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關相邦煉這鐵劍,用的是何方礦石?”那虛若谷立馬問道。
若是運氣好,遇到什麼天外隕石,也能鑄造出一口鐵劍。
關君豪搖了搖頭:“這劍是用河源境內連平縣的大頂鐵礦鑄成,平常得很。”
這一說衆人更是吃驚。那大頂鐵礦乃是趙國境內一口極普通的鐵礦,採出的礦石是大路貨,賣到天下各郡,也沒什麼稀奇。而關君豪居然能用這極其普通的鐵礦鑄成一把鐵劍,在當時的人眼中就是神乎其技。
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韓淮楚提手操起那劍,屈指在劍身上一彈,發出“嗡”的一聲脆響。他眼中旋即現出一絲失望:“此劍終是無用也。”
關君豪聽到韓淮楚這樣評判,大不服氣。原來他曾用此劍與青銅劍互擊,交鋒之下青銅劍劍刃卷折,而鐵劍還完好無損。在他心中,這劍的品級應高於一般的青銅兵器。
“大將軍爲何說老朽這劍無用?”關君豪耐着性子問道。
“韓某方纔用指一彈,這劍發出一聲雜音。堅韌是堅韌,卻不純正。與青銅兵器交鋒,一擊尚可,數擊或許不斷。十擊之後,必然斷折。”韓淮楚耐心地解釋道。
“不會吧?十擊之後,必然斷折?”關君豪極不服氣地說道。
韓淮楚拍了拍腰下自己的佩劍,說道:“韓某這劍乃軍中上品,已超過尋常兵器,用之試先生之劍不妥。不知在座者誰還佩劍?拿來與關先生鐵劍一試便知。”
亂世之中,就算是文弱書生也要弄柄劍護身。正好那虛若谷身上就有一柄,聞言拿將出來,說道:“小可這劍乃是市面上買的,最是平常,就請關相邦試劍。”
虛若谷那劍雖是平常市面所買,一柄劍在當時價值也是不菲,弄壞了殊爲可惜。那關君豪說聲:“公子爽快,老朽就不客氣了。”左手拿起鐵劍,右手操起婁敬那青銅劍,“當”的一聲火星四濺就是那麼一對撞。
這下看得分明。只見虛若谷那劍劍刃折了一道口,關君豪的鐵劍卻完好無損。
關君豪有點得意地望了望韓淮楚,卻見他面無表情,說聲:“再試。”關君豪依言再試。就這麼試得七下,只聽“咔”的一下,那鐵劍被青銅劍一撞,斷爲兩截。
關君豪頓時面色灰敗,沮喪得很,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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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淮楚摘下自己佩劍,遞給那虛若谷,說道:“弄壞公子的劍不好意思,韓某這劍就賠給公子。”
那虛若谷急忙推辭:“一柄劍算得什麼。韓大將軍戰場殺敵的佩劍,如何敢受。”韓淮楚見他執意不要,便也罷了。
他轉頭望向關君豪,問道:“關先生能用尋常的鐵礦煉出一柄堅硬的劍來,已經十分難得。不知這煉劍之法,可否吐露一二?”
