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淮楚徹夜難眠,軍師蒯通也是睡不着覺。
一年的工夫韓師弟用他那大智大勇以摧朽拉枯之勢席捲河北,而今又將平定齊國。他的人生道路已到了分水嶺。
是繼續抗着漢王的旗號輔佐那劉邦擊敗項羽做一個開國勳臣,還是自立門戶,打出一片自家田地?
蒯通與劉邦的接觸只有那麼一次,就是在修武軍營。就是那一次接觸,蒯通已看出劉邦絕對不是個好鳥。
韓師弟若平定齊國,功勞之大震古爍今已到了無可封賞的地步。“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來,多少名將功臣都因功勞太大最後爲國君所忌,最後藉機幹掉。劉邦既然能做出偷兵符的勾當,說明他已經對韓師弟心生芥蒂,早晚要對韓師弟下手。
與其被劉邦動手做掉,不如自己搶先下手,就憑這三千里海岱,以韓師弟用兵如神,足能自立爲王與那劉邦項羽分庭抗禮甚至拼掉劉項成爲一代開國帝王。
關鍵是韓師弟有沒有這個決心?直到現在蒯通還一點把握都沒有。
※※※
蒯通信步走到韓淮楚的中軍帳,只見那小師弟還未入睡。一燈如豆,那案桌上擺了一堆小石,旗幟,韓淮楚正用那些旗幟小石頭在推演明日的戰場。
韓淮楚擡起眼來,望見那蒯通,詫問:“夜已深,爲何師兄還未入眠?”
蒯通輕笑一聲:“吾想起明日一戰之後,齊國便在師弟手中。不知今後師弟有何打算?”
韓淮楚不假思索道:“當然是鞏固齊地,收納齊國之士,與漢王形成東西夾擊之勢,鋤滅暴楚,消弭戰火,而讓天下百姓得而生息。”
蒯通長笑一聲:“劉邦假仁假意,早已對師弟心懷戒心。自古忠臣良將無善果。春秋末年越國大夫文種范蠡披肝瀝膽竭忠盡智,使越國崛起於頻臨滅亡之中最後稱霸諸侯,可是勾踐功成之時,就逼使文種自殺,幸而范蠡見機得早,保全一命。殷鑑不遠,只怕那西楚一破項王一死,師弟也難逃一誅。讓天下百姓休養生息,未見得要依靠他漢王。師弟之才略冠絕天下,何不自立爲王,先傲立於東海之濱,等一年半載之後齊國大定羽翼豐滿,便揮師西進,吞楚滅漢,問鼎九五至尊乎?”
吞楚滅漢,那不是要造老闆劉邦的反?反言,簡直是反動到底。
反言要是被別人聽到,可是要掉腦袋的。韓淮楚緊張地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帳外,見無甚動靜,這才放心。遂正色道:“師兄這大逆不道之言今日就當師弟我未曾聽到,今後休再提起。”
蒯通好生失望,說道:“師弟莫非還感念漢王拜將之恩?”
“漢王拜將之恩,韓某攻滅三秦平定河北,早已還了。楚漢之爭已過三年,農夫釋耒,工女下機,父子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若依師兄之言,勢必戰火不休,天下太平之日又不知幾時也。”韓淮楚感慨地說道。
“無有大破,何來大立。只要師弟日後你做上天子,修仁政愛萬民而讓天下安康,又何必顧忌今日路有遺骨乎?”
蒯通說的這些道理韓淮楚又何嘗不知?
若非他是一個穿人早就知道歷史該何去何從,若非他早就爲自己安排了一個替身,以韓淮楚的性格,攻滅魏國之時就已自立爲王了,何必要等到今日。
還是那個原因,擔心時空大亂成爲千古罪人。韓淮楚不僅不會造劉邦的反,還要穩穩當但把劉邦扶上皇帝寶座。
但他這心思,怎好對蒯通解釋?
