若素望着韓淮楚那目瞪口呆的樣子,忽而撲哧一笑:“哼!看你說不出來,便知你沒有什麼誠心。也罷,就看在你教本姑娘計算球體商功,本姑娘就給你一個機會。明日寅時,你在日觀峰等我。”
安若素那一笑,婉風流轉,笑得天真爛漫,彷彿花叢綻放於春天,看得韓淮楚心中不由一蕩。
“這個小丫頭眼睛會放電,殺傷力絕對不弱。與她交往,可要把持得住,彆着了她的道,再陷入什麼溫柔陷阱之中。”
就在韓淮楚胡思亂想之際,那安若素蓮足一點,如驚鴻一般已去得老遠。
※※※
寅時時分,正是日出東方。那日觀峰本是風景勝地,遊人在此朝望日出,暮觀彩雲,晴覽山河,陰看雲海,每日客流如梭。
韓淮楚計算着時間方早。以他的輕身功夫,登上那日觀峰也只要一個時辰。於是牽着馬,繼續在山中閒逛。
剛轉到大路,迎面就撞見了婁敬,關君豪二人,手中拿着火把。韓淮楚高聲喚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裡去?”
婁敬停下腳步,答道:“小人與關相邦未找到宿處,便想趁天黑上那日觀峰,好趕上明晨觀賞日出。大將軍可找到投宿之處麼?”韓淮楚搖頭道:“山下客棧均已客滿,卻到哪裡找去?”關君豪道:“既然如此,何不結伴上峰,路上也好有個伴?”
韓淮楚左右無事,便欣然答允。又問那神醫沈渭南爲何不同他倆在一起。婁敬道:“靈丹子年紀老邁,爬不得山路,寄宿在山民家中,只等明日一早購頂轎子上峰,赴那論戰大會。”
韓淮楚笑道:“關相邦已年過半百,就爬得山路麼?”婁敬呵呵一笑,說道:“韓大將軍這就小看關相邦了。他老人家長年打鐵,身子骨比小人還要硬朗。若不是關相邦等着我,爬起山來小人還要落在他後面呢。”
韓淮楚“哦”了一聲,說道:“關相邦老當益壯,佩服佩服。”
韓淮楚乃將馬繮一甩,做個手勢,隨那戰神寶駒逸走。婁敬問道:“大將軍這馬不要寄在某處嗎?”韓淮楚解釋道:“我這寶駒性烈,只聽我一人使喚。別人要想盜走騎它,可是休想。”
於是三人一同登山。那婁敬與關君豪的腳程如何比得過韓淮楚?韓淮楚雖故意放慢腳步,依然等得不耐煩。走了一陣,說道:“二位走得忒慢,不如韓某拉你們一把,早點登上峰去。”左手拉起婁敬,右手拉起關君豪,運起輕身功夫。這一下果然快了很多,子時剛過,三人來到了平頂峰。
那日觀峰在平頂峰之東,要觀日出還是嫌早。被峰頂冷風一吹,婁敬凍得瑟瑟發抖,叫苦道:“得了韓大將軍助力,想不到來得這般早法。還有一個時辰,叫咱們哪裡歇腳去。”
忽見前方屋舍儼然,燈火通名。韓淮楚將手向前一指:“前面不是有人家麼?何不去那裡求宿,避一下風?”
關君豪納悶道:“從未聽說這平頂峰上蓋有房屋,今年怎會有?”韓淮楚猜測道:“許是有人爲做遊客生意。”
三人來到燈光處,只見一座大院,院中蓋有二十餘間,且地基扎得極深,院前院後種有花樹,勾欄畫棟,修繕極其精美。院門上掛着燈籠,門楣上刻着一副對聯,字跡娟秀,右邊是“登泰山觀日出坐覽山河錦繡”,右邊是“臨絕頂論古今笑談天下興亡”,橫批乃是“羣賢畢至”。
婁敬訝然道:“這莫非是安家爲今年的論戰大會所蓋?”關君豪拿出自己的請柬,對着那對聯一看,點頭道:“一定是了。這對聯上的字體與老夫接到的請柬一模一樣,對聯定是安大才女所書。”
婁敬讚道:“安大小姐真是有心之人。只爲了這一屆大會就如此破費,大興土木。待到大會結束,這院子還有什麼用?”
韓淮楚笑道:“這裡是遊覽勝地,會後可以繼續用來作遊客生意。安大才女倒是極有經濟頭腦。”
話音一路,只聽“吱”的一聲院門打開,走出一位婢女,咯咯笑道:“是哪位貴客光臨,猜出我家小姐心思?”
這院子果然是安家所蓋!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關君豪即通名道:“老夫乃冶劍家關君豪,這位是神農門婁敬婁先生,這位是縱橫家韓信韓大將軍。”
那婢女的眼早向韓淮楚瞧來,一聽“韓信”二字,立即滿臉堆笑道:“原來是教小姐算術的韓大將軍。”將身一讓,道聲:“三位這邊請。”
來到客廳,那婢女便要去奉茶。關君豪道:“不用麻煩,咱們三人只爲觀日出,故而早到了。只求有個睡覺之處,胡亂將息一下就行。”
那婢女做出爲難之色道:“我家小姐本準備了二十幾間房間,哪知從昨日到今日來了與會的學士四十名。眼見着還有客到,這房屋不夠用。三位可否擠擠,三人共一間屋子?”
“好說好說。”三人一起答道。
那婁敬問道:“不知來了哪些貴客,姑娘可知道他們姓名?”那婢女笑道:“來的人多得去了,說也說不完。最有名的便是前秦博士叔孫通,原齊國丞相田光,我稷下俊彥武涉,還有音律大師師郊。”
婁敬聳然動容道:“叔孫老先生也來了麼?真是稀罕。”
原來那大儒叔孫通在前秦時就譽滿天下,門下弟子無數。論起影響力,比那稷下名士安期生還大。那安期生見了叔孫通,也只有持弟子禮。叔孫通在秦滅之後被項羽帶回彭城在西楚依然爲博士,彭城一戰漢軍破城,那叔孫通就不知去向。想不到他竟而蒞臨今年的論戰大會。
韓淮楚早聞叔孫通之名,對他也是敬仰得很,卻一直無緣得見。聽到叔孫通也在此,立即起了延請之心。心中只想那叔孫通不會像齊地那些腐儒一般也那麼見識短淺,不肯出仕爲官吧。
就聽那婢女道:“這院中現在也剩不了幾個人了。現在大家都在日觀峰上,一邊聆聽師郊彈琴,一邊等候日出。三位可有興致也去峰上聽聽?”
婁敬當即說道:“妙哉!師郊乃齊宮國手,琴藝可直追昔日燕國高漸離,聽他一曲千金難求。韓大將軍,關相邦,咱們也不用歇息了,就上峰去一聆綸音。”
韓淮楚惑問:“那師郊既然一曲千金難求,爲何今日興致大發,在那日觀峰公開演奏?”
那婢女道:“韓大將軍不知,師郊是受了我家小姐之託,爲先行上山的學士們助興。”
“你家小姐真夠能耐的,動動嘴皮子就請動音律國手師郊免費彈琴。”婁敬冷不丁說道。
“那師郊對我家小姐傾慕已久。彈彈琴算得什麼,就算是摘天上的星星,只要我家小姐開口,那師郊都要想辦法摘下來呢。”那婢女頭一揚,充滿傲氣說道。
“看來那師郊是個拜倒在安大才女石榴裙下的追求者。”韓淮楚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