冶劍大師煉劍的方法,都是師徒相授,獨門秘傳,絕不會告訴外人。韓淮楚提出的這要求有點唐突。
只是那關君豪煉出一口廢劍,也沒什麼好敝帚自珍。聽韓淮楚問起,有氣無力地答道:“小人這煉劍的方法也沒什麼稀奇,不過是在鐵礦中加了點碳粉,出爐後放在水中浸一下而已。”
別人弄不懂關君豪在說什麼,在大學學過《材料學》的韓淮楚卻聽得大爲入巷。
“滲碳?淬火?”這四個字差點韓淮楚就要衝口而出。
原來如此,原來關君豪的煉劍方法已經比以前鍊鐵者跨出了一大步,離成熟的工藝就差那麼一點點。
休小看了那一點點,那可是鍊鐵工藝的核心,就是低溫退火,消除殘餘應力。
象牙塔的時代已經十分遙遠,韓淮楚對於教科書上的具體步驟記憶已經變得模糊,腦海中只是殘存那麼一絲印象而已。
“先生若是將煉出的劍放在爐中,與爐同冷,不知煉出的劍效果如何?”韓淮楚沉思一陣,悠悠說道。
“與爐同冷?”關君豪唸叨一聲,眼中豁然一亮。
對於一個冶劍大師來說,如何不懂得煉劍過程的關竅與需要解決的難題?韓淮楚所說的方法,對他來說就是啓開了另一扇大門。雖然不知能否成功,但至少值得一試。
“看來這論戰大會老朽也要作一回看客了。大會一罷,老朽就返回黔中煉劍,試一試韓大將軍所說的與爐同冷。”關君豪說着那話,有點躍躍欲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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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冶劍大師關君豪剛剛安定下來,即有杏林聖手沈渭南捋須緩緩問道:“大將軍見聞廣博,好像無所不知,不知對醫道是否亦有研究?”
韓淮楚哪裡懂什麼醫道?只是師從盧生學過金針刺穴,可那是習武之人療治內傷的方法,並不能爲尋常人治一般的疾病,哪敢與這位當今杏林泰山北斗式的人物過招討論什麼醫學問題。
他連忙擺手道:“韓某未學過醫道。沈先生要向某探討醫道,恐怕未遇其人也。”
那沈渭南捻着鬍鬚得意道:“諒大將軍也不懂。老夫每次參加這論戰大會,見過懂醫者無數,還從來沒有遇見真正能值得與老夫傾蓋一談者。”
沈渭南這麼說,絕不是誇口。從他二十五歲第一次參加這論戰大會,到今年五十五歲,他共參加過六次,會上也遇見過其他當世名醫無數。可只要他一開口講醫道,無人能對他所談的醫學理論挑出半點毛病。都是嘖嘖稱讚,由衷地佩服。由此博得杏林第一人稱號。
周逍遙立即恭維道:“靈丹子乃神醫扁鵲的傳人,能活死人肉白骨,已是超凡入聖。是所謂曲高寡和,何人能對爾所云說三道四。”
沈渭南輕笑一聲:“逍遙公謬讚了。活死人肉白骨,那只是傳說而已。真正死了的人,誰能把他救活。老夫祖師扁鵲,當年救活的只是一些假死者。”
韓淮楚聞言微微點頭,心想這沈渭南倒有自知之明。活死人肉白骨,連醫學高度發達的未來都不能做到。一個春秋時期的醫生,難道還會比後世那些名醫高明?
便有婁敬很謙虛地問道:“不知沈先生今年在會上要講哪段經,讓吾等大開眼界?”沈渭南呵呵一笑:“今年老夫要講的是《玉尺經》,乃老夫窮二十年心血所著。”
衆人一聽大奇,皆問:“何謂《玉尺經》?”沈渭南解釋道:“昔者倉公診女子,知其欲男子不得。脈出魚際一寸,是以玉尺量準者也。取其玉尺之名,只爲論婦人疾病也。”
“搞了半天就是個婦科病論文,取那麼一個古里古怪的名字作甚?”聽那沈渭南一說,韓淮楚頓時心中有了計較,“若是與這位杏林聖手討論一般的醫學問題那是班門弄斧。看他那老氣橫秋的樣子,乾脆就給他上一堂現代醫學課,駁一駁他的老臉。”
“若是婦人難產,先生以爲是何原因?”韓淮楚問道。
“無他,神氣怯弱,子戶未舒,腰曲不伸,展轉胎側,兒不得出,故難產者。”沈渭南最喜歡的便是有人提問,沒有人提問反而難受。一聽韓淮楚問起,頓時來了興致。
“若婦人難產,先生有何辦法?”韓淮楚接着問道。
這問題自然考不到那杏林聖手沈渭南。他不假思索道:“先以獨蔘湯接力,次服藥。是謂滑胎法催生。”
衆人聽得頻頻點頭。這“滑胎法”是當時醫家唯一對付難產的辦法,無論是誰也想不出第二招來。
“若是服了藥後,仍然難產,先生會當如何?”韓淮楚又問。
“這位韓大將軍到底是請教問題還是在故意刁難,哪有這般刨根問底的?”沈渭南被韓淮楚追問,不由臉現慍色,帶點怒氣道:“除了等死,那還有什麼辦法?”