韓淮楚悠悠一聲長嘆:“明日還要與楚軍決戰。夜已深,師兄且早點安歇養足精神。”
蒯通拱手一拜:“師兄我今日之言,望師弟深思。”說罷轉身離去。
韓淮楚望着那蒯通離去的背影,又是連聲嘆息。
※※※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位小校直奔入帳。
“稟告大將軍,上游果然下起大雨。大雨傾盆,山洪爆發,濰水水勢猛漲。”那小校興奮地說道。
“回去告訴陳濞將軍,留下少數人馬等候狼煙一起,便炸燬大壩。其餘人馬迅速撤回,參與明日一戰。”韓淮楚冷靜地下令。
※※※
二更時分,漢軍造飯。三更時分,漢軍已在濰水西岸列好一個大陣。
這是一個什麼陣?便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用來防守的圓陣。
圓是最原始的幾何形狀,沒有任何棱角。拙樸自然,一點也不花哨,抗擊打力最強。
這圓陣本是縱橫家前輩孫臏創出。秦末以來,縱橫家弟子出仕各國,圓陣已廣爲人知,並不是漢軍一家所有。
地處平原,面對人數多於自己的楚軍,漢軍一開始不能進攻,只能防守。先立於不敗之地,再求克敵制勝。
想那西楚司馬龍且率六七萬大軍跨過濰水,突然身後嘩的一聲響,一場猛浪吞吃了他三分之一的部下,一定盛怒至極,必要對漢軍猛烈進攻以爲兄弟們報仇。這個時候,千萬不要與他較勁,橫豎那東岸楚軍過不了河只能望水興嘆,把自己守得穩穩當當再說。
等到龍且損兵折將強攻不下,軍心大亂士氣受挫,必要引軍向上遊或下游撤退。這個時候,漢軍就可追殺,就是漢軍將士大顯身手的好時機。
爲什麼這麼說呢?原因還是在“平原”二字。在平原無法設置障礙斷後的楚軍,只要想退兵,陣勢就亂,這一戰必敗無疑。
給那龍且開的處方只有唯一一條:保持鎮定,原地不動,坐等對岸楚軍找來船隻渡河。要是龍且能想到這點,韓淮楚也只有興嘆棋逢對手,就像那諸葛亮遇到司馬懿一般。
可那平素剛愎自用,遇事心浮氣躁的龍且會是司馬懿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知彼中的一條便是要了解對方將帥的性格。在楚營混了好久對龍且性格瞭解甚深的韓淮楚,已經把那龍且吃定。
※※※
密切注視着河對岸的楚軍探子,早把漢軍動靜告訴給那西楚大司馬龍且。
“要決戰也不用在三更半夜,那韓信要搞什麼鬼?”龍且滿是疑惑。
決戰來臨,龍且不敢怠慢,忙通知那高密田廣領軍來助戰,自個盡起營中兵馬往那濰水而來。
夜光昏黑,卻見一路漢軍點起火把,涉水來戰,已在灘頭列好陣勢。一杆大旗,繡着幾個大字,上寫:破齊大先鋒利。一員小將立馬旗下。而軍馬人數,只在一萬左右。
一萬人就想來戰我堂堂名將龍且,還派出一個小毛孩!龍且不由嗤笑道:“這是哪裡的娃娃,也堪做漢軍先鋒?”
副將刑霸道:“大帥休要小看這娃娃,他便是漢軍名將利蒼之子利豨。昔日後將軍季布曾與他交手,尚且不敵。”
龍且不信道:“季布乃我西楚有數的勇將,看這娃娃也只十歲出頭,就算他學得利蒼家傳武功,如何能勝過季布?”
便有知情者道:“那娃娃手中有柄寶劍削鐵如泥,乃是已故雍王章邯手中的太阿劍。季將軍與他對陣廝殺,一不小心被那削去刀頭,故而敗北。”
龍且冷笑道:“徒仗神兵之利,逞何英雄。待本帥去會會那娃娃。”刑霸道:“那娃娃手握寶劍,大帥切不可輕心。”龍且笑道:“本帥的火龍槍乃是用赤鐵煉成,無懼任何神兵。”
一聲炮響,門旗下馳出楚軍上將龍且。胯下黑鬃捲毛嘶風馬,手中家傳赤鐵火龍槍,身罩玄色戰袍,脣如敷漆,端的是酷斃。
“乳臭未乾的小娃娃,也敢領軍上陣?放馬過來受死!”龍且一聲大喝,威風凜凜。
這一邊小將利豨全身貫束,抖擻精神拍馬出陣。兩馬一錯,二將殺將起來。
兩軍鼓聲中,只見一個是百戰悍將掌中槍紅焰如火,一個是初生牛犢手中劍寒光似雪;一個身負“哼哈二炁”槍舞得風詭雲譎招數又刁又狠,一個身具“浩然真炁”劍施得堂堂正正無一絲破綻。
戰及數合,那龍且心中暗贊:“這小娃娃如此年紀,身手就已不凡,怪不得季布會敗在他手下。若是等他數年之後長大成人,恐怕龍某非他敵手。”不由手中暗暗加勁。
到底那利豨年幼,招數雖精,戰到十合卻露出力怯。把那馬首一撥,縱馬敗歸本陣。
龍且殺得興起,火龍槍一舉,高喊一聲:“殺!”楚陣中刑霸望見,急令擂鼓。二十萬楚軍如排山倒海,向着那灘頭漢軍猛突過來。
只聽漢軍陣中一陣大叫:“楚軍殺過來了,大夥趕緊逃命啊!”也不待那利豨下令,齊齊掉頭爭先就往濰水中跑。那旗仗,鼓樂遺作一地,也顧不上撿回。
這情景就像那睢水一戰,萬千漢軍被凶神惡煞般的楚軍擠入河中。不同的是,那睢水水深,落入水中基本上等於米西。濰水水僅過臍,就算旱鴨子也不會溺水而亡。
就這樣一萬漢軍被二十萬楚軍驅趕,從濰水東岸淌水逃回東岸。而龍且哪裡肯舍,率領千軍萬馬追殺過來。
漢軍當然不是真的逃命,而是詐敗。那龍且身經百戰,當然想到過漢軍會是詐敗。只是他找不出漢軍詐敗的理由。
那韓信想來個半渡而擊?水深剛剛到肚臍眼,壓根就無須船隻渡河,淌淌水就能跨過那二百米的濰水,如何半渡而擊?
想設伏布個口袋?這西岸一望無際皆是平原,不是布口袋的地方。
若是那龍且細心一點,還是會看出一點端倪:漢軍“逃”着過河的速度普遍比追殺而來的楚軍快,“倉皇逃命”竟無一人摔跤。
大戰之前,韓淮楚又爲這一萬誘敵的將士一人準備了一雙釘子靴,戰馬均已換掌,掌上釘了鐵釘。
這濰水河牀皆爲石質,涉水過河雖然不會被淹死,但河牀溼滑保不定將士們會摔跤。
試想一下,這是屁股後面被人家追着砍。若是逃的速度比不上追的速度,落在後面的將士可就要被楚軍趕上白白壯烈了。珍惜每一個將士生命的韓淮楚,絕不會仗還未打就平白損員。爲此他是備足了課。
不備課就上考場的龍且,當然不會爲他麾下將士準備釘子靴。在這場涉水追擊中,楚軍不停地有人摔跤,至始至終楚軍離“逃命”的漢軍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
就在楚軍萬餘人剛剛過河之際,晨曦剛剛透亮,漢軍點燃了狼煙。
狼煙不是用柴禾點燃的,而是用狼的糞。柴禾燃燒只能起火,並不能生多少煙。而狼糞曬乾之後,一經點燃,那煙又濃又直,聚而不散,在幾十公里之外的人都能看見。
那野狼也只有大漠長城內外才多,收撿狼糞十分的方便。而這膠東平原人口稠密一望無際,沒有狼會蠢到在這裡出沒被人類活活逮了去剮皮剔骨成爲盤中大餐。
這狼煙龍且當然是看到了,心中滿是驚疑。
“地處平原,漢軍哪裡收羅恁多狼糞?那韓信點燃狼煙作甚?莫非他要招來遠方的援軍?”
龍且哪裡知道,早幾個月前漢軍就在代郡長城收集狼糞,就等着今日派上用場收拾他龍且。
投入這一戰的漢軍有多大實力,龍且當然是調查過,要不然也不配做這個督領二十萬大軍的元帥。據龍且所知,韓淮楚只帶這四萬軍馬前來。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援軍出現。
“韓信狡計多端,或許他點燃狼煙是爲讓我誤以爲漢軍伏有援軍,亂我軍心。”龍且這麼給自己解釋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龍且要此時收兵退回東岸,恐怕淹死的楚軍只有兩三萬人,還傷不到他筋骨。可惜這一切終於沒有發生,一場悲劇就這樣悄悄地降臨到他頭頂。
逃回來的漢軍都歸到漢軍在河邊佈下的大陣中。那陣以櫓盾護在外圍嚴嚴實實,盾牌後面暗伏強弓勁弩,乃是當時流行的圓陣。
這次龍且算是看明白了,那利豨果真是詐敗。
“原來韓信這廝是想在西岸與吾決一死戰。”龍且恍然。
對勝利的渴望矇蔽了龍且的雙眼,決戰他是求之不得。他也不去用腦想想,漢軍詐敗是鬧着玩啊?
對於平原決戰,在東岸西岸都是一樣,比拼的是實力。想一口吞掉對手的龍且只有等候自個軍馬全部渡河,再對漢軍發起猛烈進攻。
於是先過河的楚軍在灘頭列陣,留出空擋給後渡河的弟兄。河中楚軍川流不息,一波波淌過濰水。而這個時候,那來助戰的齊軍還未看到絲毫影子。
龍且暗罵一聲:“田廣這個小狐狸居然算計到本帥頭上,竟想讓我西楚兒郎做他齊軍的炮灰。等殲滅了漢軍,他再來坐收漁利!”
那五萬臨時拼湊的齊軍只是一幫烏合之衆,也只能搖旗吶喊壯壯聲威。有沒有齊軍助戰,對於龍且都是一樣。
棺材來也。“轟隆隆”,“轟隆隆”,乾涸的濰水,從上游忽然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咆哮。