韓淮楚把頭一搖:“這豈不是一屍兩命。先生難道就束手無策了嗎?”
沈渭南臉脹得通紅,顧忌韓淮楚大將軍身份,忍怒道:“就連我祖師爺,到這個份上也要束手無策。這已是我醫者定案,大將軍有何質疑?”
“先生不會剖腹拿出胎兒嗎?”韓淮楚坐在那裡一本正經地說道。
沈渭南再也忍受不住,猛一拍桌,喝道:“大將軍爲一國丞相,安能說出此等聳人聽聞的話來?剖腹取胎,豈有此理!”
何止是那沈渭南生氣,桌上衆人聽了韓淮楚的怪論,都是一個個瞪圓了雙眼,怒視着他。
隔開孕婦的肚子,掏出血淋淋的胎兒,在這楚漢年代的人耳中聽來,簡直是難以想象。
韓淮楚用可憐的目光望着那盛怒至極的沈渭南,心想古時所謂的神醫,也僅僅只會望聞問切開方而已,只限於中醫的那些套路,卻沒人懂得用手術刀。卻不知剖腹生產,在後世只是最平常的手術。
不會用刀的醫生,那也能叫做杏林聖手?
只有到漢末年間,那神醫華佗出世,這世上纔有人懂得用手術刀。
韓淮楚面對衆人那異樣的目光,平靜地說道:“先生可想過母親難產,累及胎兒同死,安知這一刀下去,不會救出一條生命?”
沈渭南冷笑一聲:“那是胎兒無福來到世間,有什麼好想?”
韓淮楚搖了搖頭:“先生錯也!胎兒並不是無福,只是醫者無能。一條即將見到光明的新生命,就此含冤而死,豈不悲乎!”
那沈渭南貌似被韓淮楚言語打動,沉思一陣,說道:“就算大將軍之說有點道理,這一刀下去,母親必然性命不保。何人能忍心下得此手?”
韓淮楚大笑一聲:“先生安知這一刀下去,母親必然不保?難道不能將子宮肚腹用線縫上,母子雙雙平安,皆大歡喜嗎?”
天方夜譚!簡直是胡說八道!肚子劃開還能活命,這已經遠遠超出世人的想象了。
“這怎麼可能?子宮切開,母親還能活?大將軍不是在說笑話吧?”那婁敬立馬說道。
韓淮楚望了婁敬一眼,微笑道:“實踐出真知。不試試,先生如何知道母親必死?”
“實踐出真知!”沈渭南聽了韓淮楚這發人深省的六個字,小聲的嘀咕一聲,雙目望着牆壁,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連杏林聖手都被韓淮楚的言語震動在那裡思索,在座衆人也就緘口不語,都看着那沈渭南。
“以老夫特製治傷膏藥敷在創口,不受感染,或許母親能夠活下來。只是剖腹生產,母親必受巨大痛苦,如何能夠忍受得住?大將軍之言雖有道理,恐怕難行。”過了良久,沈渭南悠悠說道。
“嗨,原來這老頭想了半天,在想這個簡單的問題!”韓淮楚失笑道:“韓某聽說世上有種草藥,煎成湯藥,患者喝下如醉死,略無疼痛,可任醫者放手施爲。”
沈渭南眼中霍然一亮,急問:“大將軍可知那草藥何名,在哪裡採得到?”
“這草藥名叫麻沸散,何處能有韓某不知情也。”韓淮楚搖頭道。
那沈渭南卻並不失望,反而喜形於色。原來他平生採藥治病遊歷四方,採摘的陌生草藥無數,遠遠超過了醫書上所載。聽韓淮楚說出了名字,知道藥的用途,就想什麼草藥該是這個大將軍所說的“麻沸散”。剩下的事情就是他親身試驗,擇出那草藥。
一個平生都用在醫學研究的名醫,當知道這世上還有“麻沸散”,婦人難產還可以剖腹,該當是何等興奮?
隨即他又面現爲難:“還是不成。老夫乃是男子,如何能爲婦人施以刀圭於隱秘之處?”
“看來沈先生要收個女弟子傳你衣鉢了。”婁敬嬉笑着說道。
“對對對,就衝着大將軍所說的剖腹生產,老夫就收個女弟子試試。”沈渭南爽笑着說道。
“可以先找一個牲畜試驗。”韓淮楚忍不住提醒道。
“韓大將軍真是奇才也,連醫道也有獨特見解,佩服啊佩服。看來老夫那《玉尺經》羞於在會上宣講,明日也只能做個看客。大會之後,老夫將窮盡心力研究大將軍所說的剖腹生產。待到書成之日,再公之於衆。”沈渭南望着韓淮楚,是連說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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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好生厲害,一下子將咱們這裡三人變成了大會的看客。看來今年這論戰大會,有大將軍在必將成爲一場盛會。”婁敬撫掌笑道。
“可不是,大將軍無所不通,可謂奇才也。你縱橫家也有仙道之人,想必對道術也有研究?”沈渭南慢悠悠發問。
“我縱橫家雖學分三派,韓某學的卻只有兵法。修道之術,陌生也。”韓淮楚謙虛地說道。
“逍遙公,你陰陽五行門自被秦廷緝拿,上次未參加論戰大會,我各家各派未免遺憾,以爲鄒衍之說從此無傳也。可幸還有你這位鄒衍的高徒在世。鄒衍泉下有知,當倍感欣慰也。不知逍遙公何時拜在鄒衍門下?”一旁關君豪問道。
“鄒衍的徒弟,按那輩分豈不是那徐福的師弟。聽這關君豪之言,貌似對這逍遙公並不熟悉,只是偶然遇上。”韓淮楚心想。
哪知那周逍遙說出的話令他大吃一驚:“貧道二十年前就已拜在家師門下,而今已過六十春秋也。呼徐福一聲師兄,只爲入門晚耳。”
看那周逍遙滿頭烏髮,應是三十多歲,至多不過四旬。他居然自稱有六十多歲,焉叫人不吃驚。席上衆人看着那周逍遙,都是目瞪口呆。
“逍遙公,看你正當盛年,如何說自己有六十多歲?當老夫是瞎子麼?”沈渭南問道。
“貧道出生之年,正值長平之戰。諸位且算一算,今年該當幾歲?”那周逍遙笑着反問。
“長平之戰,乃是辛丑年間。道長果真有六十多歲?”虛若谷貌似對歷史十分熟悉,問道。
周逍遙得意地望了衆人一眼,笑道:“貧道入家師鄒衍門下,已過四旬。諸位只知我陰陽五行門擅於煉丹,卻不知我門以修身練氣爲本,煉丹之術爲輔。貧道修習太陰煉形之道二十載,在十年之時略有所成,容貌不見衰老,反而愈見年輕。如今返老還童,遂變成這等模樣。若長此以往,長生何難?”
練氣居然練到返老還童,衆人更是咋舌,狐疑地望着那周逍遙。
韓淮楚腦筋卻清醒得很,當下對周逍遙之言產生了懷疑。
“這會不會是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韓淮楚心想。
長生不老這一招真是好用,用了一次又一次還是有人相信。想那古今多少帝王雖手握天下,卻依然對長生不老趨之若鶩,哪怕被方士騙了一次又一次卻仍不醒悟,便知這殺手鐗對世人的誘惑力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